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莲走后,莫云慢慢冷静下来。
她给他设了禁制,然而他必须早点告诉别人她的死穴。多次欢爱,他记录她所有不肯让人触碰的地方,方才一剑不过是试探,但也确认了,她的死穴的确是掖下三寸。
他要想办法突破她的禁制,早些将消息传给外界。
抹干眼泪,莫云迅速调整了心情,席地而坐,调理了内息,而后开始尝试破除苏清莲的禁制。
然而渡劫期大能设下的禁制,哪里是他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就能轻易破开的?他想尽办法,将身上所有法宝用上,也没能撼动禁制半分。一天过去,莫云等耐不及,终于下定了决心。
修士高等禁制,一般都是针对修士的,如果散去修为成为一个普通人,那么禁制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总归是要还给这世间的。
莫云苦笑起来,盘腿而坐,用灵识探入元婴,而后猛地捏爆了它。
剧痛从全身传来,元婴期所蕴含的灵力和修为猛地爆开,方圆十里,瞬息之间,寸草不生。
等莫云慢慢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三日清晨。
他全身疼痛,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重创,然而时间已经不能等他,他得快点赶出去。
此地离天剑宗的距离,如果要靠双步行走,足足要走上好几年,莫云略一思索,离这里最近的宗门便是禅宗,如今谢寒潭应该还在镇魔塔中,他乃魔神血脉,若众人失败,那谢寒潭是最有把握对抗苏清莲的人。他若能救出谢寒潭,让谢寒潭带着他去天剑宗,这是最好的方案。
这样一想,莫云立刻启程,他无法疾走,只能靠着剑一步一步走出去。如今大战,修真界人丁稀少,如他所在的荒郊野外,走了足足两天,也没能见到一个人。
当年下山,他就已经想到可能有这样艰难的时刻,故而在乾坤袋中备满了法宝符篆灵药,一路靠着灵药走到禅宗时,天剑宗已经和正气盟开战数日。到了禅宗门下,莫云寻了一个炼气期的扫地僧,用符篆悄无声息放倒他后,将他捆住放在暗处,抢了令牌就偷溜了进去。
如今非常时局,禅宗紧闭山门,外门除了扫地僧,几乎没有什么人。
莫云进入山门之后,立刻磕了一瓶丹药,然后用了一个隐身符往后山镇魔塔奔去。当年他也曾来过禅宗,对禅宗布局也算熟悉,奔到镇魔塔后,他站到镇魔塔大门前,大喊出声:“谢寒潭,两派开战,我已找到苏清莲死穴,赶紧出塔!”
一听这话,原本虚弱躺着的谢寒潭猛地睁开了眼。
苏清莲果然不在这里……
魔神附体之身,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莫云这样一喊,瞬间惊动了禅宗的高阶修士。谢寒潭也立刻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撞塔门!”
而另一边,天剑宗和正气盟也已经杀得难舍难分。
秦子忱化作凤凰,几乎是一人对战对方整个合体期以上修士,而下方人如潮水,黏着厮杀在一起。
苏清漪一剑一剑艰难绘制着因果阵,这样逆天的阵法引来无数雷劫,雷声轰鸣而下,星河图顶在上方,缓慢转动,似乎是在逆转无数人的人生轨迹。
这阵法她已经画了九天了,已经接近完成。
而山下,早就已经是尸横遍野,修士的元魂化作华光,仿佛萤火虫一般,一个个飘荡开去。
阵法最后几笔,越来越难刻下,仿佛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死死阻拦她。
苏清漪将全身灵力贯在剑上,额头全是冷汗,然而最后一笔,却迟迟刻不下去。
这是天命在拦着她。
哪怕天道不忍,然而注定了的,想要去改变,注定如此艰难。
命运在死死拦着她,可她必须得刻下去!
灵力慢慢流逝,苏清漪知道,按照这样下去,哪怕耗到她死,她也刻不下这最后一笔。
“怎么办?”
她拼命问系统:“要功亏一篑于此吗?”
“叫秦子忱吧。”系统冰冷开口:“他乃神族,此阵逆天改命,你乃凡人,根本无能绘刻此阵。在场若有人能将此阵完成,只能是秦子忱。”
冷汗顺着苏清漪的额头落下,苏清漪当即大喊出声:“子忱助我!”
秦子忱正与几个渡劫期修士纠缠,听到苏清漪大喊,他犹豫片刻,用三昧真火猛地喷开那些渡劫期修士后,同轩华秦书文留了一句:“拖着他们。”后,便瞬间回到了苏清漪身边。
看见她满手鲜血握着剑柄,而地上阵法发着光亮,只剩最后一笔,她就能完成这个因果阵,然而剑尖却迟迟无法划下。
秦子忱立刻到她身后,同她一起握住了剑柄。
然而没用,剑尖无法移动片刻,巨大的力道和他们两死死抗衡。
“你乃神族血脉,”苏清漪解释出声:“若此阵能成,唯有你能完成最后一笔。而我乃此阵主阵法师,也无法离开。”
秦子忱一走,天剑宗立刻遭到高阶修士的碾压,下面传来众人呼救之声,秦子忱冷汗涔涔,而苏清漪握着剑,目光坚定,冷声道:“若不想功亏一篑,那子忱,你只能在这里。”
只能在这里,坚守着,直到阵法完成。
秦子忱的到来,终于让剑尖挪动那么分毫。
然而难,太难,僵持半个时辰,才让剑尖挪动了不到毫米。
而山下,天剑宗本就没有太多高阶修士,完全是靠秦子忱一个人拖住了对方大半高阶修士,此刻秦子忱一走,秦书文、轩华、云虚子等人也不过只能缠住三四位高阶修士,其他高阶修士瞬间冲到了战场下方,对低阶修士进行了碾压性的屠杀。
首当其冲的就是第一线的雷虚子,渡劫期修士一招屠杀了众多第三峰弟子时,雷虚子终于再无顾忌,猛地扑了过去,抱住渡劫期修士自爆开去!
出窍期修士的自爆,瞬间炸开一片,一片轰鸣之声中,所有人都听那一声:“天道常衡!”
那渡劫期修士被重创冲开,星云红着眼冲了上去,由第二线补上第一线,一剑贯穿了渡劫期修士的胸口。
“天道常衡……”星云怒吼出声,剑势如虹:“卫我正道,天道常衡!”
第六峰弟子结成剑阵,补上第一阵,而对方几十个出窍期修士扑了过来,还未撑住一个时辰,剑阵便被破开,剑阵一破,便听见弟子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星云看着一个个弟子倒下,一剑斩断了一个出窍期修士的头颅,转头同星河道:“星河,你走!”
“师父……”星河猛地回头,也就是那一瞬间,他看见星云扑进了那十几个出窍期修士结成的剑阵,猛地自爆开来。
星云是半步合体,出窍期大圆满,自爆之后,星河呆呆站在原地,感觉漫天都是星云的气息。
当年他尚年少,星云亦是少年,他将他从废墟之中抱出来,扬笑道:“以后你就是我星云的弟子。”
“师父还会不会有其他弟子?”
“不会,麻烦死了,”少年身背双剑,将他抱在怀里,笑着道:“养你一个给我养老送终够了,你以后就是我星云首席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几百年过去了,他成长为元婴修士,而当年的少年却不需要他养老送终。
他以如此壮烈的方式,以一人之躯,瞬间逆转了对方必胜的战局。
尘烟散尽,那十几个出窍期修士身受重伤,星河大笑出声,再也顾不上什么战局,一个人提着双剑就冲了进去。
开斩劈合,华光大绽,他一个个捅干净了那些出窍修士,竟就如此当场晋级了去!
他浑身浴血,仿若地狱修罗,双剑被血色染红,仰望这山河之中,仿若皆是那人眉眼。
战场之上,自爆之声不绝于耳。
一声声“天道常衡”涌入秦子忱耳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闪现在他眼前。
他眼里全是热泪,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坚持?
为什么要挣扎?
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陪着他送死?
如果说之前他还曾犹疑,如果他还曾思考,那么这一刻,这些问题都已经被这些人以生命所铸造的利剑斩断了身后的道路,他再无犹疑,只能往前。
为什么不牺牲苏清漪?
不是因为她是他爱的人,而是因为她是对的。
如果没有人去坚持这场因果,这场是非,那么这个世界只会不断的错下去。一年复一年,无辜的人不断牺牲,做错的人却无法得到惩罚。
为何天道会崩?
不是因为一场以人炼脉,不是因为某一群人的不肯认罪。而是因为当因果乱后,人心便开始不折手段。所以千百年来,修真界风气越来越坏,修道哪里是修道?不修心,不修身,只顾灵丹异宝,抢夺机缘。
不分善恶,不问是非,强者为尊,视这世间弱者为蝼蚁。
若以人炼脉都能因为人多会被原谅,这世上还有什么罪恶,不可以被原谅?
今日哪怕不是苏清漪,哪怕不是他爱的人,他也该握紧这把剑,去坚守这场正义。
这场正义迟来了一千年,它早该来。
一道巨龙一般的惊雷猛地劈下,星河图都为之颤动!秦子忱整个人泛起淡淡华光,紧握着剑,眼泪顺着面容而下。
而山崖下方,天剑宗护山大阵外,几乎已经全线失守。薛子玉抱着陆清怡的尸体,被无数修士围住。
他低笑着,擡起头来。
“师侄,”他沙哑出声:“你都已经殉道,师叔身为长辈,又怎能独活?”
他放下陆清怡,站起身来,一如既往温和儒雅,仿若仍旧是昔日问剑峰最优秀的大师兄。
他的宗门弟子们都倒在他脚下,他唯一动心过的小姑娘手握长剑躺在他身旁,而他前方,那些修士迫于他的剑气,竟一时没敢上前,直到一个合体期修士怒骂出声:“看什么看,杀了他!”
人如浪潮扑来,薛子玉一人扑进那浪潮之中,剑气如虹。
“卫我正道,天道常衡!”
他一个人的声音,却震响了整个天剑宗。
“薛子玉、星云、雷虚子、凤宁、陆清怡、星河……”
秦子忱念着他们的名字,念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仿佛是在召唤谁,光团一个个涌进因果阵中,剑锋缓慢移动。
“不能让他们白死……”
“卫我正道,”秦子忱沙哑出声,眼中全是坚定,随后用尽全力,大喊出声:“天道常衡!”
话音刚落那一瞬之间,最后一笔连上,因果阵成!
华光冲天而起,修真界地动山摇,一个个光柱从八个方向冲天而出,纹路瞬间从地上亮了起来。
秦子忱和苏清漪终于失力,直直坠倒在地。而各方修士,凡是以人脉作为基础修炼的,灵力都开始散去。
众人惊恐出声。
“不……不要……我的修为……”
“我是元婴期!我的修为……”
听得这些人的声音,苏清漪和秦子忱松了口气,他们躺在地上,面对面。
“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呢?”
苏清漪沙哑出声,擡起手来,抚上秦子忱的面容。
秦子忱没有说话,他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众人尖叫出声,两人猛地起身,便看见苏清莲出现在山脚下,身下骑着一只魔兽,身后跟着一群魔族军队。
他们似乎等候许久,在众人修为尽失的那一刻纷纷出现。苏清莲直奔向几个修为还没散尽的高阶修士,用手直接探入对方脑中,将对方的脑和心脏都挖了出来,握在手中生吃了下去。
秦子忱立刻化身成龙冲了出去,苏清漪磕了一瓶药,紧接着就冲了出去!
魔族军队朝着那些修为尽失的人群屠杀而去,苏清漪和秦子忱赶到人群之上,秦子忱拖住苏清莲,苏清漪就地布下一个阵法,让那些人迅速退入天剑宗护山大阵之中。
护山大阵中的人看着外面惨烈的景象,即忍不住瑟瑟发抖,又觉得格外恶心,归离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组织者护山大阵内的符修布下一个个阵法,加固了之后,朝着外面帮助苏清漪和秦子忱扔出符咒去。
苏清莲完全放开实力之后,完全是大开大合的路子,秦子忱刚刚用尽了灵力,此刻化形不过强撑,苏清漪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拼苏清莲一个,刚刚让人退进护山大阵内,便被击开。
苏清莲满手鲜血,走向倒在地上的秦子忱,温和笑开。
“半步飞升的神族,若是吃了,滋味必然很好。”
她舔了舔还带着残血的手指,擡头看向还在转动的星河图,露出遗憾的表情来。
“逆天改命的星河图……若没有你的遮掩,怕此刻天道该将我灭了吧……将我魔族封印在那蛮荒之地那么多年,本座……”说着,苏清莲一一扫向在场众人,大笑出声:“今日就要一一向你们人族讨回来!”
话音刚落,苏清莲一把抓过秦子忱,苏清漪将长剑砸了过去,苏清莲广袖一挥,便将剑弹了回去,直接穿过苏清漪的身体,将她钉在了山门之上。
黑色的藤条瞬间从地上冲了出来,将她死死绑住,苏清莲看着苏清漪,温柔出声:“苏清漪,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
“你,秦子忱,你们不是心怀天下吗,不是想求大道吗,我就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毁了这天下,这大道!”
“你们要记得,”她指向护山大阵中的弟子,扬声道:“他们,统统都是因你们而死!”
“是因为不愿意交出冉焰献祭,所以有了此战。”
“是因为冉焰害我父母,所以我欲报仇。”
“我杀你们,全因这个女人!”
苏清莲擡头,大笑出声:“苏清漪,你带着这满身罪孽,同秦子忱一起,像蛆虫一样死去吧!”
话音刚落,苏清莲“咔咔”抽出秦子忱的骨头,封住他灵力运转,让他连自爆都无法做到后,将他扔在了一旁。
她从容起身,走向天剑宗的护山大阵,秦子忱拼命伸手去拉她,苏清莲一脚将他踢开,眼中全是不屑。
“什么龙凤之子,不过如此。本座再留你几分钟,让你看看,本座如何成神!”
说着,苏清莲大笑着祭出法器,一下一下撞击在护山大阵之上。
归离们都已经失去了修为,全靠对阵法那点悟性在加持,哪里能禁得住接近半神的苏清莲这样攻击。
没过多久,护山大阵碎裂成片,魔兽冲入天剑宗,弟子尖叫着四处逃窜开去,一时仿若修罗地狱。
秦子忱双手撑着自己,一步一步爬向山门。他一路上都是血迹,而苏清漪捏紧了拳头,不忍看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慢慢闭上眼睛。
她浑身颤抖,无数疑问萦绕在心中。
是她错了吗?
若一开始她就献祭,若不开此战,若不修这个因果阵,是不是就不会走向这一步了?
这里的人都是因她而死,若当年她若低头,愿意去献祭,是不是就不会给苏清莲这样的机会?
她不会看着爱的人死在这里无能为力,她不会看着这些明明有光明大道的弟子成为魔兽的腹中食物,她不会看着那本是龙风之子、该高高在上的秦子忱,要如此一步一步,朝着她蠕动着爬过来。
为何天道不出现?
为何神佛不出声?
若他们当真是正道天道,这邪魔狂笑登顶,为和没有任何人,给他们半分慈悲?
“系统……”
苏清漪沙哑出声:“若你真是天道派来,若天道真觉得我们是对的,为何已经到了此刻,还不肯相助?”
“苏清漪,”系统认真回答她:“这都是劫难。”
“劫难……”苏清漪忍不住低笑出声,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朗笑出诗来。
“我亦飘零久!”
她脑海中浮现这么多年来的场景。她作为冉焰别诬陷、被追杀、被背叛;作为苏清漪,四处碰壁,处处不安。百年岁月,竟都未曾栖身。
“百年来,深恩尽负,死生师友!”
那么多人曾对她说,期望她能好好的。
她也没有什么太多愿望,不过就是求一个,好好的。
她也不需要什么天才资质,不需要飞升成神,她只是想活在一个太平盛世,身边爱人安康,和秦子忱厮守终身。
可如此努力,却发现这个愿望如此艰难。
如今师友尽去,尽负深恩。
“这就是劫难……”她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慢慢张开眼睛,看着这焦土残尸,被魔兽追逐的弟子,眼中一片茫然:“你何不如让我当年就死去,何必再承受一次这样的苦楚!”
系统不言,而苏清莲走到问剑峰上,停住脚步,将手上划开口子,让血滴落进泥土中,嗓子里发出让人无法辨别的咕噜声,似乎是在吟唱某种上古的咒语。
问剑峰上慢慢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苏清莲满眼疯狂。
她手中迅速翻转出一些怪异的手势,山河为之震动起来。
而秦子忱也终于爬到了苏清漪脚下,他拿出剑来,一剑一剑劈上绑住她的藤蔓。
苏清漪睁开眼睛,看见他面上表情依旧沉稳淡泊。
他全身是血,却犹自不肯放弃,一剑一剑,劈着她身上的藤蔓。
“清漪,”他面容坚定:“你别怕,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苏清漪终于崩溃,她猛地嚎啕出声:“杀了我吧……”
秦子忱顿住动作,慢慢擡头。看见那痛哭出声的女子,她已经崩溃了一般,痛苦道:“秦子忱……杀了我吧。”
这盛世,这世间,已与她再没什么关系。
第一次,她亲手杀了她的亲友。
而这一次,她的亲友为她送命。
她如何面对如此悲惨的人生?又将以何种心境,才能继续下去?
她看着地上静静注视着她的男子痛哭流涕,满是绝望。
“我后悔了……”她沙哑出声:“我该去死的。用我一个人,换这百年安稳,这样大家都不用死,也不会给苏清莲这样的机会……”
“清漪,”秦子忱放下剑,撑起自己,坐在她身边,将头靠在她身边,慢慢道:“大家不是在救你,大家是在救这个世间。”
“我不是因为你是苏清漪选择救你,而是因为你是对的,所以才选择你。如果这一次让你献祭,之后呢?千百万年之后,当邪气怨气无可逆转,又该拿哪些无辜的人,来做祭品?”
“就像以人炼脉这件事,若当年不曾用山河祭压下来,这本就是一件以怨报怨的简单因果。他们杀了陈国百万百姓,百姓化作怨气,侵吞五大门派。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找了无辜的人,镇压了这些怨气,可这些怨气不会消失,他们只会积累得越来越多。”
“直至今日——”秦子忱苦笑开来:“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正气盟,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冉焰死的时候无动于衷?因为这千年来,修真界都失了道心,失了对天道的敬畏之心。当凝华这样的人成功后,后人就会不停效仿。人之初,哪里来的性本善呢?都是用规则在一一引导。”
“如果善不曾被引导,恶不曾被惩罚,那这世间就失了公正,失了公正,也就失了法度,一切就乱了。就像今日,苏清莲不过只是散播了一个以人炼脉的阵法,修真界怎么就乱成这样了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子忱慢慢闭上眼睛:“能走到这一步,不是某一个人多坏,而是这个世间风气不正,有太多人心坏了。”
“你听到他们最后喊的是什么吗?”
“他们不是为你而死,他们最后喊得是,”秦子忱沙哑着声音,仿佛看到当年师兄弟们一个个从光芒中走来,师父还在赶鸡撵鸭,轩华老祖还独居南山,薛子玉、白拂尘、雷虚子、阮花染、凤宁、星云、丹辉都坐在他身边,目光灼灼看着他。
“大师兄……”
“大师兄……”
“子忱……”
秦子忱慢慢笑起来,眼里全是泪花。夕阳一点点落下,光满落在天剑宗山门之上,秦子忱莫名觉得,他们都未曾离去,纷纷都在他身边。
“卫我正道……”他想起那一声声呼喊:“天道常衡……”
这是他们的道心,这是他们的信念。
如果二十一世纪的秦子忱软弱无能,如果作为都市人的他冷漠胆小,那么在修真界这百年,这一刻,他终于与这个世界融在了一起。
比性命更重要的是信仰,所谓道心,远比生命重要得多。
“子忱……”苏清漪呆呆看着身边人,看无数光芒涌进他的身体,雷声阵阵,一道金光从他身上猛地冲天而出!
他突破了。
在师友尽去之后,他终于勘破大道,也终于有了成仙成神的资格。
最后一道心魔劫,也是纠缠他一生的心魔劫呼啸而出。
那是一条格外漫长的道路,无数个秦子忱在道路上等着他。
他提着剑走去,看见懦弱的他、软弱的他、伪善的他、丑陋的他……
他们站在道路两旁,一声声唾弃他。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如果不是你有着这样好的资质,你以为苏清漪会多看你一眼吗?”
“她会。”——她曾在我一无所有爱上我,又在一无所有后陪伴我。
“你配得上她的爱情吗?她值得更好的人!”又一个人抓住他,满是眼泪:“放开她,放手吧!会有比你更好的人爱她!”
“可是,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
“哪怕我一无所有,可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
“更何况,”秦子忱擡头,面色淡然,一步一步穿过这些辱骂着他的人:“我已很好。”
“我无愧于天地,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人,我活得坦荡,又有何不好?”
道路上的人慢慢消弭去,秦子忱手中握剑,往前走去。
“我何须与他人比功名利禄?我何须比容貌资质。我生而为人,只需对的起天地良心,便已足矣。功名利禄、声色犬马,皆不过过眼云烟。我优秀如何,不优秀又如何?配不配得上她,与此无关。”
这大概是他过得最轻易的一次心魔劫。他曾以为,自己一生,都堪不破这场心魔。然而却不曾想,悄无声息之间,那个姑娘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早已从自己设下的屏障中走了出来。
她不仅教会他爱别人,更让他学会了爱自己。
他看着前方的光芒,觉得似乎有人正在等他,他忍不住扬起微笑,往前奔去,慢慢道:“唯心而已。”
配不配得上她,能不能和她在一起,与他事无关,唯心而已。
秦子忱陷入心魔劫时,另一边,禅宗镇魔塔外,谢寒潭一声“撞塔门”话音刚落,莫云就将已经准备好了一堆法宝朝着塔门砸了过去!
谢寒潭再顾不得其他,整个人趴在怨龙之上,将灵力全部汇聚在掌间朝着塔门轰去。
镇魔塔从里往外出难,从外往里砸去容易得多,里应外合之下,塔门轰然大开,而这时禅宗修士们也陆续赶到,谢寒潭将缩地灵宝往莫云身后一扔,莫云一个翻身就跳了进去,而谢寒潭随之冲了进去。
两人从缩地灵宝中掉下来时,刚好看见苏清莲解开修真界和魔界的封印,谢寒潭瞬间一掌击到土地之上,眨眼之间用血绘出一个阵法,顺着地面就传了过去。
然而饶是如此,封印也解了一半,魔族争先恐后从破开的半边封印中涌出,而苏清莲头上长出犄角,一半身子也开始魔化。
她愤怒转头,却在触及到莫云震惊的表情那一瞬间,瞬间呆住。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突然出现的莫云,她下意识将变成利爪的手背到身后,却又僵住了动作。
“你遮掩什么呢?”魔神在她脑海中桀桀笑了起来:“你这样丑陋的样子,他不是早知道了吗?”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你的啊。”
“你以为,在他心里,你有什么好样子吗?”
听着魔神的话,苏清莲慢慢放松起来。魔族们朝着修真界各处奔去,谢寒潭和莫云并肩而站,他拿出药灌了一瓶下去,苍白的脸终于好了些,看着苏清莲,忍不住冷笑出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多手腕,是我小看你了。”
苏清莲没说话,却有一个声音桀桀笑了起来。
“小子,我好歹是你祖宗,”那声音中全是傲慢:“你给祖宗跪下,从此当我的乖孙,今日本座就饶你一命。”
听到这话,谢寒潭嘲讽笑开,眉眼一挑道:“只能躲在别人身子里的杂毛,也敢放这种话?”
那声音大笑起来:“孙子不乖,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话音刚落,就见苏清莲神色一变,朝着谢寒潭就冲了过来!
她速度快得几乎无法看见,谢寒潭勉强抵住了两招后,便被对方一爪掏入了肺腑!
谢寒潭小扇飞快砍下,苏清莲瞬间收了手,谢寒潭捂着破了洞的肚子疾退开去,喘着粗气冷眼看着对方。苏清莲舔了舔手指,露出痴迷的表情来:“果然是我的后裔啊……这样完美的身体,怎么能留给你呢?该给我才是……”
谢寒潭不说话,小扇一扇,十几个符篆就飞了出去,而后他迅速在地上画下几个叠加的阵法,十几个法器环绕在他身侧,苏清莲面色变了变,露出古怪之色来:“你小子,机缘倒是不错……不过没关系,”苏清莲勾起嘴角:“很快,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
音落,一道黑气就狠狠撞击在了谢寒潭阵法之上!谢寒潭面色一变,也就是这时,一道华光从山门出冲天而起,而后仙音缭绕,一声凤鸣响彻千里,众人下意识就看向那华光绽开的方向。
而后便见那火一般的光芒见,一个白衣男子,额间悬玉,墨发散开,白衣广袖,在光芒中一点点张开了眼睛。
他睁眼看向苏清莲的瞬间,火焰从地上冲天而起!苏清莲在火中尖叫出声,谢寒潭一把抓住莫云,瞬间就挪移到了刚醒来的秦子忱身后。
秦子忱看着在火焰中烧为灰烬的苏清莲,手指一擡,苏清漪身上的藤蔓就消失开去,他伸出手,将苏清漪抱在怀中,身上的光芒将苏清漪完全笼罩之后,苏清漪的伤口慢慢愈合。而不远处,苏清莲被燃烧殆尽片刻后,黑气又再次云集,苏清莲的声音混着那尖利的声音一起大笑起来,火光之中,一个人影又站了起来。
众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莫云立刻道:“腋下三寸是她的死穴。”
秦子忱点点头,执剑就朝着苏清莲扑了过去。
“看吧!”那尖利的声音大叫起来:“我叫你杀了他!你看你留了个多大的祸患!”
“闭嘴!”苏清莲怒吼出声,在秦子忱剑来的前一刻,瞬间跑了开去。
秦子忱面色不动,手腕一翻,地面就迅速动了起来,山在他指挥下如同棋子一般迅速移动,饶是苏清莲再快,也被几座大山瞬间挡住。秦子忱站在她身后,擡起手来,一个结界就落在了周边。
那结界逐渐扩大,将魔族拦在了结界之中,而后又落下一个个小结界,挡在了大结界之中正被魔兽四处追杀的人身上。
本已是垂死挣扎的修士自己身上有了结界让魔兽无法靠近,都不由得擡起头来,看向天剑宗门的方向。
苏清莲被秦子忱困在结界之中,她冷冷看着几人,啐了一口,两个声音混合在一起:“你们以为这样就杀得了本座了吗?邪念不除,本座不死,你们就这样围着本座还赔上小命,又有什么意义?”
“善念不灭,天道不毁。”秦子忱淡然开口:“不是你消,便是我涨。”
“天道之子……”苏清莲看着秦子忱,慢慢反应过来,也就是那瞬间,秦子忱剑出。
那剑缓慢而优雅,可以清晰看到剑舞动的所有轨迹,然而却让人避无可避,不过瞬息间,已经出了一百三十二剑。
他选的都是动作极其微小的剑法,每一剑都朝着苏清漪腋下而去,苏清漪狼狈逃窜着,法诀飞快朝着秦子忱冲去,苏清漪站在秦子忱身后,低声念咒,在地上绘出一个个阵法。
那咒语化作道道金光,一道一道帮着秦子忱挡开苏清莲砸出来的法诀,秦子忱专注朝着苏清莲刺过去,苏清莲身上伤口一道道出现。
她咬紧牙关,狠狠看着秦子忱,一次一次朝着对方扑过去,莫云静静看着她如此狰狞的模样,内心一片平静。
谢寒潭在边上又倒了一瓶药下去,他受伤太重,根本不适合再动了,白龙在他身边,蹭了蹭他的面颊,他擡起头来,看着白龙担忧的神色,惨白着脸笑开:“没事的。”
苏清莲看着秦子忱剑越来越快,眼见着他剑尖一次次朝着她的腋下擦过去,她不由得怒极:“秦子忱,你今日就此罢手,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若你执意继续下去,那大家玉石俱焚,谁都不要好过!”
“那就玉石俱焚罢,”秦子忱淡淡开口:“你以为,你我之间,还有讨价的余地吗?”
“莫要说玉石俱焚,哪怕永生永世共堕额鼻地狱偿无尽苦楚,”秦子忱剑尖华光暴涨,他面色不变,淡道:“我也要陪你到地狱去!”
话音刚落,苏清莲实在躲闪不及,一剑刺入腋下三寸,苏清莲尖叫出声,最终怒喊出的,却是一声:“莫云!”
也就是那片刻,谢寒潭猛地反应过来,大声道:“躲开!”
黑气朝着周边猛地爆开,秦子忱和苏清漪立刻结界大开,而莫云则是毫不犹豫就扑了过去!
他凡人之躯,刚刚触到那黑气的瞬间身上血肉就灼烧了起来,苏清莲眼中瞳孔紧缩,不知是在想什么,那黑气瞬间又朝着苏清莲的身体而去,仿佛被什么吸进去一般。
莫云死死抱住她,苏清莲面上表情不断变化。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
“别放……”她咬紧牙关。
“你这贱货!放开本座,本座要和他们一同去死!”
“我去就够了!”她怒吼出声:“我陪你下地狱去!”
黑气源源不断涌入身体,苏清莲整个人都在颤抖,她艰难擡头,迎上莫云淡然的目光。
他似乎早已做好这一天的准备,对此丝毫没有震动。他抱着她,看黑气源源不断进入她的身体,声音淡然:“清莲,你的罪过,我会帮你赎干净。”
苏清莲不说话,她咬紧牙关。
她身体开始一寸寸裂开,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艰难擡头,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进眼里。
“我一辈子……”她的牙关打着颤,慢慢道:“都在……试着……让你多喜欢我……一点……”
说着,她擡起染血的手,抚上莫云的面颊,眼中满是期盼。
“那么……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莫云静静看着她,好久后,慢慢道:“对不起。”
“我想,”他沙哑着声音,慢慢道:“我喜欢的,不是你。”
我喜欢那个干干净净的你,可你这一生,都不曾干干净净。
苏清莲看着他,慢慢笑开,那笑容里全是了然。
“我知道,”她沙哑开口:“我知道的……”
说着,她闭上眼睛,艰难出声:“莫云,快走……”
话音刚落,谢寒潭便猛地扑了上来,一把将莫云推开,卡住苏清莲脖子,死死将她按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开始裂开,逐渐变成野兽一样的身躯。
那是魔神的原身,因神魂过于强大,已经形成了实体,蛰伏在苏清莲体内。它明显已经是重伤,却仍旧在狂躁的挣扎着,谢寒潭死死压住他,眸中一片血红,那神魂拼命挣扎,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周边越来越多魔兽涌了过来,撞击秦子忱布下的结界。
谢寒潭擡起血红的眼,看了一眼周边,突然道:“师父,闭眼。”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秦子忱蒙住了眼睛。在确认苏清漪被蒙上眼睛后,谢寒潭猛地低下头去,像野兽一样咬上魔神的身体,也就是苏清莲异变后的身体。
谢寒潭一块一块撕下她的血肉,在对方凄厉的叫声中,将血肉吞噬下腹中。
对方的修为跟随着血肉转移到他身上,他满口鲜血,机械的咀嚼着血肉。
而莫云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神色无悲无喜。
那姑娘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依稀记得,对方那双如泉水一般的眼睛。
他试过爱上她,甚至很多瞬间,他都以为,他似乎是真的爱上她。
他无法面对她这样的深情,这样炙热的、狂热的、不顾一切的、仿若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情。明知不爱,还要义无反顾;明知是绝路,还要前行。
她负天下人,却唯独不曾负他。
她杀天下人,却宁愿是,也不肯伤他分毫。
她的一生,也真的如她所说,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原谅。
这份感情曾让他痛哭流涕,让他愧疚。
他试图回报,却发现,他终究无法爱上她。
当她干干净净的时候,当她低头浅笑,他是真的动心过。可那都是她将所有一切邪恶剔除,那样美好的一面。而真实的那个苏清莲,是他终生无法爱慕的女子。
她对他再好,他也无法喜欢。
爱你如泉水般澄澈的眼,但若连这双眼都是伪装,又如何爱你?
他对于她,哪怕到最后,也不过只有愧疚罢了。
他愧疚自责于她,所以,他愿在她活着时好好对她,在她死后,好好念她。
也就只有在她死之后,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才会有那么几分爱她。
她死了,他终于可以不再看到她满手鲜血。她将永远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干净的、美好的、温柔的,不会再有人破坏,也不会被人抹杀。
看着谢寒潭将她吃得只剩下骨架后,扬手一擡,她的骨架便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谢寒潭拿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后,他终于道:“师父。”
说话时,他身上泛着微光,秦子忱放开手,两人看见谢寒潭整个人似乎都要羽化一般。
“师父,”他温柔笑开:“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苏清漪有些茫然,谢寒潭看向那被解开的封印,一个眼刀,一直不停往外涌出的魔兽竟就顿住了动作,慢慢往后退去。
“我要带着他们,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谢寒潭说着,众人就看见那些已经涌出的魔兽从远处奔了回来,他们在谢寒潭面前跪着,低呜着,满脸不甘。然而魔神的血统压制这他们,让他们不得不遵从,瑟瑟发抖。
而后,那些魔兽一步步退后,跃回封印好的结界之中。
苏秦二人立刻反应过来,谢寒潭是要做什么,他们想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别生离,一日之间,似乎都已经聚齐了。
能活下来,似乎已经足够了,他带着魔族退回魔界,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似乎也已经是不错的归属。
然而这归属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于是就变得有那么些残忍起来。
他们本来以为,这么努力之后,轮回十七世的谢寒潭,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不该是这样,自己独身一人,去那么一个不知前路,不知未来的地方。
似乎是看明懂苏秦二人的想法,谢寒潭笑了笑,笑容一派温和,神色丝毫不见悲伤。
“哪里有你们想的如此痛苦?”谢寒潭转头眺望远方,魔族不情不愿回到封印之中,谢寒潭面色淡然:“我也不过,就是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当年与君初见,”谢寒潭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看向面前两人,手握小扇,面露怀念:“阿七心中就想,若能成为二位这样的人物,也就不枉此生。”
“后来辗转轮回,历经十七世,寒潭心中已有我道,比二位所认知的,要坚韧太多。”
“我与怨龙结下契约,便是我帮它报仇,等他轮回之后,我便能飞升成神。事到如今,到底是飞升上界成尊神,还是到魔界成魔神,这对我来说,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谢寒潭眼里有些解脱:“我的性命,终于在我自己手里了。”
成为魔神,他终于逃脱天道之外,终于比任何人都强大,终于不会再被人逼入绝境而无能为力,也终于不用被人一次次布置出虚假的感情挣脱不能。
谢寒潭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两人,悠悠想起这千百年。
岁月无痕,他从一个少年,逐步走到今日,满心荒凉,满目沧桑。
他生命里全是绝望和血色,唯一也就这个叫苏清漪的姑娘,曾在他生命中开出过艳丽的颜色。
他不是没爱过其他人,但是所有他爱过的人,都不曾爱他。十七世来,他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祭品,所有人伪装成他的亲人、好友,也有女子让他心思摇动,也有女子让他爱恨沉沦,却都在最后,将他亲手送上绝路。
他之于苏清漪的爱情,与其说是爱,莫若说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因为这世上爱过他的、没有背叛他的,从来,也只有苏清漪一个人。
或许还能勉强加上一个冉姝,可是冉姝没有她那样干净的内心。
他已是一个满手污浊的恶人,她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
很多年前,他已经斩断了这份感情。当他看着她被送上祭坛开始,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对她的爱情,就再也不该有所回应。
因为他要去一个不愿意带她去的地方,他要去开辟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要毁了这个世界,给她一世安宁。
这一条路太过艰难,他不敢带她走。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想了太久,准备太久,如今临到分别,他看着面前女子,内心竟是一片安然。
“师父……”他沙哑出声,仿佛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撩起衣摆,恭敬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慢慢叩首。
一拜,谢她当年救命之恩。
二拜,谢她当年爱护之情。
三拜,谢她曾给他,多年情深。
“弟子今日,”他艰难出声,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此拜别。愿师父此生,再无忧虑,喜乐安康。”
说完,他慢慢擡起头来。
那眼神澄澈如水,一如当年初见。只是当年那怯懦少年,已成如今无惧天地的魔界尊神。
苏清漪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抿紧唇,微微颤抖。
她眼里全是眼泪,过往一一在她眼前浮现,秦子忱扶住她,同她一起,看着谢寒潭从容起身,往着封印之处慢慢走去。他一面走,他身后的白龙一面化作一个个光团,飞向周边。仿佛是走在一片萤火从中,美得惊心动魄。
当他身影被华光吞没,苏清漪终于崩溃,猛地朝着那光亮冲了过去,哭喊出声:“寒潭!寒潭!”
那是她的过去。
那是她的曾经。
谢寒潭所承载的,是她那么多年时光。如今师友尽去,除了一个谢寒潭,她的过去,竟是谁都不曾留下。
她想挽留他,她想拉住他。作为师父,上百年,她却都不曾给他一份安稳。
几百年前,她让他深陷星云门祭坛之上,被放血献祭。
几百年后,她让他独自前行,背负这这样巨大的秘密,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修真界抗衡。
作为阿七的他为她而死,作为谢寒潭的他也护了她一生。
“寒潭……”她的手伸进光芒之中,他在那华光之间慢慢回头。
那笑容仿佛满山花开,桃花灼灼,春色满山。
他未发一言,却似诉尽时光。她的手穿过他的身体,华光如玻璃碎开,在风中扬撒于天地。
苏清漪手中空无一物,她呆呆看着一切消失的土地,好半天,终于呢喃出一声:“寒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想留住他做什么。
她只知道,至此之后,这个如潋滟桃花的少年,此生不再逢,生死不复见。
她猛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地上黄土,嚎啕出声:“谢寒潭!!”
秦子忱远远看着,没有上前。
这是他不该去插足的时刻,他在等待她的告别。夕阳缓缓落下,星河图从天上收起,落入他的手中,他静静等候她,一如既往,直到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终于才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去看看吧。”
秦子忱沙哑出声:“还有好多人,等着我们告别。”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由秦子忱搀扶着往山下走去,天剑宗陆陆续续有弟子走了出来,那些弟子看见秦子忱便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骨,红着眼跪到秦子忱面前,沙哑道:“掌门!”
“掌门!”
“掌门!”
越来越多的弟子围过来,战前七万人,此时此刻,活下来的人,却仅剩千人。
他们目光灼灼看着秦子忱,眼中满含热泪,身上全是鲜血,秦子忱拉着苏清漪,沙哑道:“去将你们的师兄弟妹……带回家吧。”
说着,他广袖一扬,护山大阵轰隆打开,弟子们忐忑走出去,先是小心翼翼,随后越走越快,最后就疾奔起来,开始在尸体中喊熟悉人的名字,然后翻着尸体。
作为后勤的第七峰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支,他们抱着药箱穿梭在人群中,听着哭声此起彼伏。秦子忱木然站在天剑宗门前,看着弟子们按照花名册,将尸体一具一具擡回来。
从长老开始,到各峰峰主开始,一一摆放。
秦子忱握着花名册,沙哑着点着他们的名字。
“渡劫期长老,轩华老祖。”
“合体期长老,云虚子。”
“第二峰峰主,薛子玉。”
“第三峰峰主,雷虚子。”
“第四峰峰主,陆清怡。”
“第五峰峰主,凤宁。”
“第六峰峰主,星云。”
“问剑峰弟子……”
秦子忱一声一声,沙哑出声,他如今本该是飞升之体,却固执留在这里,像一个凡人一般,念着弟子们的名字。
丹辉在他身旁,丹辉和丹染两个人跪在地上,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苏清漪早先哭过,如今看着这些弟子的尸体,倒格外平静下来。
一直到半夜里,弟子们的尸体终于被规规整整摆在了地上,秦子忱在花名册后写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慢慢擡头。
本该是黑夜里,这些人魂魄却都飘荡在空中,化作一个个小光团,固执不肯离去,照亮了这漆黑的夜晚。
秦子忱呆呆看着这些光团,似乎辨认出了谁。
他朝着那光团走去,伸出手来,那光团在他手心亲昵蹭了蹭。
秦子忱低下头来,发现是凤宁的魂魄。
他虽年长,却一贯最是亲近他,整个天剑宗喊秦子忱的第一声大师兄,就是凤宁喊的。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站在秦子忱这边,他死了,也想留在天剑宗,在他最濡慕的大师兄身边。
这轻轻一蹭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秦子忱站在满地尸体之中,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他抱着自己的剑,死死将它压在心口,一声一声抽噎着,大哭出声。
他的手抓着他蓝色的袍子,将衣服抓出一道道褶皱,整片荒野都是他痛哭之声,仿佛是人生最大的绝望。
苏清漪走到他身边,将他揽在怀里,秦子忱靠在她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完全不成样子。
苏清漪支撑着他,仰头看着满天光团,沙哑着问系统:“一切结束了吧?”
“嗯。”
系统的声音淡淡的,苏清漪低笑着闭上眼睛:“那就好。”
“可是,还有一件事。”
系统再次开口:“天道讲求公正,作恶有罚,为善有报。此番你们以命祭天道,你的积分已到满格,所以特别给了你们一个奖励。”
“什么?!”苏清漪激动出声,系统继续道:“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和秦子忱共同飞升成神,要么秦子忱受烈火焚骨之苦,复活所有人。而后按照他们本身功过,决定他们的命途。”
“功过的计算标准是什么?”苏清漪迅速抓住关键词:“比如凤宁,他的命途是什么?”
“以人脉修行达出窍期,应散尽修为化为凡人。然而心性至朴至纯,一生行善无数,哪怕不以灵脉修行,也将修得大道,并最终为护正道自爆而死,魂魄不入轮回,此乃大功德,复生之后,将重回出窍期,并少一道雷劫。”
听到系统的话,苏清漪迅速明白,天道所谓功过的计算标准,便是将做过的坏死-做过的好事所得到的结局。她的因果阵,只能是单纯的因和果,你拿走什么,就还回什么。然而天道的计算法则复杂得更多,你拿走什么、你付出什么,最终才是你的结局。
“那么,”苏清漪不由得冷笑出声:“这本就该是他们的因果,为什么还要子忱拿命相换!”
“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经铸成了,”系统叹息出声:“哪怕身为天道,我也是需要能量的。改变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改的。”
“就像魔神的能量来源于恶,我的能量来源于善。之前我无法做这么多事,仅仅只能将你带到修真界来,就是因为这里的善念已经不足以支撑我,我所能做的事太少。这一场大战,许多人累积了大功德,我有了足够改变他们的力量,但现在还差一个引子。”
“而身为神族的秦子忱愿意放弃仙途救人,这样的善念,就是这个引子。”
“你们可以选择飞升,也可以选择救人,这都是你们的选择。”
苏清漪没说话,她低头看着已经哭累了闭上眼睛靠着她的秦子忱,慢慢抱紧了他。
如果是很多年前,她大概会将这话藏在心底,绝不会告诉对方。因为她不愿意,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的爱人。然而如今,她却一派坦荡。
所有好的爱,都是由对方选择。他想要什么,她给他什么。所谓没有选择的爱,所谓“我爱他,我一切为他好”,不过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私心。
因为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因为不愿意接受他离开的悲痛,才会不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可她如今深爱着这个人,不愿意他痛苦,更不愿他委屈,于是她给他机会,低哑出声:“子忱,”她温和道:“我们去救这些人,好不好?”
秦子忱愣了愣,他睁开眼睛,呆呆看着苏清漪,苏清漪注视着他,慢慢道:“若你愿承受烈火焚尽之苦,就可以救他们。这是自愿的,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飞升,也可以选择救他们。”
秦子忱没说话,他张了张口,好半天,却是问了句:“你呢?”
“我死了……”他伸出手,握着她,颤抖着声道:“你怎么办?”
“我希望你过得好。”苏清漪反握住他,哑着声音:“虽然,你走了,我也会很难过。可是,我希望你过得好,你开心,你对得起你自己。”
“你的人生,该是你决定,而不是我将我觉得好的东西给你。”
“如果你救他们,那我就等你轮回。如果你要飞升,我就陪你飞升。”
“子忱,”她苦涩笑了笑:“我的爱情,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可是,”秦子忱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我走了……”
“我一个人,”苏清漪微笑开来,淡道:“也能过得很好。”
“秦子忱,”她注视着他:“总有一个人会提前离开,被你爱过,已经足够了。你走后,我可能会开宗立派,也可能守着天剑宗,行侠仗义,救济天下。我有很多事可以做,做着做着,走着走着,或许就再遇见你,也说不定呢?”
秦子忱没说话,他转过头去,看见那空中飘散着的光团,慢慢闭上眼睛。
“好。”
他沙哑出声:“清漪,如果下一世再见你,我一定,负尽天下,也绝不负你。”
“可那样的话,”苏清漪忍不住轻笑:“你就不是秦子忱了。”
“决定好了吗?”
系统打断两人的对话,淡道:“拖得越久,复活一个人越难。如果做好了决定,那就快一点。”
“好。”苏清漪抱着秦子忱,哽咽出声。
秦子忱有些茫然:“清漪,你在和谁说话?”
话音刚落,一道柔和的光芒落在两人身前,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团立在前方。
“秦子忱,”那是个不辨男女的声音,淡道:“你果真愿意为了复活众人献祭,忍受烈火焚烧之苦吗?”
“愿意。”秦子忱看见那光团,心里依稀有了一个念头,认真道:“前辈,请。”
那光团点了点头,手一擡,地面轰隆震动起来,一个高台从平地而起,光芒落到那高台之上,红毯从顶方一路铺下,而后停在秦子忱脚下。
“请吧。”
那人站在台阶旁边,秦子忱转头看了苏清漪一眼,苏清漪逼着自己笑起来,温柔道:“去吧。”
秦子忱看着她逼着自己强笑的模样,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沙哑道:“等一会儿,不准像叫谢寒潭那样哭着叫我。”
“我怕我会回头。”
“好,”苏清漪沙哑出声:“那我现在唤你。”
“现在也别唤我。”
“那什么时候?”
“下辈子,下下辈子。等我和你一起老去,一起白头,一起死亡。”
“这一次,”秦子忱哑声低笑:“别留我。”
说完,他放开她,转过身去,从容地、义无反顾地踏上台阶。
当他踏上台阶那一瞬间,钟声响彻修真界,华光温柔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人声,合在一起,吟唱着远古的咒语。
而站在台阶边上的光团,则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吟唱着他的生平。
“秦子忱者,火凤之子,生而怀龙髓龙丹,兼具无上剑体。幼年由叔父抚养,四岁拜师云虚子门下,为其首徒,性聪慧敏达,姿容绝美,十岁筑基,十五金丹,二十一元婴,三十二出窍,四十四岁合体,五十六岁大乘,为天剑宗问剑峰主,剑道第一人,尊为剑仙。”
那声音传遍整个修真界,不知为何,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个高台,无论凡人修士,在看过来的瞬间,都能清晰的看到,那人从容踏着台阶往前。
如那吟诵之声所言,这位天才修士姿容绝美,蓝袍白衫,手执玉剑,面容仿佛昆仑冰雪雕琢,冷漠而美丽。
他行过,脚下便盛出朵朵兰花,这是君子德行,才能让落脚生兰。
吟诵之声缓慢诉说着他自成名以来的每一战,他做过的每一件善事,保护过的每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他,觉得那人身上仿佛有着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的目光。
他脚下走过的,仿佛不是红毯,而是岁月。
而走向的仿佛不是祭坛,是神台。
“天地书四十七万九千年,秦子忱本已飞升,怜众修士因果不恒,愿以身殉道,承烈火焚骨之痛,献祭于天道,逆天改命,换十余万修士重回人间,衡量因果轮回。”
秦子忱踏上那神台的瞬间,吟唱之声刚好停下。
听到这句话,注视着秦子忱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内心揪了起来。
这是一个为他人从容赴死的人,这与那些被迫献祭的人全然不同。他明明已经飞升,他明明有更好的路,然而却仍旧愿意放弃一切,换十余万人重生。
所有人注视着他,看他从容转身,神色淡然澄澈,宠辱不惊。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某一处,然后便见那淡泊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纹,他注视着那个方向,神色满是温柔,缓缓笑开。
那一笑似云破雾开,明明是这样漆黑的夜,仍旧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火焰从神台上冲天而起,而那在火焰中的人盘腿而坐,未曾躲避半分。
“静衍道君……”
有人叫出他的道号,再不能自己,猛地跪了下来。
修真界四方各地,凡人修士,都忍不住跪了下去,高呼出秦子忱的道号。受过他恩惠的人忍不住痛哭出声,于是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或许连他都不记得,这么多年,他曾经做过这样多的好事。
他曾一手建了流民的避难所,接纳了这么多年的修真界无处可去的流民;他曾无数次为弱者主持正义,于是他的名字成了多少百姓心中‘公正’二字;他曾在灾荒之年赈灾发粮,他曾在动荡之时驱邪卫道。
他以为的举手之劳,却在无意中,帮助过这样多的人。
苏清漪看着那烈火之中的人,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个个光团落入那一排排尸体之中,慢慢醒了过来,然后在看到那高台之时,忍不住颤抖着跪下。
周边都是叫着他名字的声音,周边都是哭声,苏清漪死死盯着他,就怕错失了瞬间。
这是她爱的人,让她如此骄傲的人。
她不敢用眼泪羁绊他的人生,他的一生,理当如此,青史留书,万人传唱。
生而造福四方,死而重于泰山。
他的人生,就是如此光辉、灿烂、璀璨。如那熊熊烈火,烧得人为之心中激荡。
这就是她的爱人啊……
她被他爱过,被他用那独一无二的眼注视过,便已足以自豪至死。
哪怕此刻眼泪先后迸涌而下,然而她却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很美丽的结局。
可能有那么些遗憾,有那么些苍凉,可是让她的英雄如此死去,大概也是他的一生,最好的一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忍不住想。
如果他活着,那她可以和他去山下那个小院住上一段时间,他们两一起在厨房做饭、刷碗,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看书,然后她会怀着他的孩子,数着星辰岁月。
如果他活着,她可以带他走遍四海八荒,有一天他们或许会成神,然后破碎虚空,回到他们最初的地方。
如果他活着。
烈火中的人形一块块碎裂去,苏清漪不敢哭出声音,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他说过,他会回头。
她爱他,所以她不能成为他的羁绊。
她只能等待,或者送别。
大火烧到天明,朝阳在他身后,一寸一寸升起来,而神台边上,早已跪满了人。
火光慢慢小了下去,朝阳如血,高悬在神台之后。看见那已经没有了人影的神台,苏清漪一个踉跄,被几个弟子扶住,惊叫出声:“冉焰道君!”
苏清漪没说话,她艰难擡头,看着那神台之上,沙哑出声:“他……走了?”
没有人敢回答,弟子们跪了一地,苏清漪呆呆看着神台,好久后,慢慢道:“他走了。”
话音刚落,苏清漪猛地嚎哭出声,那是她压抑了一晚的哭声,如今他走了,听不到了,她才敢肆无忌惮哭出来。
凤宁和星云走过来,有些为难道:“嫂子……”
“你们别说话……”苏清漪抽噎着,不敢擡头,颤抖着声音道:“我哭一下……我就哭这一次……”
“我不敢让他看见我哭……我怕他难过,我怕他放不下心。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活得好好的……”
“可这一次……”苏清漪哭声一声比一声大:“这一次……让我哭吧。哭过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为他哭了。”
“他这样的人……我这一生……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秦子忱……”
她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声一声呼唤:“秦子忱……”
“嫂子……”凤宁沙哑道:“对不起……”
苏清漪没有理会他,雷虚子擡起头来,有些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凤宁皱起眉头,也就是那瞬间,一声凤鸣冲天而起,苏清漪猛地擡头,看见那火堆之中,一只巨大的凤凰迎着天空鸣啸而起。血红的朝阳在他身后,他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血红的金光,美得灼人眼目,不能直观。
他身长五丈,翎冠流光溢彩,彩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披火光从高台之上轻啸而来。
众人识趣退开,苏清漪擡着头,呆呆看着那朝着她飞来的凤凰。凤凰眼中全是笑意,围绕在她周身打了一圈转后,停在她身前。
苏清漪呆呆看着他,不敢言语,凤凰歪了歪脑袋,含着笑道:“既然这么不想让我走,为什么不留我?”
“你……你……”
苏清漪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人形光团飘然而至,淡道:“恭喜成神。”
话音刚落,一道华光落在秦子忱身上,秦子忱化作人身,眉心慢慢浮现出一道火焰纹路,光团站在他们两人身边,慢慢解释道:“飞升成仙,但要成神,却需大功德才能得。”
“为神者,有毁天灭地之能,维护阴阳之责,故非大善者不能得。有大善之心,积得功德,获万民敬仰,百年香火,方能成神。苏清漪,”那光团的声音似乎终于放松:“待百年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苏清漪说不出话来,她呆呆看着秦子忱,那光团似乎做了个撇嘴的姿势,有些不满道:“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
“系统……”苏清漪一时说不出话来,系统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不是个会说话的。日后你飞升到上界,会再见的。”
“系统!”看见那光团转身离去,苏清漪忍不住叫住了它:“你是天道吗?”
光团想了想,许久后,慢慢道:“大概是吧。”
说完,它慢慢消失在了霞光之中。秦子忱转过头来,低头看着苏清漪。
弟子们纷纷围了过来,欣喜看着他们。
“师兄……”宋旭被大家推出来,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是要做些什么,”秦子忱擡起头来,慢慢笑开:“接下来,我宗将有一件大事,”说着,他在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猛地打横抱起,朗笑出声:“我要成亲了!”
“秦子忱!”苏清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众人微微一愣,随后纷纷大笑起来。
朝阳之下,秦子忱抱着苏清漪看向肩上站着只小凤凰的秦书文,众人识趣让出一条道路,秦子忱抱着苏清漪疾步走过去,带着苏清漪跪在秦书文面前,仰头激动道:“父亲,母亲,孩儿欲与苏清漪于后日成婚,不知父母意下如何?”
“这个……”秦书文咳嗽一声,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秦子忱满是期望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忍不住想起当年他带着秦凤跪在山门前,恳求师父允许的时候。
他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嘴上犹自强硬道:“你如今要做什么,还有谁拦得住吗?”
秦子忱低声笑开,拉着苏清漪站了起来。
三日后,苏清漪和秦子忱大婚,当两人指着双手,踩着红毯,一步一步走到祭坛顶峰时,他们看见阳光一一落在众人脸上。
各峰峰主领着弟子各自站在长道两边,秦书文、轩华、云虚子站在长道尽头。他们执手拾阶而上,走到终点后,按照礼节拜了天地,秦书文正准备倒酒给两人时,突然听到一声:“慢!”
苏清漪和秦子忱同时回头,便看见桃花树下,一个手执金扇的青年提着一坛酒,斜倚在桃花树下,含笑道:“我为师父准备了百年的女儿红,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你怎么……你怎么……”苏清漪忍不住红了眼眶,谢寒潭提着酒走到苏清漪身前,撩起前摆,单膝跪下,仰头笑开:“师父的双修大典,徒儿怎能不来?徒儿也是超脱天道之外的魔神,安定魔族,自当前来。”
“我以为,”苏清漪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一生,都再见不到你了。”
“寒潭是师父娘家人,”谢寒潭面上笑容坦荡,温和道:“若此时都不出现,秦子忱欺负你怎么办?”
听到这话,苏清漪破涕而笑,秦子忱也不由得笑了。旁边一个少年音凉凉道:“我姐的娘家人在这里,你也就算个沾亲带戚的娘家人。”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被人退着出现。
丹染推着轮椅停在苏清漪面前,叹了口气道:“师父本来还想让他再睡一阵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昨晚突然就醒了。刚好,也就能来参加你的双修大典了。”
冉墨不说话,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害羞。
想了片刻,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苏清漪。
“姐,”他低着头,慢慢道:“新婚快乐。”
苏清漪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个玉佩,她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她看见这块玉在冉墨手里,那时候他还在雕刻,她问他这是做什么的,他急忙藏起来,不肯给她看。
“那一年,我本来想当你生辰贺礼。”他擡起眼眸,忍不住笑开:“只是不曾想,这份礼物,一等就等了百年。姐姐,”他眼眶泛红,慢慢道:“我来迟了。”
苏清漪没有说话,她摩挲着玉佩,好久后,终于哑声道:“不迟,只要你肯来,任何时候都不迟。”
迟来的正义也是正义,迟来的感情也是感情。
冉墨慢慢笑开,吉时到,霞光落满山顶,钟声彻响山林,鸟雀惊飞而起。
秦子忱将苏清漪抱在怀中,天剑宗弟子撩起衣摆单膝跪下,看见霞光下相拥而立的两人。反手拔剑,将剑横在额顶,整齐划一喊出声来。
“以心为剑,护我大道,天剑宗门,万古千秋!”
天剑宗门,万古千秋。
庆典之后,天剑宗开始忙活正事,秦子忱重新退到问剑峰峰主的位置上,宋旭重新成为掌门,薛子玉重建第二峰,却突然将第二峰的位置搬到了第四峰旁边。
苏清漪调笑第四峰峰主陆清怡,薛子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清怡也就淡淡笑笑,并不言语。
然而当天晚上,苏清漪就听说,薛子玉跳进了陆清怡的屋子,没有被砍出来。
其他各峰仍旧是各峰的样子,唯一只有星河被星云天天逼婚,星云每天追在星河后面,着急道:“乖徒弟,你就找个道侣吧,不然我这心里放不下啊。我这次死怕了,一想到你死的时候连个媳妇儿都没有,我就觉得我没做好这个师父……”
于是苏清漪总看见星河被星云追着满山的砍,有时候苏清漪看久了,秦子忱就直接把窗户关上,淡道:“别看了,不然我出去帮他们。”
苏清漪当然不敢再看,当年天剑宗人手一套女装的日子,她还记得。
又过了些时日,天剑宗彻底安顿好,星云门也由归离担任掌门后,有些需要游历的弟子一一前来辞行。
秦子忱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弟子,有一天,便看到轩华迎面走来。
他穿着当年还只是个筑基期修士的服饰,将剑背在身后,仿若当年少年。
“老祖……”秦子忱有些不安,轩华微微一笑,淡道:“叫我轩华就好了。”
“轩华……日后想去哪里呢?”秦子忱皱起眉头,轩华喝了口茶,淡道:“随意吧。走到哪里,便是哪里。负长剑,行世路,江山万里,我自独行。”
说着,他擡起头来,微微一笑:“缘生缘起,缘聚缘灭,相识百年,终须一别。来年若能相逢,茶坊酒肆,当对饮一杯。”
“这也算,”轩华朗笑出声来:“快意人生吧!”
看到轩华的笑容,秦子忱也不由得笑起来。对饮之后,他双手放在身前,恭敬弯腰,给面前这位长者送行。
轩华离开当夜,莫云也收拾好了行礼,他独自坐在屋中饮下一壶酒后,呆呆看着外面的池塘。许久后,他跳入池塘之中,慢慢翻找,翻找了一夜,他才找出那个放着桃花的匣子,他打开匣子,看见里面尚还开着的桃花。
这桃花上还留着那女子的气息,他将桃花取出来,放到自己剑上,用手一拂,桃花便融进了剑中,那银色的剑身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株桃花。
做完这一切,他给凤宁留了一封信,便悄悄下山。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苏清漪、秦子忱、凤宁、星河等人都在门口等着他。
他呆了呆,凤宁冲上来就对着他脑袋给了一巴掌,不满道:“跑跑跑,又想跑哪里去?!不就是去当个大侠吗,各大宗门云游在外到死都不回的弟子多得去了,你以为我们在意吗?!”
“师父……”莫云不由得笑了,眼中一派坦然:“我只是不习惯分别。”
“也没什么的。”凤宁吸了吸鼻子:“时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好。”莫云微笑,凤宁想了想,又给了他一个乾坤袋,擡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红着眼眶道:“长大做什么呢?”
莫云但笑不语,然后转过身来,同大家一一拜别。
而后他提着他的剑,开始了他的人生。
如同这一代众多弟子,重头再来,开始他们崭新的人生。
行世路,负风尘,高歌一曲,剑破邪佞,护天道常衡,了快意人生。
不负,入此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