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肚子四个多月的时候,开始有了微微的起伏,但是仍旧很难看出来,只有去了衣衫时才能看出这凸起的线条。谢子臣喜欢趴在上面听里面的声响,总是觉得那孩子是不是会做点什么。
林夏和魏华从边境回来,每次听蔚岚说这些的时候她就笑,不能想象朝堂上那个叱咤风云的谢子臣回家就是这种二傻子的样子。
月底时,边境传来了急报,狄杰来得突然,在边境全面压入,一连拿下三城,打得大楚措手不及,魏熊退守兰城,勉强稳住了阵线,但是暗中却给她私发了消息,要求蔚岚立刻派一个主将过来,他受了重伤,必须立刻回京,撑不住了。
收到密信那天,谢子臣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回了屋里,就看见蔚岚跪坐在桌前,垂眸不语。
谢子臣直觉有事,她自打有孕以来很少这个点睡觉,养了这么大半个月,才算稳住了胎儿,如果不是重大的事,不至于这样晚还等着他。他心疼不已,忙上去跪坐在她对面,询问道:“怎么了?”
“阿熊来了信,”蔚岚将信交到谢子臣手里,谢子臣皱眉,他早上接到了魏熊的信,的确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让蔚岚如此忧心。
他打开信来,听蔚岚淡道:“阿熊要回盛京来,我们需得派个主将过去。我兄长阿华虽然擅带兵,但心无大局,难当主将之位。这朝中其他人,更是一群窝在南方的鹌鹑,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王凝镇守南边战线,若我所料不错,不日狄杰攻打大楚的消息传来后,南边的南郎国就会按耐不住,王凝不能过来。”
谢子臣垂下眼眸,握紧了信件,蔚岚抬手喝了一口茶,自打怀孕来,她很少喝茶,怕对胎儿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在狄杰的探子说,容华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了,他此次前来,不会这么白白来的。如今青州战场上就已经结集五十万大军,幽州二十万,阿熊还说,他目测还有军队赶来。子臣,”蔚岚抬眼看着谢子臣,认真道:“容华这一场仗,是倾国而来。这一次,不是我大楚灭国,就是他狄杰灭族,你明白吗?”
“所以……”谢子臣低哑出声:“你想说什么?”
“子臣……”蔚岚也觉得话说得有些艰难,可她还是闭上眼睛,慢慢道:“我想去,青州。”
谢子臣没有说话,当蔚岚把这话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孩子。
她不可能带着一个孩子上战场,她一定要把身体调理到一个最佳状态,才会奔赴前线。前线容不得半分岔子。
谢子臣身体微微颤抖,蔚岚挪过去,伸手抱住他:“子臣,你听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压着声音,泪落无声。
那眼泪落在蔚岚脖颈上,感觉仿佛是落在她心上,滚烫灼人,她整颗心都疼了起来。她握住谢子臣的手,认真道:“你打我,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子臣你别哭了,你别难过,你打我吧。”
“阿岚……”
谢子臣沙哑开口:“为什么,你就不能只是一个母亲呢?”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抬手抱住她:“为什么你不能只是一个妻子,为什么你心里总是装着这么多?在你心里,我和孩子,到底排在什么位置呢?”
蔚岚没有说话,她明白谢子臣的委屈,只能轻拍着他,沙哑道:“对不起……可是子臣,若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
“我拿着百姓税赋所来的俸禄,我比起那些想也百姓,生来就能享受这么优渥的条件,这都是不是白白来的,这意味着我要承担更多责任。国难当头,百姓可以跑,但他们用尽一生供养的我们,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往前。”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谢子臣再也撑不住,怒吼出声:“这贵族子弟如此之多,凭什么偏偏就是你?今日若你不上战场,这大楚就垮了吗?!”
“子臣……”蔚岚有些苦涩:“想要有更多的自由,就要有更多的牺牲。”
“那也不该是孩子!”谢子臣闭上眼睛:“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能决定它的命运。这个孩子不但是你的,阿岚,他也是我的。”
“可是除了这条路,我能如何?”
蔚岚闭上眼睛:“子臣,你别逼我。这件事没有办法,朝廷里还有其他人吗?难道要桓衡上不成?让桓衡接管了青州,让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付诸东流?!哪怕我愿意,桓衡又真的行吗?!
“桓衡去了青州,幽州要不要了?万一桓衡没能守住阵亡了,大楚的江山怎么办?!为了这个孩子,我要让一国处于如此危难之中吗?!”
“谢子臣,”蔚岚直起身子,跪得笔直:“我不但是你的妻子,是母亲,我更是这大楚的丞相,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百姓供养我,我又怎能关键时刻因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水火?除非你今日给我找出一个合适的主帅……”
蔚岚张开眼中,眼神坚定:“否则,我一定要去青州。”
谢子臣没有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我去。”
“你……”
“你至少让我试一试!我若是输了,你再来如何?我若是输了,”谢子臣认真看着她:“这个孩子就不必留,那是我谢子臣无能,护不住他。可是蔚岚,若我能赢呢?”
蔚岚没有说话,谢子臣的眼神太执着,让她无法回答。
该给他一个机会的。
至少他该努力过。
可是拿着一国安危试一试,拿着边疆战士的命去试一试,未免太过儿戏。
她知道谢子臣前世也曾去边境待过,小战役打过许多,但这几十万人的战役,他却也是头一次见。
蔚岚做不下决定,谢子臣便道:“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许久后,蔚岚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她抬头看他,直接道:“你一介文臣,资历如何服众?”
闻言,谢子臣立刻道:“将魏华派去,对外宣称他是主帅,我为监军。”
蔚岚不说话,她低垂眼眸,谢子臣皱起眉头:“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我的丈夫,我的兄长,全都在战场上,”蔚岚苦笑:“而我却要安坐在盛京之中……”
“你不是安坐,”谢子臣明白她的心结,对于蔚岚来说,兄长丈夫都在战场厮杀、自己却安坐于室,这是在彰显她的无能。
谢子臣将她拉到怀里,低声叹息:“盛京要你稳住局面,那些鬼魅魍魉,全都靠你镇着。我在前方,全都依仗着你。”
蔚岚不说话,她闭上眼睛,听着这人胸口的心跳声。
“谢子臣,”她慢慢开口:“若你死在战场上,我蔚岚必将踏平狄杰,杀他百姓,为你血祭。而我终身,也绝不会有其他人。”
听到这话,谢子臣笑了笑。
“正好,正合我意。”他声音里带了愉悦:“我本来还怕,你说若我死了,你就跟我一起去了。这样的话,”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道:“谁帮我照顾我的孩子啊?”
蔚岚不说话,她依靠在他的肩头,没有出声。
隔日,谢子臣就向皇帝请旨,由他出任监军,化名林华的魏华出征。
而许久没有上朝的蔚岚,也终于再次出山。
她一站到朝堂上,所有人神色各异,蔚岚已经近一个多月没有上朝,大家都以为她身患重疾,谁知道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谢子臣请旨后,她装模作样道:“此次山高水远,尚书令大人一路平安,朝中自有我与王丞相、王尚书共同打理,谢大人自可安心。”
谢子臣回了一礼,淡道:“有诸位大臣在,子臣未有不放心之处。”
对于谢子臣去青州一事,所有人都是震惊的,等下了朝,谢子臣的幕僚纷纷追上来道:“大人怎的如此糊涂?青州此时战乱之地,哪里是能如此随便掺和的?建功立业固然要紧,可眼下……”
“不是合适时机。”谢子臣面色平淡,却是同众人道:“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诸位,”他转头看向正和王曦说话走出来的蔚岚,眼中满是温柔:“我走之后,劳烦诸位替我好好照顾魏丞相。我许诺诸位的,若我有什么不测,魏丞相会替我实现。”
所有人愣了愣,然后沉默下去。其实他们劝阻谢子臣,最重要的也只是担心自己和谢子臣之间的约定而已,如今既然有了依仗,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阻拦。然而其中一人却还是道:“大人,爱人从来也只有自己能照顾,其他人谁都照顾不了。”
谢子臣抬头看去,是他一个侄儿。
他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
“是,该是我自己照顾的。”
说着,谢子臣又简单交代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回去等候,而后就去了谢府。
到了谢府之后,谢家人已经都在等他了,谢家几位族老坐在大堂之上,谢玉兰立在族老身边。谢子臣走进来,将披风卸下交给身边的侍从,而后向族老们行了礼,便坐到了首座上。
坐上去之后,最年长的谢复道开口道:“家主要去青州,此事为何不与我们先商议过?青州虎狼之地,如今家主去,若有三长两短,谢家如何自处?”
“此事才刚刚决定,决定下得匆忙,未能及时告知,还望各位见谅。”
谢子臣点点头,看向谢复道诚恳出声:“如今青州告急,青州原本主帅魏熊受了重伤,只能临时换将,朝中无可用之人,子臣此番前去,也是迫于无奈。”
“无奈?”谢清端起茶,直接道:“蔚岚呢?”
“是啊,”谢珏立刻道:“子臣,宠媳妇也要分个轻重,这种关键时刻,她一个武将不上,你一个文臣上什么上?!她魏家世子精贵,我谢家的家主就不精贵了?”
“父亲……”谢子臣有些无奈,叹息出声道:“她如今……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有多不好?”谢珏嘲讽出声:“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父亲!”谢子臣怒喝出声,谢珏立刻闭了嘴,谢清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谢子臣想了想,此次他走了,蔚岚必然出于孤立无援的情况,如今还好,等她肚子大起来,等她开始生产,总是要在朝堂上有人护着她替她帮忙的。
许久后,他终于道:“无关人等,且先退下。”
大家愣了愣,便看见所有丫鬟小辈们都下去了。场上立刻只剩下了谢珏以上辈分的家族老人,大家都是一心要为谢家好的长者。看见这个阵势,谢复道皱了皱眉:“子臣莫非是遇到了难事?”
话音刚落,就看见谢子臣跪了下来,直接朝着大家磕了个头道:“子臣有一事,还想请求各位爷爷、叔叔、父亲。”
大家都愣了,谢复道和谢清对视一眼,忙道:“你说。”
“子臣的妻子……有了身孕。”
听到这话,大家惊呆了。
谢子臣妻子是谁,大家再明白不过。哪怕对外界说是长信侯府的大小姐,可当日入府的是谁,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蔚岚有了身孕?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于是谢珏立刻道:“你妻子?你什么时候再娶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既然都有孩子了,你还去青州做什么?!”
“阿岚有了身孕,”谢子臣将目光落在教过他和蔚岚的谢清脸上,谢清满脸震惊,听谢子臣道:“如今上不了战场,我只能替她前去,我走之后,还望诸位爷爷叔伯不要为难她,在朝堂上帮衬一二……”
听到这话,谢清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是教过蔚岚的,自然知道这是多么才绝惊艳之辈。
可她怀了孩子?!
男人也能怀孩子的?!
不对,男人肯定不能怀孩子,所以……
蔚岚是女的?!
在场所有人一脸懵逼,好半天,谢复道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是女子,怎可当朝为官?!”
说着,他激愤出声:“作出如此荒唐之事,你居然还如此护着她?!子臣,你莫不是昏了头!”
“太爷爷,”谢子臣抬眼看他,目光清明:“男子女子,有这么重要吗?一个丞相是我谢家媳妇,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您还觉得,男子女子,这很重要吗?”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女人作为丞相,其他人都没发现,而这个女人是谢家的媳妇!
谢家没有出半分力气,没有出半分资源,就拥有了一个丞相死心塌地的作为盟友,这是怎样的运气!
如果蔚岚是个男人,那还要担心她有一日和谢子臣闹别扭,还要担心有人离间,还要担心这个男人因为野心有朝一日背叛谢家。可如果是个女人,还是个将生出谢家子孙的女人,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野心,能有什么报复?哪怕在如何有才能,在家里也是谢子臣做主!
想通这一点,众人立刻对蔚岚当上丞相没了什么意见,谢子臣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便明白他们对蔚岚有了轻视之心,便道:“她脾气不好,是个心狠手辣的,你们别随便招惹她。但我在一日,她便是谢家最大的助力,如今她已有孕,还望诸位帮我照看着,我代她出战,京中贵族怕是多有不满,劳烦各位长辈帮扶,莫让这些话说得太过难听。等过几个月她孕身显露,我若还是没有回来,烦请诸位帮忙遮掩。”
大家听谢子臣的话,点了点头,谢子臣见都安抚到了,便道:“另外一件大事,我来同各位商量一声。谢家十万兵力,我想调到青州去。”
听到这话,所有人立刻皱眉:“局势已危急到如此境地了?我谢家出了兵,其他大家呢?”
“自然是要出的。”谢子臣不可能只让自己出力,立刻解释道:“我这就去找人。”
谢子臣商议了一二,便回了家中。
谢子臣回家的时候,王曦和蔚岚约了人,正在酒楼里把酒聊天。
蔚岚推脱身子没有好全,就要了杯清水,撑着下巴听着众人说话。如今她身子还不显,穿宽松一些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王曦仍旧是个健谈的,将各家青年叫出来,大家就聊着局势。
“如今容华带了百万士兵过来,不知道可抵挡得住?”
“怕什么?”一个青年端着酒过来,此人正是王元,苏城倒了之后,他们三皇子一党也失势,他如今就当一个闲散公子,整日吃喝嫖赌,不再涉政。
他端着酒来到王曦身前,举杯道:“好哥哥,我们大楚也有百万男儿,何惧之有?”
听到这话,王曦不由得笑开:“三哥,你怕是醉了,竟是叫我哥哥。”
“如今谁都是我哥哥!”
王元站起举杯,高声笑道:“来来诸位,我等饮酒,饮酒!”
在场人无不叫好,一片醉酒笙歌。蔚岚就在角落里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众人,饮了一杯白水。
一行人喝了片刻后,便彻底放荡开来,王元彻底醉了,跌跌撞撞来到蔚岚身前,举杯道:“魏……魏丞相。”
蔚岚笑了笑,她举杯与王元轻轻一碰,温和道:“三公子。”
“魏丞相,”王元抬起头来,在一片喧嚣声中,却是问:“容华……真的带了百万士兵而来吗?”
“不止百万。”
“我们……”王元垂下眼眸,靠在一旁柱子上,慢慢道:“会赢吗?”
“我的丈夫,我的兄长,我的好友,全在战场上。”
王元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慢慢笑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选择三殿下吗?”
听到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人,蔚岚不由得微微一愣,王元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月明星稀,王元慢慢道:“因为当年三殿下同我说,总有一日,他会带着大楚回到北方。”
“我是信的。”
“所以哪怕我明知道他心思狭隘、明知道他多疑善变、明知道他暴戾难消,可在我心里,”他抬起手来,指着自己心口,认真道:“他仍旧,是我唯一的君主。”
“三公子,”蔚岚叹息出声:“你醉了。”
“我没有,”王元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么多年了,蔚岚,他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若当年是他登基,我大楚今日,自应有血性男儿在!怎会如此窝囊?!”
“窝囊?”蔚岚不由得笑了:“我弟弟不满十七岁,在战场身为主帅,身负重伤;我义兄林华,刚回盛京,就要离开妻子再奔赴战场;我夫君谢子臣,身为一代文臣,也要要去战场之上,我大楚从未怕过,何谈窝囊?!”
谢子臣与她的关系,众人早就心知肚明,蔚岚如此说,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然而听到这些话,王元却是笑了,他笑容中带着嘲讽和冷意,直接道:“可我大楚如今朝中唯一的武将、传说中独身一人取狄杰主将首级、在塞外有赫赫威名的魏世子却窝在盛京,逼着一介文臣远奔战场,这难道不是窝囊?!”
王元最后一声是吼出来的,话音刚落,全场就静了。所有人朝着蔚岚看过来,蔚岚面色不动。
王曦皱起眉头,叱喝出声:“三哥,退下!”
“难道不是?!”王元提高了声音,指着蔚岚:“她,以武将出身,如今我大楚国难当头,明知我大楚武将,她却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文臣、还是她情郎的文臣千里奔赴战场无动于衷,与我等在此笑谈饮酒,如此男儿,怎的不是窝囊?!”
蔚岚没说话,王曦霍然起身,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去!”
“我为何要滚出去?!”王元满身酒气回身,冷笑道:“该滚出去,应是这鼠辈才是!她幼弟在前线,她爱人在前线,不该在前线的都在前线,却就她躲在盛京,苟且偷生,怕了那百万精兵!王曦你吼什么吼,在场诸位,难道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你没让人将我直接拖出去,不也是想让我将这些话说出来吗?!”
“蔚岚,”王元豁然转身,拔出剑来,指着她道:“我今日来,便是来求你。若真当大楚好男儿,”说着,他将剑一翻,双手奉上,跪在蔚岚身前,颤抖道:“请往青州去!”
全场一片安静,蔚岚看着奉在身前的剑,然后慢慢抬头,扫向众人。
“诸位……也是如此做想吗?”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那些个平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个个单膝跪了下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元沙哑开口,满是恳求:“明日我等,都将追随谢大人往青州去,可我等却都清楚,谢大人不过文臣,若有人能救大楚,必当魏丞相!丞相!”
蔚岚没有说话,王曦看着跪着的满堂,闭上眼睛,再也不管了。
而蔚岚看着眼前寒光灼灼的剑,慢慢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着,她慢慢起身,温和道:“可是……承蒙诸位错爱,蔚岚如今身体破败,怕是上不了战场了。但我大楚有诸位,又何愁不兴!”
说完,她转过身,慢慢离开。
她的心里有着锐利的疼痛,王元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剑一样挥砍在她心上。
她蔚岚从来没被什么事情击倒,可唯独这一次,当她所有珍爱的人都在战场上,可她却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如此无能,仿佛一只困兽被困在牢笼之中,拼命嘶吼,满是绝望。
她没有坐马车,慢慢走回去。
她想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再送别的那一刻,至少平静,至少从容,让谢子臣能够放心离开。于是她一路收拾着心情走回家,然而才走了一半,她就看见等候在那里的那个人。
一身黑衣长袍,身披白色狐皮大氅,提着灯笼,静静站在那里。
蔚岚顿住脚步,不由得愣了愣,谢子臣温和一笑,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如春花,似烛火,让整个夜晚都带了温暖的气息。
“你还不回来,我怕你出什么事,就来接你了。”
他开口出声,一如既往。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他开口的瞬间,她突然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在遇到这个人的这一瞬间,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察觉她竟是哭了,不由得瞬间慌了神,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了?阿岚,你怎的哭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怕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埋头在他胸口,死死抱紧了他。
“对不起……”
她沙哑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不能保护你。
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是她注定无法克服的,有些路真的太难走,她不知道怎么走。
谢子臣抱紧了她,温和道:“阿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是我局限了你,是我束缚了你。是我逼着你去面对太多,生下这个孩子是我强求的,我去了战场,我知道会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阿岚……”
他慢慢道:“为人父母,自然有许多阻拦,等我赢了第一场,流言蜚语就会止住。到时候,就没有谁能说什么了。”
“谢子臣……”蔚岚摇了摇头:“我不怕流言蜚语。”
可她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个懦夫,她真的在她最重要的人拼杀时,自己安坐于室。
什么灯他死后替他报仇,最好的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护着他,如果他死,那至少先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看着她的神情,谢子臣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出声:“阿岚,走,我们回家。”
“等明年,你来城门口接我,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