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元狩四年,新年伊始便有些肃杀气氛,宫宴过后,卫青、霍去病频频受到召见,木兰也时常入宫听讲作战计划,二月早春,天子征调募兵十万,配备战马十五万匹,征发民夫四十万,准备最后对匈奴的决战。
这一个月里,霍去病上了四趟门,她去了霍府两趟,确实如霍去病说的那样,决定和他在一起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开心快乐。
木兰小心翼翼保守女子身份多年,除了被平阳公主意外发觉之外,第一次下定决心坦白,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但霍去病实在是个值得的人,他从未对她一个女子领兵打仗有任何质疑,不仅待她如常,连一点被欺骗的愤怒都没有。
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这是木兰年少时曾有过的梦魇,她未从军前听过父母夜谈,也被母亲拉着手告知过她该相看人家,她的籍贯有异,又如何正常婚嫁?木兰那时隐隐约约猜到,应该是要卖她,乡下村里娶不上正经媳妇的人家,会拿出多年积蓄买一个女奴,只生孩子不入户籍的奴妻。
婚姻是很可怕的事,要将她从一个自由的人变为家养的牲畜。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只能是作为奴隶服侍主人一辈子……好在今日的她已经不是年少的她,这件事也有了美好的寓意。
怀着对将来的期望,在天子犹豫不决要将她派在哪路军中时,木兰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卫青。
顶着霍去病震惊的目光,木兰认真地对刘彻说道:“冠军侯不宜与人同掌兵权,何况我与他带兵方式迥异,一军两将待遇不同也容易生乱,陛下,臣请跟随大将军出征。”
刘彻这一次的作战计划是十万骑兵分东西两路各击匈奴,将单于王庭和左贤王部各个击破,为了方便调度指挥,两路军之间不为策应,单独作战。
他要让霍去病攻打兵力最多最强的单于部,所以给了他最好的配置,他麾下都是最精锐年轻的募兵,一人配备两匹战马供应他急行军的消耗,而卫青这里同样五万骑兵,却只是一人一马,他要攻打的是左贤王部。
这十万骑兵可不是当初征河西时的十三万夹杂大量征发兵的水货,而是真真正正以杀人为天职的大汉募兵,这场决战没有慢慢练兵的条件,几十万民夫构成的补给线时时刻刻都在烧钱,天子打的就是一个抵上国库的大决战。
刘彻想了想,问道:“你与去病也曾并肩作战,朕不是管你们的私交,而是他作战疲耗无度,有木兰在,朕也放心许多。”
木兰看了一眼霍去病,垂眸轻声道:“那臣就是附庸了。”
自为将起,她领兵多年,大多时候都是单独带兵,这最后的大决战,难道要以附庸的姿态随人作战?
霍去病曾说他不与谁做第二人,她就做得吗?
木兰抿起唇,她要跟随大将军是因为只有两路军,而卫青不干涉下辖军队,他是懂得放权之人,和霍去病一起打仗她是经历过的,打着打着就会打成分家的姿态,因为他对军队的管束力太强,他带着的军队只容许一个声音,他作为主将的军队,木兰猜都猜得到是什么样的。
这一点木兰明白,刘彻当然也明白,在场众人都明白,卫青忽然开口道:“陛下分两路军各击匈奴,为何两路军不能再细分一二,使去病带一半兵力,木兰分一半,两人可同行互为策应。”
刘彻犹豫道:“是否会分薄战力?”
一支大军当然不会是主将自己一个人带,卫青那里也下辖三五个将军各自调配兵员,但这份权力刘彻一向是默认让主将选择的,直接将大军分散,确实有些冒险了。
卫青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霍去病忽然道:“我为何不能和人同掌兵权?”
木兰愣了一下看着他,卫青和刘彻都纷纷看向霍去病,像是看着一个从西边出来的太阳。
霍去病被看得羞恼,不大自在地咳嗽两声,只道:“行军打仗都是一直磨炼出来的,木兰带兵有张有弛,正好补上我的短处……我又不是听不进人话。”
他都如此表态了,木兰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没再开口。
三月,军中调度基本完成,此战靡费无数,两路军中卫青领公孙敖、赵食其,赵破奴、曹襄诸将自定襄出发,其中公孙敖只为校尉,他两次出征两次倒霉,第一次全军折损大半溃逃而回,免为庶人,以金赎死。
第二次就是元狩二年霍去病河西灭诸王,本准备和他合兵一处突袭浑邪王,结果公孙敖迷失路途,回来又被罢为庶人。
这是第三次了,卫青为这位多年好友向天子求情,他这次准备亲自带公孙敖打仗,卫青也是很不理解的,打个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而赵破奴则是木兰推荐给卫青的先锋,赵破奴不仅熟知草原路径,懂得寻找水源,杀敌更是勇猛,此战卫青是去打左贤王的,麾下没带什么猛将,木兰本想把李敢推荐给他,但李敢和李广父子已经打定主意跟着她这一路军,只好以赵破奴置换李家父子。
霍去病同意了同掌兵权,这一路军便以二人同为主将,自代郡出发,深入漠北,寻单于踪迹。
两路军出发后过了一段时间,卫青一直都没有遇到敌人,赵破奴在前方探路,探着探着沿途抓获的零散匈奴人口径就不一致了,直到长安那边发出情报,卫青惊觉左贤王部和单于部得知大军临境,竟然立刻逃遁,两部因此交错而过,也就是说本来是来打左贤王的,现在单于部离他更近。
打仗这种事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卫青很快调整好自己,接受了要带着一支不那么精锐的军队去打兵力最多的单于部的事实,四个部将之中,公孙敖和曹襄是来混点军功的,曹襄是平阳公主之子,这次是为了得点军功好
娶公主,临行前天子交代不要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剩下的赵食其没什么战绩,是和李广差不多的边郡守将,还不怎么能适应攻打匈奴的节奏,放眼茫茫草原,卫青叹了一口气,重重拍了拍赵破奴的肩膀。
卫青收到消息的时候,霍去病木兰这边刚收割了一个匈奴部落,很快也得到了消息,要打的从单于部变成了左贤王,战机变化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木兰擡眼看去,李广李敢父子正在一堆篝火前喝酒聊天,霍去病的部下大多是上次河西之战中建功的匈奴降将,高不识复陆支等人正在四处帮人生火烤羊,右北平太守路博德这次也参战,正在满脸菜色地看着汉军割虏首。
不远处,阔别数年的周武和田十提着酒坛到处和人敬酒,除此之外木兰仍旧带来了韩说和张骞作为后营都尉,管理补给辎重民夫等杂务。
五万骑兵一人两马,几十万民夫之中临时还可调度出十几万步兵,这样的配置去打左贤王……可能是左贤王比较积德吧。
今夜是大军深入草原之后第一次遇到匈奴部落,大家烤火吃肉正高兴,木兰没把消息传开,怕他们更高兴,陈大给她烧了些热水,她洗了洗手上抓过烤羊的油污,刚掀开营帐帘子,就见霍去病坐在里面,借着灯火看竹简。
木兰立刻看了看外间,发现周遭没什么人,这才飞快放下帘子,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你来,没人看见吧?”
霍去病打了个哈欠,笑着道:“我说找你有点事,碍着谁了?从前我们抵足而眠,不也和现在一样吗?”
木兰脸都涨红了,这怎么能一样?打完仗她要向天子坦白身份了,几年前的旧事旁人不一定记得,现在睡在一块儿,等战后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她见霍去病神色如常,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异样,不由瞪了他一眼。
霍去病放下竹简,过来抱住了木兰,很认真地道:“今夜最后一次了,等开始打仗,我们还做同袍,到战事结束为止,我不想为其他事情分心。”
木兰看他说得认真,抿唇点了点头,她也实在不能为了霍去病分心了,今天白天打仗的时候,明明是该调度兵马准备冲锋的时候,忽然见到一支箭射向霍去病,她在大旗前都忍不住挪了半步想要去救,见到那支箭被盔甲挡下才安心,这实在不是主将该做的事。
相拥片刻,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擡头亲了亲霍去病的脸颊,只道:“今夜之后,战事一日不完,就一日做同袍。”
霍去病被亲得愣住了,两人相会数次,最亲近的无非是拥抱,他甚至都没想过别的,虽然从陛下那里知道了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可他无法深想这些事和木兰的关联,而且男子之间是有上下之别的,他不愿意俯就,也不愿意木兰俯就于他。
脸颊上仿佛还有热意传来,夜来同枕一席,霍去病下定决心,忽然也在木兰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躺回去,他按着胸口,只觉心跳如鼓。
男人和男人,他和木兰……到此为止,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