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霍去病在天子身边久了,对他的心思猜测得确实很准,又或者说这点事刘彻也不放在心上。
李广自被贬为庶人后,一直心气不顺,前段时日还被县尉欺辱,三朝老将落得这个下场,刘彻也觉得不大应当。刘彻信命,信方士,李广当初深入匈奴境遭到重兵围困,刘彻不是觉得李广无能,是觉得他命数不好。
如今在新人里挑挑拣拣,还不如老将识途,给李广一个机会,让他跟着如今气运正盛的振武侯,也是刘彻不多的一点恻隐。
将起复李广的诏书安排下去,刘彻让人去叫霍去病,霍去病刚从宫外回来,见到刘彻行了个礼节,刘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是新将,未免叫人不服,铠甲战马兵刃这些,朕就不给你预备了,你自备去。”
霍去病眉眼一弯。
刘彻说道:“带两个庖厨去吧,朕赐下的,不会有人敢议论的。”
霍去病没有拒绝,他从小挑食,后来做了侍中,时常跟着天子一块儿吃,这毛病才渐渐改了,让他吃些寻常食物,是极难下咽的,何况战场上大多是啃干粮。
刘彻摆摆手,说道:“兵马还要筹备些时日,年后出兵,早着呢,做你的事去吧。”
霍去病满心喜悦地走了。
刘彻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堆满了绢帛和竹简,大多是竹简,这年头用绢帛的官员是极少的,就算用得起,也得在天子这里显示一下自己的节俭。
他这几日心气都不大顺,根子还是在那日的卫青身上,也就先前振武侯失踪,叫他一时惊怒,把这事暂时按下了,如今再想起来,难免懊恼。他对卫青的爱慕绝不是受欲念驱使,可人在眼前,许久未见,一下子就轻薄了起来。
刘彻这辈子想要的必然得到,半点都不会委屈自己,但对卫青,还真有一种求之不可得的惆怅。卫青不爱男子,与发妻情谊极深,倘若先前还没有放他出去带兵的时候,他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如今卫青在战场上崭露锋芒,才引起他的心思,可问题偏偏出在这里,他要的是一个纵横战场的大将军,而非听话的玩宠。
强求不得,委婉也求不得,实在是天子平生未见之事。
平阳公主又来请刘彻赴宴,刘彻这段时日对女子实在不感兴趣,但平阳公主三请四请,自家姐弟实在不好再驳面子,刘彻怏怏不乐地来到平阳公主府,才进内院,就见树下立着一名铠甲青年,青年听到动静,回身来看,熟悉的神韵风采立刻叫刘彻心头一震。
平阳公主落后了一步,见刘彻怔愣,树下的青年也怔愣,停顿片刻,才笑斥道:“韩说,还不来与陛下见礼。”
韩说连忙上前几步,铠甲在身动作不便,但他还是艰难地行了一个大礼,刘彻站着没动,许久才声音干哑道:“你是,韩嫣的幼弟。”
韩说温和而腼腆地笑了,“臣幼时见过陛下,那时陛下还给了臣一个弹弓。”
他甚至把弹弓就佩在腰间,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却被保存得极好。
自从韩嫣离世,刘彻那时痛彻心扉,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有好几年没碰男人,渐渐地像个寻常帝王那样广开后宫,直到年岁渐长才想开了,也是从韩嫣离世那时,他就没有再去想过韩家的事了,这会儿旧人在眼前,仿佛韩嫣在眼前,他喉头动了动,轻声道:“韩家还好吗?”
韩说道:“兄长走了之后,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堂兄袭爵,还能支撑一二,我……”
他又腼腆地笑了,他少时有一个得天宠的兄长,过得如何不好,可一朝兄长被杀,韩家被排挤,他就此一落千丈,这几年过得和庶人没区别,这次平阳公主找到他,教了他很多事,却也不过是叫他屈身侍天子,为另一人挡灾罢了。
韩说温温和和地和天子说话,目光不自觉落在天子华丽的衣袍上,一手在袖子里握紧。
侍奉天子,对长平侯来说是屈辱,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就不是灾难了啊,而是一条通天之路!
能让实权在握多年的帝王,一下子破防的,只能是少年时代的心痛过往,韩嫣是刘彻少时的伴读,当两人步入少年,很自然地就结下了更深的情谊,韩嫣文武皆全,和刘彻一样有着打败匈奴的梦想,他说过要给刘彻当大将军的。
可天子不幸后宫,冷落皇后,整日与男子同卧同起,虽然是少年情热,可这样荒唐的感情怎么会被太后接受?那时刘彻尚未握权,太后随意找了个理由,说韩嫣强迫宫女,秽乱后宫,就逼死了他。
这是刘彻这辈子最不愿意被人提及的过往,他求太后甚至求到哭嚎打滚,都没能让太后收回旨意,韩嫣最后还是死了。
你说过,要给朕当大将军的。
刘彻看一眼韩说,又看一眼韩说,这青年五官并不十分像韩嫣,可亲兄弟之间有一种极相似的神韵,又是铠甲在身,叫他脑海里时时刻刻想起韩嫣的承诺,他一时都没组织起语言,过了许久,才闷着声音说道:“阿姊,你待我太狠了些。”
这话自然是对平阳公主说的,平阳公主笑容明艳,一只手拉住韩说握得火热的手,另外一只手拉起刘彻冰凉的手掌,将韩说的手放在刘彻手里,笑道:“故人相逢,去屋里说说话吧,我叫人撤了歌舞去。”
她转身就走,其实歌舞确实是备了的,要是韩说无法打动帝王,歌舞台上,还有一位像极卫青的舞女在等待,长相相似好找,性格相似可难寻了。
知弟莫若姐,对皇后一家来说要了命的帝王青睐,到了平阳公主这里,能解决掉的法子可多了。
韩说在公主府待了一夜,次日清晨,天子回宫,韩说随从,天子身边多了一位内宠。
平阳公主把人送走,派遣了一名婢女去振武侯的府上告知,事情已经解决,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明日公主设宴,叫他一定要来。
这当然是逗傻小子玩的,这份天大的恩情明明是卖给皇后的,可平阳公主非要说是看在木兰的面子上。
木兰并没有多想,她去平阳公主府没几次,但还是很喜欢那里的,平阳公主也对她一直很好。
但在具体赴宴过程中,却出现了一点问题,赴宴前木兰换上了一身青色深衣,佩方玉腰带,戴上天子赐的发冠,看起来颇有一些斯文气,她如此谨慎地打扮好了自己,可还没出门就被霍去病堵了回去,霍去病还替她挑挑拣拣,找了件灰不溜秋的衣裳叫她换。
木兰很是不解,“可我是去公主府上赴宴,应该打扮得好看一些。”
霍去病摇头,“事情我都听说了,舅舅那里也很感激公主,但这事不应该把你扯进去,今日我陪你赴宴,明日舅舅上门道谢……就算是喜欢年长妇人,平阳公主也不是你沾得的!”
他这话说得都有些严厉了,木兰懵了一下,刚要问什么是喜欢年长妇人,她没有啊!
霍去病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扒她的衣裳,要把手里这件灰衣给她裹上了。
木兰立刻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坚决地道:“穿得好看一点,才不失礼!”
霍去病扒不开衣裳,皱着眉头到处扒拉扒拉,然后把一件漂亮的大氅自己穿上了,他今日穿的本就是华服,再披一件漂亮的大氅,简直占尽风光。
木兰不大舍得,那是她最漂亮的一件大氅,用天子赐的布料做的,最叫她难受的是,她穿起来也就一般好看,换到霍去病身上,好看得都像是画上的了!
霍去病才不理她,几乎是用一种挟持的姿势把木兰拖上了车驾,来到公主府赴宴。
平阳公主今日是盛装打扮,淡青底色上绣百花绕枝的华丽曲裾重重叠叠,宽袖而紧身,勾勒出她优美的身形,而衣摆形如花瓣,衣带轻纱薄雾,配上满头珠翠,实在是明艳大方,妩媚动人。
霍去病还真没见过木兰和平阳公主是怎么相处的,在他想来,无非就是年长者不断诱惑,傻小子傻傻入套,可今日亲眼一见,他差点想转身就走了。
木兰直愣愣地看着公主,反倒是公主大大方方接受这种注目,她既没有摆出诱惑的姿态,也没有言语上的调拨,反而是木兰,霍去病觉得,他身边的这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这小子的魂儿,已经飞到公主身上去了。
霍去病勾住木兰的脖子,用一种想把她掐死的力道促使她回魂,对平阳公主笑道:“小子与振武侯交好,听闻他要来公主府赴宴,所以厚着脸皮来蹭一席。”
平阳公主瞥他一眼,哪里看不出这臭小子的担心,但她毫不在意,对木兰柔柔一笑,说道:“那就入席吧。”
木兰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就在平阳公主转身的时候,霍去病给木兰肚子上来了一拳,压低声音道:“醒醒!回魂了!你要是实在、实在……”
他咬牙低声道:“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见我阿娘!”
反正他看陈掌那个狠毒老东西不顺眼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