裴忱接到高勇电话的时候,正在查阅一份多年前的案卷。
他最近回想起自己刚刚毕业进入反贪时经手过的一件渎职案。当事人利用职务之便长年收受贿赂,滥用职权包庇违法犯罪势力,在当时可谓是一手遮天。
这桩渎职案涉及到的刑事案件很多,其中便包括一桩十多年前的旧案。不过案卷显示当时已结案,犯罪分子名叫唐超,由于涉嫌故意杀人,非法拘禁和强.奸等罪名,被h市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死刑。
从前那个名叫唐超的人的作案手法,的确与这次在城南工地挖出的女尸尸检报告中存在不少相似的地方。
裴忱一一查阅着细节,直到高勇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好翻到那个名叫“唐超”的男人的照片。
十余年过去,照片清晰度并不太高,照片中的人脸部可见肥胖,光头,短眉,五官拍的很模糊,眼神里却传出浓重煞气。
当裴忱听到高勇说孟思维到了开会时间不见人影,手机关机联系不上的时候,立即用自己的手机拨打孟思维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状态。
微信电话同样没有应答。
裴忱握着自己提示忙音的手机,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名叫“唐超”的男人的照片上。
他紧紧盯着照片中男人并不清晰的五官,似乎在努力地辨认什么,这些五官在他眼里被不断拆开重组,如果没有那么多脂肪,如果有头发,如果不是这样的眼神……
像电光划过漆黑的夜空,在某一个瞬间,猛然惊醒。
向来面对任何事都不形于色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他直接跑出去。
“裴检!”朱齐不明所以地叫了声头也不回的男人
监控显示,孟思维先是开车去了离中宁分局最近的一家加油站,在排了大概十几分钟的队后才轮到她,她加完油后又独自开车驶离,一切举动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当大家想要顺着监控继续追寻下去时,线索断了。
孟思维的车开出监控范围之外。
在下一个监控设立的地方,却再没有那辆车的出现。
裴忱说出因为孟思维一直怀疑刁德才,两人私下去找过刁德才,遇见陈建业的事。
高勇对比完那个名叫“唐超”的本该已经被执行死刑的男人照片,神色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一般人或许很难看出来,毕竟十多年人的外貌可以由于胖瘦,头发,眼神等产生巨大的变化,然而对于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来说,除开其他,这个唐超,和户籍信息上名叫陈建业,在城中村外经营一家大型ktv的男人,五官比例细看下来竟然惊人的相似。
尤其是耳骨的轮廓,一个人的五官样貌再怎么改变,耳朵的轮廓和形状的变化微乎其微。
去那家名叫“雅豪”的ktv排查的同事消息传回来,这个ktv在这里开了大概将近六七年时间,之前风评一直不佳,在辖区派出所里有多次打架斗殴和卖.淫等事件记录,直到近两年公安的监管力度加大,似乎才有所好转。
KTV员工说他们老板这两天一直没有见到人影联系不上,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又或者去了外地出差。
听到这里,几乎已经不得不确定孟思维的突然失踪和这个消失的陈建业有脱不了的关系。
中宁分局迅速集结所有警力。
裴忱一手压着案卷,想到那个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闭了闭眼,再睁眼眼底已是逼人的戾气和暴戾。
只是这份戾气在触及到某件事情的时候,全部消散,瞳孔中的情绪化成深深的,无尽的恐惧。
孟思维不见了。
极大可能跟陈建业有关。
一个身份成迷,可能涉嫌故意杀人,非法拘禁,强.奸,更或许原本早就应该被执行死刑的男人。
彭彬看向裴忱。
他曾因为案卷老是被退回来背地里吐槽过他n次,一口一个“姓裴的”,而现在,彭彬走过去:“裴检,”
“要不您先回去等消息,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
彭彬说话时的声音很低,因为孟思维的失踪,所有人的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
高勇带着人在外勤,向正飞正跟人疯狂排查监控。
裴忱看了看让他作为家属回去等待的彭兵,忽然转身
城中村,租户区。
干瘦的浓妆房东第三次看到那个长相让她过目不忘的年轻男人。
男人径直闯入她的院子,任她在后面叫了一声没理,房东似乎伸手想要阻拦,只是在她伸出手的还没碰到男人的那一刻,男人回头。
房东对上男人几乎嗜血的眼神,被他身上骇人的戾气吓得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刁德才此时正在房间里睡大觉。
他呼噜打得震天响,突然被房门踹开的声音惊醒。
刁德才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又是那个男人。
只不过这次他身边没有了那个一直跟他一起的女警察。
之前对他动手凶神恶煞的一直是那个女警察,男人只是偶尔问他点话,所以这次见女警察没来,刁德才瞬间放了一大半的心。
直到他被男人揪住衣领,几乎是从直接从床上拎了起来。
刁德才胸口几乎喘不过气,空空咳了两声,两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然后看到男人可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当他对上这个眼神的时候,直接打了个哆嗦,身上汗毛全都竖起来。
他这一刻才恍惚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比那个之前揍他的女警察,可怕的多。
男人手劲不断收紧,一字一句地问他:“陈建业来找过你是吗?”
刁德才吓到忙不迭地点头,慌乱中说话咬到舌头的磕巴:“找,找过。”
在那晚两人问完他话的第二天,陈建业就找到他,让他把两人问过他什么话,让他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个干净。
包括男人让他去咬桌角。
刁德才不知道男人今天为什么又来找他,拼了命地摆手求饶:“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裴忱凝着只顾求饶的刁德才。
“你跟陈建业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的很轻,只是语中的寒气与杀意仿佛来自地狱:“你没有杀过人。”
“但你帮人埋过尸,对吗?”
刁德才胡乱摆着的手顿时停滞
裴忱开车。
电话里,高勇已经带人找到了孟思维失踪时开的那辆公车,车子被停在路边,车里不见孟思维的人影。
夜幕一点点降临。
偌大的城市像往常一样安静,祥和,平安。
圣诞节快到了,不少商家已经在店外挂上了印有圣诞老人头像的装饰,甚至还放起了《jinglebells》圣诞歌。
裴忱握紧手中方向盘,他看着前方漆黑的路,仪表盘的指针速度往越来越高。
裴忱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孟思维的时候。
高二的上学期临近期末,他仿佛一团低劣的,再也无用没有价值垃圾,被驱逐到长宜。
班主任让他坐教室后排,同桌是个原本一个人坐的女生。
女生个子高挑,是体育生,经常在操场练得一身汗回来,大喇喇地拉开椅子坐下,明明是冬天,也依旧用书本往脸上扇风。
她似乎不懂距离,从没有边界感,扇风的时候,另外一条胳膊肘会越过两人之间的界限,搭到他的桌上。
她的课本也总是乱糟糟,经常摆不开占到他的课桌上。
她的笔同样如此。
他对这一切都选择忍耐不语,只是回收自己的位置和东西,一点一点避开。
然后他发现,上课的时候,女生喜欢看他。
她成绩每天被班主任点名的差,早上上课就如同小鸡啄米一样低头打瞌睡,下午精神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扭头,怔怔地看他侧脸。
她以为他没有发现。
他握着笔,绷直唇线,迫使自己去看黑板。
他第一次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炙热的,坦荡的,不加一丝掩饰的目光。
他不喜欢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
好像图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挖走。
就好像他不习惯身边存在一个仿佛永远活力,没有消沉,冬季人人都蜷缩的时候,仍积极把自己练出一身汗的人。
第二个学期,他期末考的很好,班主任迫不及待给他调了位置。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就此可以远离。
结果开学没几天,下午,一个人站到他的课桌前,在他的书上挡出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到还是她。
她把手撑在他课桌上,微微倾身,笑着,先恭喜他的期末考试成绩,然后热情地发出邀请。
依旧没有边界感。
仿佛他们已经是熟识多年无话不谈的老友。
长宜虽然升学率很差但是也是普高,学校管得严格,男生和女生成对去吃饭,就不是普通的同学友谊关系。
她脸上的笑容,眼神,乃至她的肢体语言也在告诉他,她十分期待,渴望,想跟他成为那种不普通的关系。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没有说话,唇角绷直。
他希望她能看懂他的拒绝。
他讨厌这种莽撞的,勇往直前的热情。
他讨厌一个人无限制的,频繁的,试图闯进他的领域,他的生活。
他讨厌跟人亲密,有关系。
可她似乎并没有看懂,又或许是看懂了,但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这点儿拒绝,不在乎这点儿挫折。
她奋勇地上前,一步一步入侵,像横冲直撞的小太阳,没有丝毫的停步,似乎誓要点燃冰冷的少年
裴忱以为自己能固守的很好。
仿佛灵魂从□□抽离,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见自己一次次拒绝她所有的邀请,拉黑她的电话,扔掉她送的比赛门票。
即便不得不坐在比赛的场馆里,他也迫使自己不去在意那个全场所有人都在为之欢呼,最为亮眼的7号。
他让自己漠视她的存在。
他不习惯,也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可以有那样的女孩儿。
永远有活力,永远在笑,永远不服输,永远不会消沉,永远……
拼了命朝他奔过来的女孩儿。
她不在乎他的冰冷,不在乎他的漠然,不在乎他在他们之间格开多远的距离,好像只要是他,她就会奔过来。
危险的时候,她同样的义无反顾。
她试图挡在他面前。
那天晚上,月光下,裴忱看见自己望着从家里抱来医药箱,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儿。
她依旧朝他笑,像是从前的那些拒绝,漠视,冷淡,从来没有发生。
她用一切告诉他她不需要条件,没有理由。
那一刻,裴忱听见自己的心,瓦解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