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山河枕 正文 第133章

所属书籍: 山河枕

    燕云浪这个人,原在昆州是出了名的浪子。

    他出身白州名门燕家,乃燕家嫡长子,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十六岁连中三元,二十三岁任白州太守,这份履历不可谓不漂亮。这样有才华的男人,对仕途偏生是没什么兴趣的,他做官从来都是只做好分内的事,但在女人事上却是极其上心。燕云浪最出名的一句话叫做——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如美人事。他热爱所有美丽的女子,对所有认识的女子,无论老少,都十分体贴。然而这样一个花名在外的公子,却没有女子讨厌,因为燕云浪虽然风流,却不下流,只在意女子的心,却是很少真正沾染谁。

    卫府的帖子送过来时,燕云浪正打马从花街回来,天青色长衫猎猎飞扬,女子们欢叫着将帕子朝着燕云浪扔过去,燕云浪抬起手,接住最美那女子的手帕,在鼻尖轻轻一嗅,抬头看向那姑娘,眼波流转,那眼中默默深情,让那女子当场羞红脸去。燕云浪朗笑出声,倒也没耽搁,驾马回了燕府。

    刚进门去,燕云浪的父亲燕章秀便从屋中急急忙忙出来,焦急道:“你这满身的胭脂味又是去了哪里?!小祖宗如今是什么时候,卫王爷如今占了白州,您不是土大王了,近来您就收敛着些吧!”

    “父亲说笑了,”燕云浪笑着往屋里走去,在侍女伺候下拖了衣服,慢慢道:“我本就在王爷手下做事,我把事儿做好就成,王爷难道还能管我喜欢几个姑娘吗?”

    “若是以往当然不管,可如今卫府来帖子了!”

    “嗯?”

    燕云浪下了水,隔着屏风,漫不经心道:“来帖子做什么?”

    “你还记得卫府大夫人卫楚氏吗?”

    听到这话,燕云浪愣了愣,他是没见过楚瑜的,然而对楚瑜的仰慕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当年白州倾覆,他身为白州太守被迫带着百姓一路逃亡,在遥城被困时,他本打算自刎殉国,却骤然听闻楚瑜以女子之身守下凤陵之事,于是他咬牙守下了遥城。后来他一直想去见一次楚瑜,但楚瑜身份高贵,远在华京,他身为白州太守没有皇帝准许不能随意进京,便一直不曾得见。骤然听到楚瑜的名字,他克制住情绪道:“父亲说这个做什么?”

    “那卫楚氏啊,今年快二十二了,一直守寡,听说在卫府,她地位极高,若能迎娶到她,我们与卫家的关系不更密切了吗?所以我花重金买通了卫家的下人,让人帮我们搭条线。如今卫老夫人给咱们家下帖子了,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燕云浪没说话,他用帕子擦着身子,燕章秀见里面没说话,赶忙劝道:“你也别嫌弃她再嫁过,别说我不疼你,我打听好了的,她加进去当天卫世子就死了,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别说这些混账话!”

    燕云浪的帕子从屏风里砸出来,甩在燕章秀脸上:“她这般女子,不是这样辱得的。”

    燕章秀被他砸蒙了,随后跳脚骂起来:“你这小王八羔子,连老子都敢打!”

    “我是小王八羔子,”燕云浪拉长了声音道:“父亲,您是什么吗?”

    “你……你……”

    燕章秀一口气没缓上来,然而他一贯宠燕云浪,憋了半天,也就说了句:“明天给我规矩些!”

    这次燕云浪老老实实应了声,燕章秀反而有些奇怪,但儿子规矩也是好事,他看了一眼屏风,转身走了。

    等到第二日,燕云浪换了一件紫色华服,头戴玉冠,撘着他那天生俊雅的面容,看上去倒是让人极有好感的贵公子。

    他随着燕章秀进了门,由下人领着进了大堂,柳雪阳坐在高位上,正同桂嬷嬷说着话,燕云浪收了一贯浪荡姿态,恭恭敬敬给柳雪阳请安。

    他生得虽不如顾楚生那样俊美,但也算一表人才,而且姿态端正,加上他有一双带笑的眼睛,老人家看了,生来就喜欢。柳雪阳见他并不轻浮,倒是极其满意的,便让人去请了楚瑜出来。

    楚瑜听到柳雪阳叫她待客,倒也不奇怪,她是卫府大夫人,有贵客来,一般都是她来接待。她询问了来人,有些奇怪:“老夫人怎的突然请了他们?燕府与卫府是故交吗?”

    这话谁都回答不上来,只能是楚瑜自个儿去了。今日天气倒也还好,楚瑜穿了件白色单衫,外面笼了青色绣白花的华袍,又披了狐裘大衣,随意挽了个发便来到堂前。

    此时燕云浪正与柳雪阳说得高兴,他向来知道如何和女子打交道,无论老少,正说到他在昆州的趣事,便听见一个女声道:“婆婆。”

    那女声很稳重,带着笑意,燕云浪抬头瞧过去,便见一女子踏门而入。

    那女子双手拢在袖间,气质清朗如月,燕云浪从未再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见过这样坦荡的气质。然而她走进来时,每一步都是相同尺寸,长裙随着她的步伐滑动出涟漪,却是华京贵族最标准的步伐姿态,高贵优雅,没有半分差池。

    朗朗如月,亭亭如松,步若踏莲,袖带香风。

    燕云浪瞧着那人踏步而来,便想起当年他死守遥城时,听闻她的故事,所描绘出的女子模样。

    他骤然发现,这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更多。

    他暗中调整着呼吸,见楚瑜朝他瞧过来,轻轻一笑,同他和燕章秀行礼道:“燕大人,燕公子。”

    既然是私宴,楚瑜也没按照官场上的称呼来。

    燕章秀带着燕云浪回了礼,楚瑜便坐了下来。

    楚瑜倒也没有贸然说话,但燕云浪是个能说会道的,楚瑜也并不想给谁难堪,不一会儿,气氛便热络起来。楚瑜没想到燕云浪是这样坦率之人,倒觉得颇有几分可爱。

    柳雪阳见两人聊得好,便同楚瑜道:“你们年轻人坐着也闷,阿瑜不若带着燕公子去逛逛园子。”

    楚瑜与燕云浪聊得正好,便坦荡道:“燕公子请。”

    燕云浪笑着起身,少了老人家在侧,两个人的话题便跑散开去。燕云浪极擅长讨女子欢心,三两下就捉到了楚瑜喜欢的话题,一路询问过去。

    卫韫进了府里,刚到门口,卫夏安排在府里的人就上来,小声道:“王爷,大夫人领着燕公子去后花园了。”

    卫韫面色不动,转头就去了后花园,等见到两人时,两人正站在水榭旁边,楚瑜正同燕云浪说着北狄沙城放天灯的情形,卫韫走在长廊便听见楚瑜的话,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向往道:“那场景真真极美的……”

    “听大夫人如此说,云浪也忍不住有几分心动了。”

    燕云浪笑起来:“若日后燕某有机会去北狄,倒不知大夫人能不能当个向导,指点一下?”

    楚瑜正要说话,卫韫便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燕云浪和楚瑜同时看过去,便见卫韫面色不善站在门口,燕云浪愣了愣,倒是先反应过来,笑着行礼道:“王爷。”

    卫韫淡淡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走到楚瑜身边去,淡道:“北狄的天灯节,本王也曾看过,有事儿太守不如直接找本王,本王还能找个北狄人给你当向导,直接领着你去。”

    燕云浪看着站在楚瑜身后的卫韫,有些茫然。

    他瞧着两人的模样,总觉得有几分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去来,好在他一贯是会说话的,便笑着道:“也好,到时候王爷不要觉得下官多事。”

    “无妨。”

    卫韫冷然开口,随后低头瞧向楚瑜,声音里竟是带了几分暖意:“暖炉呢?出来怎的不带在手里?”

    如今燕云浪还在旁边,卫韫骤然这样亲密问话,楚瑜轻咳了一声,随后道:“无妨的,今日天气好。”

    说着,楚瑜转头看向燕云浪:“燕公子,如今毕竟天寒,不若我们先回去吧?”

    “也好。”燕云浪瞧着楚瑜纤细的身骨,眼里带了几分温情:“女儿家大多惧寒,大夫人还是要好好护着自个儿。”

    “不是为了陪你游园子吗?”

    卫韫一句话怼了过来,燕云浪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卫韫,总觉得今日的卫王爷有点奇怪,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对楚瑜含情脉脉道:“今日辛苦大夫人了。”

    楚瑜含笑看了他一眼,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眼里总是含了水一样,似乎见谁都深情。她想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多情眼了,不免多看了几眼。卫韫默默将手放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刀上,一句话没说。

    卫韫一来,全场气氛都有那么些说不出的压抑,期初燕云浪还强撑着与楚瑜说几句,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大家都没了兴致,一路沉默着回了大堂。

    到了大堂,柳雪阳见着卫韫,不由得有些奇怪:“王爷怎么回来了?”

    见到柳雪阳,卫韫便笑了,上前恭敬道:“听闻母亲设宴,我想家中都是女眷不好作陪,便特意赶回来招待。”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柳雪阳和燕章秀差点呕死,卫燕并非世交,柳雪阳这样设宴说起来的确不算合规矩,但是如今战乱多年,许多事儿早没了这些礼节,加上柳雪阳本就有意撮合,倒也是越过了这层规矩。如今卫韫直愣愣一句话说出来,到让楚瑜有些诧异,卫韫这样说来,卫家大概和燕家是不熟悉的。

    楚瑜看了一眼柳雪阳的表情,心里大概有了底,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燕云浪,却见他正喝着茶,察觉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弯了弯眉。

    楚瑜愣了愣,突然觉得这公子倒的确是个有趣的。

    卫韫说了这话,柳雪阳只能尴尬道:“来得也好,那你同燕大人多说几句……”

    卫韫笑着应是,起身做到了楚瑜身侧的桌子,随后同燕云浪主动聊起话来。

    然而今日谁都不想同卫韫说话,于是没说几句,燕章秀便主动告辞,领着燕云浪走了。

    卫韫亲自送燕家父子出门,礼节倒是做得足够,等回到大堂来,楚瑜已经回去,就留下柳雪阳在屋中,柳雪阳拍了桌子,怒道:“你这糊涂孩子,你差点就毁了你嫂子的事儿了!”

    卫韫神色冷下来,坐到柳雪阳边上,平静道:“儿子倒是不知母亲说的事,是什么事?”

    “你看着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今日我设宴请燕家父子做什么,不就是想给你嫂子相看相看吗?”

    “相看?”卫韫冷笑出声来:“就凭他燕云浪?”

    “什么叫就凭他燕云浪?如今我看上燕云浪,人家也是名门贵族,人又聪明上进,长得也好,脾气又让你嫂子喜欢,你倒同我说他哪里不好?”

    “就凭他那浪子名声,我就不会让嫂子去他那儿!”

    “挑挑拣拣!你就知道挑挑拣拣!你倒给我找出个好的来?当年我说顾楚生好,你说顾楚生身份低微。如今人家是内阁大学士了,你也没瞧上人家。你到和我说你瞧得上谁?你嫂子都几岁了?再过几年,她要再生孩子就危险了。我打从以前就让你留意着人,这么多年了,你一个鬼影都没见着!你是打算让你嫂子守寡一辈子?!”

    卫韫抿着唇不说话,柳雪阳眼里带了眼泪:“小七啊,我知道你偏你哥哥,可做人不能没良心。阿瑜待卫家不薄,你总不能存这样让她守寡一辈子的心思。”

    “母亲,我没这意思……”听到柳雪阳的哭声,想到柳雪阳也是一片苦心,卫韫软化下来,有些无奈道:“但病急不能乱投医,我给嫂子瞧着人呢。您就别乱找了,这燕云浪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您不能把嫂子往火坑里推。”

    “什么叫往火坑里推?这世上哪个男人不风流一下的?云浪从来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比起那些纨绔子弟已经算是洁身自好得很了。你以为个个都同你一样,姑娘似的守身如玉。哦,别说你嫂嫂,到说你……”

    话题转到了卫韫身上来,卫韫又被柳雪阳揪着说了一通。卫韫麻木听着柳雪阳说道,然后发现这些年柳雪阳这数落人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等夜里回到屋中时,卫韫身心疲惫,他躺在床上,却是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楚瑜侧着身子撑着脑袋,不由得笑道:“你这一脸生无可恋的是怎么了?婆婆说你了?”

    “催婚的女人太可怕了。”卫韫转过身来,将人捞进怀里,不高兴道:“给母亲找点事儿干吧,别让她天天盯着咱们的婚事。”

    “老人家,不想这些想什么?”

    楚瑜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抚。卫韫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高兴,楚瑜低头瞧他:“怎么了?被婆婆说不高兴了?”

    “我听说,”卫韫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你同燕云浪聊得不错。”

    “嗯。”楚瑜想起白日里那个公子哥儿来,不由得笑了:“是个妙人。”

    卫韫没说话,抱着楚瑜的手收紧了些。楚瑜有些疑惑:“嗯?”

    卫韫将脸埋在她胸口,小声道:“我是不是不会说话?”

    “什么不会说话?”楚瑜有些疑惑。

    “我觉得,”卫韫有些不甘愿承认道:“我似乎没有他会讨你开心。”

    听着这话,楚瑜轻笑起来:“你这是说什么胡话,你们卫家一家正直,就你最能说。”

    卫韫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不觉楚瑜在夸他。但楚瑜这时有些回神了,抱着他道:“醋了?”

    卫韫不语,楚瑜放下手,缩进被窝,抬手窜进对方衣服里,笑着道:“真醋啦?”

    “你严肃些。”

    卫韫将楚瑜的手拉住,认真道:“你答应我,以后离他远些。”

    “怎的这样小气呀?”

    楚瑜手被止住,又抬脚去逗弄他。卫韫红了脸,低声道:“别闹,说正经的。”

    见卫韫要恼了,楚瑜总算是停了动作,认真道:“好好好,我逗你呢。你放心吧,你不说,我日后也会离他远些的。”

    听得这话,卫韫终于放心了些。他放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了,”他低头亲到她的唇上,哑着声音道:“可以不正经了。”

    楚瑜:“……”

    她就知道,装什么装呢。

    卫韫白天被柳雪阳数落得身心俱疲,晚上倒也没太过胡闹,出来后便睡了。

    两人歇息得早,等到子时,楚瑜依稀听见鸽子的声音,楚瑜有些迷蒙睁开眼,便见到一只鸽子落在窗户上,脚下还挂着一页香签。

    楚瑜觉得这鸽子有些奇怪,站起身来,将那一页书签取下,鸽子便振翅飞了。楚瑜低头一看,却是一首情诗,文采极好,字也写得好,落款是一只小燕,画也画的好。

    这香签上的香味很特别,一看就是特意调制的,的确是上了心思,楚瑜低头闻了闻香,不由得笑了。

    活了两辈子,到第一次被人这样追求。这时候卫韫察觉楚瑜一直没回床上去,抬起头来,便看见楚瑜正低头含笑看着一张纸。

    卫韫瞬间就醒了,他急急从床上走到楚瑜身后,目光落到楚瑜手上,克制不住着急道:“这是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了这首情诗和落款那只燕子。

    卫韫这下倒是冷静了,楚瑜抬头瞧他,看见他冰冰凉凉的眼神,赶忙摆手道:“和我没关系,刚才鸽子送过来的。”

    “我知道。”

    卫韫冷笑:“这王八羔子倒也不负盛名。”

    “别管他了,”卫韫将楚瑜打横抱回去:“外面冷,赶紧睡吧。”

    楚瑜应了声,也没有多想,径直睡了。等楚瑜睡去,卫韫睁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站起身来,将信扔在炭火里烧了。

    烧完了信,他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委屈,他瞧着楚瑜的模样,又不忍心吵醒她,于是觉得自个儿转过身去,和楚瑜冷战这一晚上。

    熟睡中的楚瑜对卫韫开启的这场冷战毫无所知,等第二天醒来时,卫韫已经单方面将这场冷战结束。

    卫韫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与楚瑜相好以来最出息的一次冷战了。

    他算了算,冷战了足足三个时辰呢!

    作者有话要说:卫韫:我发起了一场可怕的战争,在昨天夜里,我决定和你冷战,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不会理你,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楚瑜: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卫韫:你睡着了。

    楚瑜:这场战争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韫:你睡着之后。

    楚瑜:什么时候结束的?

    卫韫:你睡醒之前。

    楚瑜:……

    有任何意义吗朋友?

    卫韫:QAQ我除了过个干瘾,又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