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之后的几日,李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木兰,看她和将士同饮同食,看她御下和气真诚,一支陌生的两万大军组合起来才多久?军中上下却一片安定。
他越观察,越感觉不是滋味。
这小子真不是哪家将门子弟,自小学的军中经验?怎么他会的,这小子全都会啊!
行军第八日,李广在前头骑得快了一些,他派遣出去的斥候忽然来报,前方有大军的马蹄声,李广当机立断停下,亲自折返回去告知木兰,让她做好战事准备。
李广对战事的经验是很足的,斥候往往会领先大军一段路程,得到斥候报信,他第一时间停止行军,是防止敌人通过马蹄声同样发觉到自己这方,两军遭遇,往往输的都是准备不足的一方。
木兰十分信任李广的判断,而且匈奴大军又不是死人领的军队,汉军想要包抄他们,难道匈奴人就不会试图跳出包围圈吗?包抄只是基础的战事目标,具体遇到的战局,还是要靠将军来带,这也就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原因。
这三路匈奴军队,最精锐的一支是一万五千人的骑兵队列,由军臣大单于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带领,左谷蠡王是仅次于匈奴左右贤王的王位,其余两路军的领头人都是军臣大单于的儿子,各自带了约五六千的骑兵。
这三路军入冬以来就深入汉郡烧杀抢掠,不光是掠夺粮食,这一路还抢了许多正在生育年纪的汉女为奴,左谷蠡王伊稚斜是三路军中的大首领,他在匈奴声望极高,这次出征报复汉朝也是他一力主张,因为收获丰厚,匈奴大军的士气也是正盛。
而这最精锐的主力军,是包抄计划(lll)里的(l,也就是贴着卫青包抄的那条路线在走,另外的计划里的ll)则是由两位匈奴王子并驾齐驱,但目前木兰的路线是这样的:l)l。
匈奴三路大军都是回程状态,如今还在汉境内,李广积年的老将自然不会带错方向,可计划是计划,谁又规定了,匈奴大军,他就不能在汉境里迷路呢?
木兰行军的速度很快,比匈奴人满载着粮食女奴的回程速度快许多,木兰一点都不慌张,匈奴三路军的人数早就被斥候探明,朝廷的应对速度不可谓不快,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能这么快追上其中一路军罢了。
甚至她还不合时宜地琢磨了一下,现在就派韩说去捅匈奴人后心吗?这可不大把稳啊。
犹豫了再三,她还是没派韩说,而是让李广带领三千骑兵冲阵在前,剩余大军一分为二,在前锋营之后呈现(l)形包抄,赵破奴领(,她亲自领),两个()很快变为一个完整的圆。
李广带领的前锋营和匈奴人才交战不多久,已经被两万大军层层围困,李广也不恋战,亲手射杀了一个敌将,很快带着人挣脱了混战,从四面八方融入了包围圈之中。
领兵的匈奴王子都被打傻了,什么情况?走着走着后面忽然冲上来一波汉军,为首者高喝一声汉将军李广在此,他吓得连忙整肃队伍去应战。
那领头老将李广实在不愧为大汉飞将军,凶狠得像一头狼,带着人就冲进他的阵营一通砍杀,明明人数只有他一
半那么多,却打得他节节败退,然后四面八方围上了汉军,箭雨如潮,喊杀震天。
匈奴王子几次试图突围,都没有成功,眼见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王子直接跪了,这会儿连汉话都想起来了,乱军阵中扔掉兵刃,高呼我乃王子,我投降辣!
按照李广的脾气,打仗一般不留什么俘虏,俘虏养着费事,但他这会儿不是主将了,只能远远地朝木兰望去,不知这少年将军是个什么秉性。
这会儿匈奴人能站着的十不存一,大约也就几百来人的样子,被汉军有意护住的战场一角,有些马上捆着衣衫不整快被冻死的女人,更多的汉家百姓是被用绳子捆成一束,这样行军时俘虏跟着绳子在马后走,很难逃走。
哪怕遇见了汉军,大多数俘虏的脸上还是麻木的神情,家被烧了,老人被杀了,丈夫头颅被砍掉,孩子被活活打死,一个村子不知道能活下几个,就算被救了,又能去哪呢?
木兰看着被匈奴人掠去的汉家百姓,再看看不断求饶的敌方主将,神情冷漠到反常的地步,总是显得稚气的圆眼睛里黑沉沉的,她没多说什么,一边挥手令人放箭,一边自己也是张弓搭箭。
李广眯眼瞧着,以一个神射将军的直觉判断,觉得这箭擡得太高……箭头猛然一侧,少年放弦而出,一记凌空远射,在空中划出极灿烂的弧线,单弓最远射程,不偏不倚直接命中匈奴王子的右眼!
李敢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李广,惊奇于这极漂亮的一箭竟然不是老父射的。
李广吹胡子瞪眼,箭术稀烂的不肖儿看什么看?多看看人家!
咳,他本来很欣赏那小子,想着什么时候教教他箭术,幸好……他还没开口。
随着木兰一箭发出,弓兵再射几轮箭雨,很快匈奴阵营那里就没有站着的人了,或许有零星的人还没死,或是昏迷,或是装死,但是汉军可是用“虏首”计军功的啊!
也就是时间匆忙,木兰没让割头,两万大军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去割左耳,忙活到天近黄昏,计我军战损二百二十人,伤者千余,全歼敌军五千八百六十三人。
战损大多是李广带出来的,他率领前锋营冲入敌阵,那时战损最多,这是无法避免也无法苛责的,等到匈奴人被围困其中,又因为被李广灭了士气,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突围后,汉军外御重骑,弓兵在后,这时就几乎没多少损失了。
木兰第一时间让人把战死同袍的尸体清理出来,她经历过这种事,知道一具完整的尸体对家人来说有多重要,好在混战持续不久,少有面目全非的,木兰让一队人将尸体和重伤不能行动者留下,等到后续补给线上来,就会将这些人带走,从他们身上保存的士卒身份证明,挨个送回原籍。
军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同袍战死而低沉,相反,这是一场极为振奋人心的大胜!
汉家男儿,大多都有从军经历,战死是命,得到这样的大胜反而是不多的,像木兰她小叔战死的那次,是跟着李广打赢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对面兵力是李广的三倍还多,李广率领士卒奋勇厮杀,自身损失过半而全歼对面,这一场战役直到许多年后,还在武安村民那儿口口相传。
匈奴人远来劫掠,自然没带什么牛羊,但这样出色的大胜,往往会有极丰厚的赏赐,军中就此讨论得十分热烈。
木兰在一片欢呼庆功声中,走到战鼓前,接过令兵手里的鼓槌,拼尽全力咚咚咚咚连敲了十几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节奏,但军中的喊叫声立刻和她呼应而起,一股一股的声浪扑面而来!
“大胜!大胜!大胜!”
“愿为将军效死!”
“威武!花将军威武!”
“威——武——”
无数的将士在呐喊高呼,气势直冲云霄,这一支还弥漫着血气的大军,此时士气高昂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木兰擂鼓擂到手都擡不起来了,她用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擂,像一声用尽全力的呐喊。
明明她是双脚站在地上的,可赵破奴却忽然觉得,将军如在高台,要他擡头才能仰望,他忽然想起天子随手赐给他的侯爵了。
将军振武,册他从武。赵破奴微微擡头,仰望那少年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三生有幸。
木兰虽然累得放下了鼓槌,但力士很快接上,军中战鼓齐鸣,将士唱起战歌,就连死气沉沉的被俘百姓那里,都渐渐有了些触动。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见一次,这两万人的冲天声势?
李敢和李广站在不远处,青年忽然问父亲道:“阿父,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李广想说有,可确实又没有,他的战绩很多,有时也超出了封侯的标准,但最终失侯于自身战损过多,而且他打仗绝大多数都是守战,杀敌本就不多,守战目的就是驱赶敌人离开,最多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出城追击杀些人头,哪有像这样士气如虹的风光呢?
就在木兰全军高唱战歌之时,不远处霍去病带着八百轻骑驻马在河流对岸,两军分兵之后,他时常带着兵马两边轮转,说是斥候,他带的人太多了,可要说是别的什么,倒也没人给他规定了目标,他认真思考过后,决定就是每天带着他的骑兵到处跑。
跑得多了,跑得熟了,把这八百人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用!
今日他远远听到动静,是想来增援的,结果他才赶到,战事就结束了,即便相隔有些远,他也知道大致的战果。
霍去病紧紧盯着对岸的大胜之军,心中有什么在鼓胀,绝非嫉妒,他不是那等小人,而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要跃出心脏的憧憬。
他遥遥拱手行了一礼,眸中有火焰燃烧。
今日贺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