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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仆之妻 正文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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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不敢,如今再说不敢有什么用?!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凌玉见他还敢躲,当下更恼了,愈发追打过去。

    “嫂子……真乃女中豪杰也!”护送程绍安回来的唐晋源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喃喃地道。

    程绍禟揉了揉额角,终于迈开大步朝那二人走去,一手抓住凌玉又要往程绍安身上砸去的拳头,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她带离程绍安身边。

    程绍安连滚带爬地走开,可凌玉仍是不解气,纵是被程绍禟抱着动弹不得,也不死心地往朝他踢去:“我让你偷钱!我让你不顾亲娘不要娘子!”

    程绍安险些又被她踢中,飞快地跑开一段距离,又听着她这般骂自己,偌高的男子,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嚷着:“我没有偷钱,我没有不顾亲娘不要娘子,是娘子不要我,是她不要我,她不要我!!”

    心里堆积的悲苦嚷出来后,他仿佛寻到了宣泄之口,越哭越大声:“她不要我,她嫌弃我没用,嫌弃我没能让她过好日子,她不要我!!”

    凌玉被他这陡然大哭弄得呆了呆,心里咯噔一下,终于从盛怒中回转过来了。

    她望了望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形象可言的程绍安,再看看一旁目瞪口呆的唐晋源,最后偷偷瞅了瞅身边的程绍禟,见他铁青着脸,额上青筋频频跳动,左看右看都似是下一刻便要发怒。

    可是,她却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了紧紧环着她腰肢的手,大步朝哭得稀里哗啦仍在嚷着‘她不要我’的程绍安走去,右臂扬起,凌玉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以为他要打程绍安,便是唐晋源也惊了惊,正要阻止,却见那只大掌轻轻在程绍安背上落下,一下又一下,无声地笨拙地安慰着。

    “大哥,她不要我,她不要我……”程绍安呜呜地哭着,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程绍禟叹了口气。他这个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跑回来向自己哭诉。

    这么多年过去了,个子长了,这性子倒不曾改变多少。

    “咳,那个,程大哥,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绍安兄弟也该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了。”唐晋源看了一会儿,清清嗓子,上前提醒道。

    “对对对,有什么话回屋再说,在这里让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凌玉恍然,连忙附议着。

    趁着程绍安去换洗之机,程绍禟谢过了唐晋源,也托他向宋超等人转达自己的谢意。

    唐晋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兄弟之间,何苦说这些。只是这回绍安兄弟确是吃了不少苦头,我和宋大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好些天,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想来这路上曾遭遇了什么。”

    凌玉吃了一惊,也想起方才程绍安的模样确实比他离家前消瘦了不少。她原以为是因为他一个人在外不会照顾自己之故,原来竟不是么?

    “这么说,他是遭遇了匪徒?身上的行李和钱全都被抢了?”程绍禟皱眉。

    “想来应该是这样没错,我们也问过他,只是他怎么也不肯直言相告。初时还趁着我们不注意想要偷偷溜走,瞧他的模样,想是害怕回来见你们。”说到这里,唐晋源瞥了凌玉一眼。

    凌玉被他看得有点儿心虚,可再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

    他不敢回来不过是因为心虚,与自己何干?

    “难得这来一回,我去弄几个小菜,再温壶酒,今日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聚聚。”她若无其事地起身。

    唐晋源想说不用了,可忽地想到她早前那一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挤出四个字:“多谢嫂子。”

    凌玉知道大概在他心中自己已经落下了凶悍的形象,有些郁闷,但也无可奈何。

    谁让难得发一回飙便让人看了正着呢!

    “最近兄弟们过得可好?在王府一切可顺利?”酒过三巡,程绍禟便问起了在长洛城齐王府当差的兄弟们。

    “好,都挺好的,齐王虽是皇室贵族,但性情仁厚,在他手下办事,着实算是相当不错。”唐晋源回答。

    “程大哥,不如你也随我到殿下身边去吧!以你的胆识、能力、武艺,一定很快便能得到殿下的赏识的。”

    程绍禟笑着摇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如今过得也挺好的。”

    唐晋源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劝。

    程绍禟送走了唐晋源,得到消息的王氏便到了,一看到低着头坐在椅上的程绍安便扑过来,抱着他又是哭又是骂又是打,却是不小心打中了他身上的伤,痛得程绍安倒抽一口冷气。

    王氏终于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强行挽起他的袖子一看,见上面青一块红一块,当即心疼得又是一阵哭骂:“可怜我的儿,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给打成这般模样!”

    ‘杀千刀的’凌玉刚好拿药进来,听到她这话脚步便缩了回去,又听着王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到底是什么人心肠这般狠,竟然下这般狠的手,也不怕天打雷轰!”

    “娘,不是别人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程绍安眼尖地看到门口处露出一块裙角,打了个寒颤,小小声地掩饰道。

    王氏听罢又是一阵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不过就是一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女子,没了便没了,难不成在你心里便只有她,连生你养你的娘都不要了么?”

    “要的要的,娘,我知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程绍安又是劝又是赌誓,好不容易才将王氏的哭声给劝住了。

    “把药给我吧!”凌玉还在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程绍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示意她把药交给自己。

    她忙不叠地把药递给他,匆匆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小石头醒了没有’便溜了。

    程绍禟看着她那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勾。

    方才打得那般起劲,这会儿倒是成了缩头乌龟。

    他清清嗓子,拿着伤药进了门,不顾程绍安的反对亲自替他抹上,末了才沉着脸问:“你可错?”

    “知错了,大哥,我真的知错了。”程绍安耷拉着脑袋回答。

    王氏早就在方才看到他身上的伤时便心疼极了,这会儿瞧着长子似是打算追究,连忙道:“对对对,他已经知错了,再不敢有下一回,看着他如今伤得这般重的份上,有什么话还是改日再说吧!”

    “正是因为他如今身上有伤,我才更应该好生教导他,唯有痛入骨髓,他才能日后不再犯。”程绍禟却不肯轻轻放过。

    王氏叹了口气,坐到一旁再不敢阻止。

    长子要做之事,从来不容人反驳。况且,这一回绍安确确实实是错得离谱了些。

    “你何知自己错在了何处?”程绍禟盯着弟弟,冷着声音又问。

    “错在不该不告而别……但是,我真的不是想要不顾亲娘,我就是、就是想着她、她这般瞧我不上,我一定要闯出一番名堂来,将来好教她后悔!”程绍安红着眼低声回答。

    程绍禟对此也猜到了,冷笑着又道:“那你便是闯成如今这般模样?你的钱与行囊呢?我记得你离开前可是把自己的攒起来的钱全部带走了,又怎会落得个衣衫褴褛,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下场?”

    程绍安一听便知道他已经从唐晋源处得知了自己的遭遇,脑袋垂得更低了,倒是王氏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什么?你还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怪道娘瞧着瘦了这般多,快让娘再好生瞧瞧,我可怜的儿……”

    程绍禟无奈地看着又拉着程绍安直抹眼泪的亲娘,好一会儿才佯咳一声提醒:“娘!”

    王氏的眼泪立即停住了,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地松开了程绍安手,重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你丢了钱,丢了行李,名堂是闯不了了,却又因为害怕家人责罚而不敢归家,甚至还在宋大哥和唐贤弟将你寻回去时,还想着逃走而躲避回家受罚的结果。”

    “做了错事却又不敢承担后果,此乃懦夫所为!程绍安,你已不是当年懵懂不知的孩童,你已经长大成人,理应担得起一家之主之责。”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着双唇微微颤抖的程绍安,终于还是狠下心来道:“若你一直便是如此懦弱得只会逃避,毫无担当,我倒是对金巧蓉的离开有所明白了。”

    如同一道重锤砸在心口处,程绍安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便褪了。

    “绍禟!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明知道他……”王氏又气又急,不敢相信长子居然往次子伤口上撒盐。

    程绍禟平静地看着娘亲又哄又劝地安慰着弟弟,眼神锐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绍安才白着脸,抖着唇迎上兄长的视线:“大、大哥,我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是!”

    “绍禟!”王氏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

    “我、我明白了,连大哥你对我都这样失望,难怪巧蓉她不要我……”程绍安心中又酸又痛。

    程绍禟缓缓地又道:“我对你失望,与她选择离开,是不可相提并论之事。绍安,我失望于你的懦弱逃避、鲁莽自私、毫无担当,而她的离开,不过是因为对富贵的渴望,对恩义的淡薄。”

    “你且好生想想大哥对你说的这番话。”说完这句话后,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迈步离开。

    程绍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王氏的安慰恍若未闻。

    却说凌玉一口气便跑回了屋,‘咚’的一下坐到了床上,懊恼地捧着脸。

    她错了,不应该被怒火遮了眼,以致于把两辈子的事都搅混了,不管不顾地就把程绍安暴打了一顿,打一顿倒也罢了,只是不应该当着程绍禟和唐晋源的面打,如今这般一来,自己落了个凶悍的形象不说,程绍禟若是因此对她生了不满,倒反为不美了。

    “不是说要去看看小石头醒了没有么?怎一个人回了屋?小石头呢?”程绍禟疑惑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我、我这便去,这便去!”她想到了自己方才随意扯的借口,便要冲出门去看看儿子,才迈开腿便被程绍禟一把抓住了胳膊。

    “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他的力度不轻不重,却又让她轻易挣扎不掉,唯有无奈地转过身来:“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说绍安偷钱、不顾亲娘不要娘子?”程绍禟深深地凝望着她,问出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若他记得不错,绍安是拿着他自己积攒下来的钱离家的,可以骂他不顾亲娘,可不要娘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明明是那金……那人为了富贵而选择抛弃了他。

    凌玉早就料到他必然会问起此事,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哦,这个啊,我是随便说说用来增强气势的。你不觉得这样骂起来比较铿锵有力,比较痛快,比较工整,气势也会比较震撼么?”

    程绍禟:“……”

    终是有些气不过,他忽地伸出手去,在她脸蛋上用力捏了一记,痛得凌玉当场便湿了眼睛,生气地拍开他的手:“你做什么!痛死了!!”

    “就该让你痛一痛,谁让你就爱睁着眼睛说瞎话,打量着我容易糊弄不是?!”程绍禟虎着脸瞪她。

    凌玉委屈地撇撇嘴。

    糊弄什么?若是她说真话,你倒是会相信么?

    “说吧!为什么你会骂出那番话,我有眼睛,自然瞧得出你骂这些话时,只因心里确确实实便是这般认为的,可你我都应该清楚,除了‘不顾亲娘’这一点外,其余两条,怎么也扯不上才是。”程绍禟缓缓地道。

    凌玉揉了揉脸蛋上被他捏过的地方,干脆道:“说了你又不相信,因为他上辈子确确实实就是偷了我的钱,不顾亲娘不要娘子。”

    程绍禟:“……”

    很好,这下连上辈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见他这般模样,凌玉便知道他必是不信,噘着嘴又道:“看吧看吧,我就说你不会相信!”

    “你上辈子不是带着我儿子和我的全部家产改嫁,从此过上了富贵无忧的幸福生活了么?绍安又怎会偷走你的钱?”程绍禟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道。

    凌玉懵了懵,只很快便想起此话是上回她赌气说的,抿了抿双唇,哼了一声:“对,若不是那王八蛋偷了我的钱,我的嫁妆还能更丰厚些的!”

    程绍禟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涵养真的相当不错,居然还能忍得住没将这可恶的妇人按在床上狠狠地教训一顿。

    想了想仍旧是觉得气不过,猛地扑过去搂住她,在她的惊叫声中掌握着力度在她脸蛋是咬了一下,看着上面的牙印满意地点点头,板着脸严肃地道:“这是给你一个教训,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尽胡扯些有的没的。”

    “你、你个混账!”凌玉看着铜镜里印出来的牙印,再一听他这话,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程绍禟看着她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一笑,只很快又敛了下去:“我再问你一次,为何会说绍安偷了钱,不顾亲娘不要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玉气极反笑:“我明明说了你却不相信,这会儿却还要抓着此事不放,他上辈子就是偷了钱,就是不顾亲娘不要娘子!”

    “你……”程绍禟见她仍旧胡扯,气鼓鼓地瞪她。

    凌玉比他更凶恶地瞪了回去。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还是程绍禟先败下阵来。

    “罢了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是,这些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话不能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死如灯灭,哪还有什么前世今生,是有,难不成还能再走一趟回头路?简直荒谬!”

    凌玉被他这话噎了噎,很想大声反驳他,可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毕竟在她经历过这些之前,她也是这般想的。

    看着程绍禟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她气闷地一屁股坐在梳妆桌前,突然生出一股‘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苍凉。可紧接着,她便又看到镜里映出的脸上的牙印,冲着从窗外经过的程绍禟恼道:“幼稚鬼!榆木脑袋!老古板!”

    程绍禟脚步微顿,随即又似是恍若未闻般继续往前,只心里暗道:娘子这脾气着实越来越坏了,竟连自己的相公都骂,看来还是得寻个机会振振夫纲才是。

    脸上带着这么一个牙印,凌玉自是不敢出去见人,偏她的脸蛋又是嫩得很,这点印记竟是老半天都消不下去,可婆母来了,她又不能一直呆在自己屋里不见人,唯有取出上回杨素问给她的胭脂水粉往脸上涂抹,一边抹着粉,一边骂着那个幼稚得可恶的老古板!

    只是,当晚膳时看到程绍安行动不便地从屋里走出来时,她顿时又有些心虚,想要上前说几句好话,希望他好歹不要让婆母知道他的伤是她打的,可程绍安一见她便吓得缩到了程绍禟身后。

    凌玉:“……”

    “躲什么躲,还不喊人?”程绍禟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尤其是看到自家娘子难得地涂脂抹粉,自然知道这当中缘故,嘴角弯了弯。

    “大大大、大嫂。”程绍安结结巴巴地唤。

    凌玉先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程绍禟,再一听程绍安这般唤着自己,继而扫到王氏牵着小石头出现的身影,暗暗叫苦。

    若是让婆母瞧见他这般畏自己如虎,必然会猜得到他身上的伤是自己所为,一想到这,她便努力扬出个温柔可亲的笑容:“回来了就好,大嫂做了好些你爱吃的,好生把身子补补。”

    “对,你大嫂说得对,好好补补身子,从前那些不好之事全部抹掉。钱没了便没了,日后再挣便是。”王氏将小石头抱到了他专用的椅上,对凌玉这话颇是赞同。

    “知、知知知道了。”程绍安飞快地望了一眼凌玉,又连忙别过脸去,生怕她发现。

    凌玉:“……”

    膳桌上,程绍安一直低着头扒饭,连菜也不敢去夹,王氏以为他是饿得很了,心疼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地把他平日爱吃的往他碗里夹。

    “慢慢吃慢慢吃,还有呢!我可怜的孩子……”

    凌玉故作不知地喂着儿子。

    程绍安便暂且留了下来养伤,其实他倒是想要回程家村,可王氏一来担心他睹物思人,二来也觉得留下来看大夫也方便,故而便听了程绍禟的话,与他一起留了下来。

    凌玉因为心虚,更因为对程绍安有那么一点儿歉疚,跑前跑后好不殷勤。

    只程绍安却始终记得当日她凶悍的一面,对她起了惧意,一看见她便恨不得溜之大吉,哪还敢接受她的好意,倒让凌玉愈发郁闷。

    倒是程绍禟看着她这连番碰壁的模样着实觉得好笑,也不出面当什么和事佬,任由她笨拙地向程绍安表达自己的歉意。

    凌碧诊出有孕的喜讯传来时,凌玉正为程绍安畏她如虎之事郁闷。王氏可不是什么蠢人,纵然一时没有将儿子身上的伤与她联系到一起,可看着他二人间的往来暗涌也是心生疑惑。

    好在不管是程绍禟还是程绍安都没打算告诉她真相,而此事的另一个知情人唐晋源又远在长洛城,故而她也只是疑惑。

    “这下好了,只盼着这一胎真能生个儿子。”凌玉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又暗暗思忖。姐姐有孕,太子身死的消息只怕也不远了,到时这天一变……世道怕是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