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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桑 正文 第135章 新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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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如意茶坊出来,李桑柔路上买了几包松子糖、狮子糖,香榧子,往石马巷过去。

    石马巷里,张猫那座不小的院子里,秀儿和曼姐儿带着翠儿几个,刚刚放了早学,回到家里。

    一群孩子都挤在厨房,听到院门被推开,秀儿一步冲出来,见是李桑柔,顿时欢呼出声,“是姨姨!”

    屋里顿时冲出来一群。

    “姨姨!姨姨!”叫着,冲着李桑柔扑上来。

    李桑柔笑着张开胳膊,由着她们扑上来,围着她抱成一团。

    “姨姨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娘说你办大事去了!”秀儿和曼姐儿稳稳当当站着,给李桑柔见礼。

    她俩过了年已经十岁了,自觉至少是半个大人了,没往上扑。秀儿伸手接过一包包吃食,递给曼姐儿。

    “刚回来没几天,你阿娘没回来?谁给你们做饭?”李桑柔转过身,抱起大壮。

    大壮挤不过翠儿,也挤不过果姐儿,只能从后面抱住李桑柔。

    “阿娘忙死了!她阿娘也是。

    我们自己做饭,晚饭也是我们做,有时候,还要给我阿娘她阿娘送一顿饭呢。”

    秀儿和曼姐儿各抱着几包吃食,放到廊下桌子上。

    “我也会做饭!果姐儿也会!”翠儿跳着脚,扬声叫道。

    “咦!果姐儿也会?果姐儿会做什么?”李桑柔一脸惊讶。

    “我会炒鸡蛋!”果姐儿和翠儿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身边,一边说一边跳。

    “我我,我也会!”大壮从李桑柔怀里挣下来,跟着又叫又跳。

    “你也会啊?这么厉害!那你会做什么?”李桑柔坐到廊下椅子上,大睁着双眼表示惊讶,看着大壮问道。

    “会烧火!”大壮嗓门响亮。

    “烧火不算做饭!”翠儿伸手在大壮头上拍了下。

    “算!就算!大姐说算!大姐说了算!”大壮小胖手指着他大姐,“姨姨姨姨!我上学了!我去年就上学了,去年,我才五岁,才五岁,我就上学了!”

    大壮点着自己,骄傲无比。

    “你上学是因为没人带你!阿娘多花了好多大钱,人家先生才收你呢!又不是因为你聪明!”翠儿立刻说明大壮五岁上学的真相。

    果姐儿一头扎进李桑柔怀里,掀起外面的罩衣给李桑柔看。

    “姨姨,我做梦,梦到你了!姨姨你看我的新衣裳,绸子的!可好看了!”

    “是吗?梦到姨姨在做什么?这绸子衣裳真好看,怎么不穿在外面?穿在里面,人家怎么看得到?”李桑柔搂着果姐儿,掀起她的罩衣,看里面鲜亮的翠绿绸夹袄。

    “我也有!姨姨看!我是红色儿的,我觉得我的好看!阿娘说果姐儿穿绿的好看,我就说:果姐儿是果子,果子都是红的!”翠儿也挤上来,掀起罩衣给李桑柔看。

    “翠儿叫翠儿,她该穿绿的,阿娘肯定做错了。”果姐儿笑的停不下来。

    “她俩在学里爬树,还在地上滚,张姨都后悔了,说:两只猴子就不该穿好衣裳!”曼姐儿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接话。

    “姨姨吃饭没有?”秀儿也从厨房伸头出来,笑问道。

    “没呢,多做一碗,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李桑柔笑道。

    秀儿脆声应了。

    “你梦到姨姨在做什么?”李桑柔看着果姐儿问道。

    “梦到我迷路了,都是雾,还有鬼,我吓坏了,就看到姨姨了,姨姨抱着我,我就睡着了。”果姐儿说到鬼,脸上闪过丝丝隐隐的惊惧。

    “她都哭起来了,我听到了!后来阿娘就把果姐儿抱到她床上去了。”翠儿跟果姐儿挤在一起。

    “你做梦还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桑柔捏了捏果姐儿的鼻子。

    “是后来睡着了。”果姐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捏翠儿的鼻子。

    “还有我!我也听到了,我也睡着了!”大壮用力往果姐儿和翠儿中间挤。

    “翠儿果姐儿,过来端饭!”

    没多大会儿,秀儿在厨房扬声叫道。

    翠儿和果姐儿一前一后,大壮拖在最后,冲进厨房,端出一碗碗炸鸡酥肉菠菜咸汤,一摞油饼,一盘香油拌芥菜丝,一大盘炒鸡蛋。

    李桑柔和几个孩子一起吃了饭。

    秀儿飞快的收拾了碗筷,放进水盆里。

    曼姐儿拧了湿帕子,递给翠儿果姐儿擦脸,再给大壮抹一把脸。

    几个人背上书包,秀儿拎着大壮的书包,拖上大壮,曼姐儿推着翠儿和果姐儿,赶紧出门去上学。

    李桑柔和她们一起到巷子口,看着她们冲她挥着手,往学堂方向欢笑奔跑,片刻,转个身,往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她们的作坊,因为人太多,实在太挤,去年年中,就在柿子巷买了间大车店,搬到柿子巷了。

    柿子巷离张猫她们住的石马巷,就远了不少。

    那家大车店因为偏在深巷里,生意不好,老掌柜过世之后,没人打理,就托房牙出手。

    张猫和谷嫂子一趟就看中了,虽说离家远了点儿,还是当即就买下来,把作坊搬了过去。

    李桑柔这是头一趟去柿子巷,一边走一边闲看着两边。

    离柿子巷还有一条街,李桑柔正仰头看着只高高挂着的走马灯,挂灯的是家靴子铺的,灯下挂着几只时新样的靴子,随灯旋转。

    李桑柔正赞叹这广告别出心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丝不确定,像是在招呼她。

    “姑姑?”

    李桑柔回头。

    赵锐在她侧后,一脸惊喜,几步冲过来,“真是姑姑!这么巧!”

    赵锐个子长高了很多,已经是大人模样了,穿着件靛蓝绸长衫,外面一件靛蓝绸面棉披风,看起来清爽悦目。

    “长这么高了。”李桑柔擡手在赵锐胳膊上拍了拍。

    “嗯,比姑姑高了。”赵锐高兴而兴奋,“初一那天,我和弟弟妹妹去给姑姑拜年,炒米巷和铺子都没找到姑姑。

    晚上又去,也没见到。

    后来,找到瞎叔了,瞎叔说你做大事去了,说他也要走了。

    姑姑的事情办好了?”

    “嗯。你这是往哪儿去?”李桑柔看了眼赵锐手里提着的大提篮,岔开了话题。

    “给阿娘送东西,她常喝的茶,她的腰枕,她的杯子,还有几包点心,阿娘断不了零嘴儿。”赵锐提起提篮,答的十分仔细。

    “你阿娘到哪儿去了?”李桑柔惊讶问道。

    “在张姨她们那儿做帐房。”赵锐笑起来,“这事儿,姑姑还不知道?去了有半年了。

    前几年妹妹和弟弟都小,阿娘要照顾两个小的,顾不上别的。

    后来小妹大了,跟着大妹上学放学,不用她操心,小弟也跟着先生开蒙识字,阿娘空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阿爹,思念江都城。

    后来我去看瞎叔,说到阿娘,瞎叔说,阿娘这都是闲的,说得找点事儿让阿娘没空想这个想那个。

    瞎叔说,我阿娘做帐是把好手,从前,阿爹在的时候,邸客里的帐,都是我阿娘管着的。

    瞎叔就带着我去找了趟张姨,巧得很,张姨那儿正缺个管帐的。

    开头,阿娘不肯去,我和大妹好说歹说,总算说动阿娘去试试。

    谁知道。”

    赵锐的话顿住,笑起来,“后来,阿娘就成天掂记着她的帐,掂记着坊里这事那事儿。

    前天说是有桩什么活儿急,忙得都顾不上回家了,捎话让我把她的杯子,她的腰枕什么的,给她拿过去。”

    李桑柔眉梢扬起又落下,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瞎子,真是会安排。

    “我也是要去你张姨那里,咱们一起。”李桑柔示意赵锐,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现在书念的怎么样?童生考出来没有?文先生说过一回,说你文章写的不错。”

    “童生考出来了。

    正要跟姑姑说说这事儿。”赵锐声调微落,“我的文章学问,不错是不错,可没有好到特别好,要是走科举的路子,只怕得考好些年。

    学里的先生说我三十岁之前不大能考的出来,三十岁之后,也要运道好。

    就算运道好能考出来,十有八九,也要外任。

    家里,阿娘,大妹小妹,还有弟弟。”

    赵锐顿了顿,“家里没人支撑,我想着,不如参加吏考,做的好了,也能做到个八品七品,也不用外任。

    小弟比我聪明,以后让他去考。我家本来就供不起两个读书人。”

    “这事你自己做主,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安排,都不会太差。”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赵锐笑道。

    “嗯,我跟瞎叔说过,瞎叔也像姑姑这么说。我想了好久了,觉得这样最好,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赵锐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儿,转进柿子巷。

    原来大车店挂招牌的地方,照样挂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聚财两个大字,下面画了一串儿金黄闪亮的铜钱。

    李桑柔瞪着聚财两个大字,和那串儿铜钱。

    聚财这名儿,肯定是米瞎子起的,他常说财神爷没心没肺是个傻子,求财就得直接,越直接越好。

    至于这串儿铜钱,十有八九,是张猫的主意,她讲究钱招钱。

    赵锐在前,带着李桑柔,直奔帐房。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会过日子的,能凑和绝不花钱。

    这大车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里起间屋,那里搭个棚,只讲实用,不管好不好看。

    帐房还是原来大车店的帐房,一明一暗,两人离帐房还有十来步,就听到帐房里传出一阵大笑。

    赵锐脚步微顿,听了听,和李桑柔笑道:“我娘在屋里。”

    到了门口,赵锐扬声叫道:“张姨,谷婶子,阿娘,大当家来了。”

    屋里呼呼啦啦一阵椅子板凳响,张猫冲在最前,一头扎出来。

    “真是大当家!真是大当家的来了!大当家快进屋!”

    谷嫂子,韩嫂子和赵锐娘等人紧跟迎出来,见礼让进。

    屋里不大,正中放着只烤火炉,炉子上烧着水,屋子一边,一张长案上堆满了布料袋子衣服等等。

    “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当家坐这儿。”张猫显得更利落了,语速极快。

    “大当家喝茶。”谷嫂子忙着沏茶。

    “大当家的尝尝这桃酥,还有这麻糖。”赵锐娘跟着韩嫂子,忙着摆点心。

    李桑柔坐下,看着她们一通忙过,挨个看了一遍,笑道:“看样子这个年过的都不错,坐吧,我是有事儿才过来的。”

    “有什么事儿,大当家的只管说。”张猫挨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先看向赵锐,“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到铺子找我。”

    赵锐应了,拱手一一别了众人,出屋回去了。

    “大郎说你过来半年多了,可还好?”李桑柔先看着赵锐娘笑问道。

    “挺好。谢大当家。”赵锐娘欠身答话。

    “从她来了,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帐。

    谷嫂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说才知道人家大商号为啥要请帐房先生,这帐上头的讲究,可太多了。”张猫感慨万分。

    “张嫂子和谷嫂子记的那帐,全是流水帐,好在仔细,进进出出,一笔不少,我理了一个来月,就理出来了。”赵锐娘笑起来,“早前,我娘家生意做的挺大。我七八岁上,就帮我阿爹记帐做帐了。

    我出嫁后,隔年,娘家七八条船的货,过江的时候,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连船带货都劫走了,那之后,就败落了。”

    赵锐娘说到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听说又打起来了?”谷嫂子带着一脸惊悸,伸头问道。

    “嗯,这一仗之后,至少那条江上,不会再分南北了。”李桑柔答了一句,就岔开话题,“我有桩活儿,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

    “你先说!”张猫眼睛亮了。

    “我打算递送小件货,要做些盒子,小件货每件不超过五斤,这五斤东西,肯定有大有小,这盒子也要有大有小,也不用多,从小到大,做个五六个就行。

    有一样,这从小到大的盒子,不管怎么拼,都得能整整齐齐拼起来,十个盒子拼一个大箱子。

    盒子要轻,越轻越好,要严密,要不怕水,大箱子也是。”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慢。

    “那最大的,要多大?五斤的东西,要是轻巧东西,大起来可大得很!”张猫立刻问道。

    “就,一双大男人的鞋子那么大吧。”李桑柔想了想,笑道。

    “那不算大。”张猫舒了口气,大的要是太大了,可不好做。

    “这得用木工。”谷嫂子拧着眉头。

    “还得油漆,事儿可不少。”赵锐娘也拧起了眉。

    “还一样,这些盒子,空着的时候,得能叠起来,整整齐齐叠起来。”李桑柔补充了句。

    “那还得用铁匠。”赵锐娘跟了一句。

    “用什么匠什么料,你们慢慢商量,这些盒子,能快尽量快。”李桑柔说着,站起来。

    “我去送大当家的。”张猫急忙跟着站起来。

    谷嫂子几个人,将李桑柔送到院门口,张猫招呼了句她再送送,跟着李桑柔出了院门。

    “瞎叔回来没有?我昨天去佑神观,没找到他。”走出几步,张猫压着声音问道。

    “他回去了。”李桑柔垂眼道。

    “回去?回哪儿去?啊?他?”张猫一下子想多了,脸都白了。

    “没死,他回家了,他有家,一大家子呢。”李桑柔斜瞥了眼张猫。

    “吓死我了!”张猫拍了拍胸口,随即又瞪大了眼,“啥?他有家?他!我就说,瞧着他不是个简单人儿。没死就好。

    年初一那天,瞎叔突然跑我家去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当时就吓了一跳。

    瞎叔先是说想吃油饼了,我就给他烙饼,他说要给我烧火,坐在那儿唠唠叨叨。说什么怕是最后一回吃我烙的油饼了。

    我没理他,你也知道,瞎叔这个人,成天神神道道的。

    后来,我跟瞎叔说,去给你拜年,没找着你,炒米巷没找到人,铺子里也没有。

    瞎叔就骂上了,骂的挺难听,我就不说了。

    后头,又说什么,你最能作死,这一趟不知道得死几个什么什么的。

    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盯着他问。

    瞎叔这个人,他要是不想说,难问得很。

    我就问他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大常窜条他们,一个都不见了。

    瞎叔就说,你这一去,只怕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回不来了。

    隔一天,瞎叔也不见了。

    大当家的,到底出啥事儿了?我这心,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就没放下来过。”张猫不停的拍着胸口。

    “金毛和他姐姐一家,死在永平侯沈贺和他大儿子沈明书手里。”李桑柔沉默片刻,顿住步,看着张猫,“年三十那天,我到永平侯府,杀了沈贺和沈明书。”

    “我就说……”张猫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和大常他们,就被发到军中为奴,后来,南梁攻占合肥,我立了点儿功,将功赎罪,就回来了。”李桑柔的交待简单明了。

    “合肥大捷我知道,报捷那天,锣鼓喧天。

    大当家的真是,说杀人就杀人,说立功就立功,唉!回来就好。

    果姐儿总问你,得空儿,你去看看果姐儿。”张猫几句话之后,就平复如常了。

    “去过了,从你家过来的,早饭也是在你家吃的。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李桑柔停在巷子口。

    张猫应了,站住,看着李桑柔融入人群中,呆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