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二年的冬天很冷。
那一年,护城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块,贫寒一点的百姓,甚至有在盛京街头冻死的存在。好在右相蔚岚开了取暖的善堂,救助了不少百姓。
百姓不好过,贵族也好不到那里去,许多人都患上了风寒,而宫中的皇帝,更是断断续续,咳嗽了近乎一个月。
一个月后,大楚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也就是那天下午,蔚岚突然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
“皇后娘娘将宫门锁了,让您立刻赶过去。”
蔚岚没有丝毫诧异,她当即点了府兵,直接往宫里冲去,而谢子臣则立刻出了盛京,侯在盛京城外,以防出什么变故,他们两人不至于一起被瓮中捉鳖。
蔚岚出门时,雪刚刚下下来,她身着紫色绣蟒官服,披着纯白色狐皮大氅,带兵打马从街上匆忙而过。马蹄踩在雪上,留下了印子,小摊小贩们一看到这个架势,立刻知道出了事,早早就收了摊子。
蔚岚是最早一批到宫里的外臣,皇后立刻让人开了城门给她。蔚岚带着人匆匆进去,迅速让人控制住了内宫局势,这才前往皇帝的寝殿。
到了寝殿,那里里里外外已经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各家士兵所带着的人马集中在这里对峙,皇后的人站在最里面,将寝宫团团围住。
蔚岚提步而来,踏着厚厚积雪,发出吱呀之声。染墨在她身后撑了伞,绘着艳丽桃花的油纸伞沾染雪花,而那人双手拢在袖间,一步一步,带着从容写意姿态,来到这帝王之殿。
兵刃纷纷掉头指向她,她含笑而立,伞上桃花微微颤抖,开得肆意张扬。
“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蔚岚温和出声,西宫禁军首领王焕皱了皱眉头,却是道:“魏相为何在此?”
“在下得皇后娘娘懿旨,听闻内宫不稳,故来护驾。”
蔚岚说着,仿佛是为了显示她的话语的真实性,士兵们小跑过来,在蔚岚身后一字排开。
蔚岚的府军,那都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精锐,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她两千府军都入了宫中,在场御林军们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御林军也分成三个派系,分别从属于王家、谢家、皇帝,皇帝驾崩后,宫中的御林军立刻得了消息,然而皇后却第一时间锁了宫门,于是所有人都只能在皇帝寝宫前,想等着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而蔚岚如今带兵入宫,便是变相承认了这件事情。皇后有蔚岚帮忙,又有原本忠心耿耿的皇家御林军波保护,如今内宫,便是皇后的天下了。
想明白这一点,所有人此刻也不想去具体探究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蔚岚既然进宫了,那下一任陛下自然是有了着落,王焕抿了抿唇,王家是要退让的,也无心王位之争,可是却没有想过,蔚岚居然直接出手杀了苏白。
就算没有证据,可谁都看得出来,苏白正值壮年,刚登基没有两年,就这么去了,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此时此刻王焕也不能在此发作,除非他打算与蔚岚正面冲突,可一旦正面冲突,如今蔚岚与皇后里应外合,谢家的军队应该也是站在蔚岚这边的,他王家三面受敌,他这不叫冲突,叫找死。
蔚岚似乎也是看出王焕的想法,慢慢道:“前些时日,阿曦找我来喝酒,同我说,他姐姐生了孩子,他很是欣喜。我与阿曦情同手足,他的侄子,便如同我的侄子,今日终于能看看,让人欢喜至极。”
将王曦搬出来,表明了蔚岚的态度。王焕的神色这才好了许多。一个太监走出来,看着蔚岚,急忙道:“大人您可来了,娘娘等候您许久了。”
蔚岚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王焕,王焕不是个不知趣的,他们王家人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从来都能找到最适合那个点去站着,于是王焕退了下去,做出了请的姿势。
王焕退了,所有人就退出一条路来,蔚岚走进寝宫之中,就看见宫人瑟瑟发抖跪在外室。
蔚岚没有说话,径直跨过他们,冷淡道:“出去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如蒙大赦。蔚岚大步走进内室,就看见皇后跪坐在床边,双目无神。
苏白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皇后满脸茫然,呆呆坐在地上,握着苏白的手。
蔚岚走进来,恭敬看着皇后,慢慢道:“娘娘,蔚岚来了。”
“你来了……”皇后抬起头来,看向蔚蓝。蔚岚停在边上,看着面前明显是哭过的女子,淡道:“节哀顺变。”
“我以为我不难过的……”皇后沙哑出声:“我十五岁嫁给他,想着要同他度过一生。后来他身边女人越来越多,我是太子妃,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假装大度,忍着,骗着,骗得我自己都快真的就以为自己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了。”
“我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的……”皇后喃喃出声:“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是我……”
“娘娘!”蔚岚提高了声音:“慎言。”
皇后转过头来,静静看着蔚岚。
青年面容平淡,绝美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仿佛死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你们曾是同窗,对吗?”皇后沙哑出声,蔚岚点了点头,皇后低笑起来:“同窗尚不过如此,你说这世间,人与人哪里还有可以信任的?”
“蔚岚,”皇后撑着自己站起来:“你害死了,苏城,逼死了陛下,下一个,你打算又要杀了谁呢?王曦吗?”
“娘娘,”蔚岚明显觉得皇后情绪不对,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您有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
动手的是她,有了邪念的是她,蔚岚也不过就是推波助澜得意而已。
皇后似乎根本不想去思考更多的问题,她太急切需要一个人去承担着一切,于是她大笑出声来:“我是被逼的!蔚岚,是你逼我!”
如果不是她刻意引导,苏白不至于这样厌恶她。如果不是他太讨厌她,储君的位置,也不至于这样快就有了进展。
一切都是蔚岚逼着她往前走,她没有办法,才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是你……”皇后捂住脸,瘫倒在地,低低哭出声来:“我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蔚岚静静看着她,慢慢笑了。
“是,一切是我谋划,是我逼迫,娘娘,您没有什么错,一切都是我逼着您做得。”
说着,蔚岚到了皇后面前,弯下腰,温和道:“这样想,您是不是会舒服一些?”
“陛下不喜欢您,王贵妃的孩子将会是储君,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如今您与陛下,也不过就是将一个早晚会发生的事提前到现在而已。早,或者晚,是我,或者其他人,娘娘,您和陛下,早已是不死不休。”
皇后没有说话,一番话说下来,她明显冷静了不少。
“外面清理干净了?”皇后冷淡开口,蔚岚点了点头:“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好。”皇后擦干了眼睛,慢慢道:“那就将各位大臣带进来,宣布圣上口谕吧。”
蔚岚没动,皇后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娘娘,”蔚岚淡然提醒:“您大概忘了一件事。”
“您还记得,陛下是怎么死的吗?”
一听这话皇后就冷了了脸色:“你答应过我……”
“大皇子会登基,”蔚岚淡道:“这一点,在下并没有想过要骗您。”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魏相来了,敢问魏相可是在里面?”
蔚岚和皇后面面相觑,她温和笑了笑:“皇后娘娘,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您自己一个人为了陛下殉葬,或者是拉着大皇子一起殉葬,您给在下一个准数吧?”
“蔚岚……”皇后颤抖起来:“你就不怕我将所有事抖出来吗?!”
“抖什么出来?”蔚岚勾起嘴角,神色间带了冷意:“在下做了任何事,让娘娘抖出来的吗?”
听到这话,皇后就僵住了。
和蔚岚合作久了,她太省心,所有的事都能算在你前面,甚至不需要去信,她就能提前做完。于是一来二去,他们当中就竟然真的没有什么信物来。
有人证在,可是面对蔚岚,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蔚岚需要她,仅仅只是在苏白活着的时候。她是一宫之主,蔚岚拿她没有办法。弑君的罪名,蔚岚不会亲自承担。
然而如今蔚岚拿着皇后懿旨,正大光明走进宫来,她有了一个合理入宫的理由,她便再也奈何不了她。
她怎么会相信蔚岚费了那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辅佐她的孩子登基?她蒋家和蔚岚非亲非故,蔚岚不会让她活着的。
她心中的愤怒与怨气太过明显,她曾经想着有朝一日要报复蔚岚这个逼着她的人,然而蔚岚却早已经准备好了应对。
谢贵妃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蔚岚眼中眸色渐深。
“是您自己来,还是我动手,娘娘,该有个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