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太子是如何想的,只是程绍禟却觉得,民间百姓的支持也是不可忽视的。
毕竟,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往今来多少朝代覆灭,均是国君无视百姓死活之故。
三人思前想后,又与太子的几名谋士仔细商议过,再请示了太子,决定对那些打着太子府旗号作威作福之人当众严肃处置,也是向百姓们表明太子的仁义。
赵赟听罢他们的意思后冷笑:“这几个贱民胆敢在外头胡乱攀扯孤,孤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们,既有十足证据,便杀鸡儆猴,也好教那幕后之人知道,孤可不是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说到“杀鸡儆猴”四字时,他的脸上布满了肃杀之气,按程绍禟对他有限的了解,他这是已经动了杀机。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息怒,这些人虽说犯下了大错,理应严惩,只罪不致死。况且,既当众处置,若量刑过重,恐适得其反。”
当众处置本就是向天下百姓表示,太子府是绝对不会与民争利,更加不会容许任何人欺压百姓。
可若是处置得过重,纵然也可以洗清这段时间民间出现的种种于太子府不利之嫌,但却又容易让人觉得太子过于暴戾。
所以,这个处置的度却是要把握好,过轻过重都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不必多言,他们既然敢做,便要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孤此番若轻饶了他们,倒显得孤心慈手软了!”赵赟冷漠地道。
“殿下三思,这些人多是寻常百姓人家,只因一时贪念才会导致这般行事。况且,若无有心人误导他们,他们纵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打着太子府的名义在外头行事。”
这多是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思想在作祟,只觉得自家亲戚在太子府里有头有脸,连带着自己也是高人一等,这人一旦飘飘然起来,仗势欺人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了。
褚良与那几位谋士彼此对望一眼,随即也加入了劝说行列。
赵赟双眉不知不觉地拧得老紧,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这些人也学得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了?
看着下首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人,尤其是那几位谋士,引经据典,将古往今来关于为君者的种种圣言都拎出来念了一通,他不自禁地觉得头有点儿大,脸色也愈发难看。
“够了,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最后,他烦躁地一挥手,喝道。
众人异口同声:“殿下圣明!”
“出去吧,孤瞧着你们便头疼!”赵赟不胜烦扰地下了逐客令。
众人哪还敢多言,二话不说便告退离开。
“追随殿下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这般大胆地与殿下据理力争啊!”一直走出好一段距离后,谋士庞信满是唏嘘地道。
太子虽然也任由他们这些谋士各抒己见,但他一旦作了决定,基本上是不容许旁人再有哪怕半分异议的,似今日这般情形着实是自进府后头一回。
程绍禟不解,身为下属,觉得主子决定有失而据理直言难道不是应当之事么?太子殿下虽然性情冷傲,但亦非那等一意孤行之人。
褚良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摇摇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汪崇啸紧随其后,同样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才背着手走了。
程绍禟摸了摸先后被这两人拍过的肩膀,脸上更是疑惑。
却说小石头被一位嬷嬷抱着到了谢侧妃处,谢侧妃早就得到了消息,太子殿下指了名孩子来陪伴她的儿子,那孩子不是哪个,正是府里侍卫统领程绍禟那小名小石头的儿子,据闻年纪只比她的儿子赵洵大上几个月。
她想了想,觉得太子殿下终是将她们母子放在心上的,否则也不会把他得力下属的儿子指了来,一时心中颇为得意。
那太子妃为了拉拢此人,连指派教养嬷嬷教导臣下之妻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要拉拢那程绍禟,以便多知道些太子殿下身边之事么?
待仆妇带着小石头进来后,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小家伙打量了老半天,见他长得虎头虎脑,瞧着比她的儿子赵洵要壮实得多,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十个指甲也被剪得整整齐齐,总算是满意了。
“是个整齐孩子。只是这规矩还是要再学学,免得日后把大公子都带坏了。”
随即,她又吩咐奶嬷嬷把赵洵抱了过来。
赵洵进屋来便发现屋里多了一位与他这般大的孩子,好奇得直往小石头身上望,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打扮得这般好看的孩子,尤其是对方身上的衣裳,在阳光的映照后,还会发出一阵好看的光。
他看得有些呆了,随即‘噔噔噔’地跑过去,拉起赵洵的手脆声道:“我叫小石头,你叫什么名字?”
“大胆!”
“放肆!”
话音刚落便被周遭的人喝止住,有侍女更是连忙上前把他拉离赵洵身边。
小石头被拉得几个踉跄,看着被众侍女围在一起的赵洵,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谢侧妃的脸色也有些不怎么好看。
这孩子真的太没有规矩了,他的爹娘怎的也不好生教导教导才送进来。
赵洵被一堆下人围着,可却不停地扭着身子去寻找小石头的身影,看到他远远地站在一旁,手指一指,大声地道:“我要他陪我玩!”
谢侧妃正想要吩咐嬷嬷教教小石头规矩,听到儿子这话,再转念一想今日怎么说也是小石头第一回进来,倒不好太过于严厉了,故而便示意侍女放下了赵洵,看着他跑到了小石头跟前:“我叫大公子。”
谢侧妃:“……”
周围的侍女仆妇们忍俊不禁,连忙低下头去掩饰。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亏大了,他叫“小”石头,人家叫“大”公子,单是名字便已经胜过了自己。
他嗫嚅一下,忽地挺了挺小胸膛,得意地道:“我比你高!”
赵洵不服气地和他一比,发觉自己确实不如对方高,顿时有些泄气。
谢侧妃皱眉,只觉得还是尽快让人教教这小石头规矩,如此没上没下不分尊卑,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她正要说话,忽有侍女进来通禀,只道宁侧妃与宁姑娘来了。
她立即挺直了腰,轻抚了抚鬓发,便看到宁侧妃带着金巧蓉款款而来。
两人姐姐妹妹地见了礼,金巧蓉便在宁侧妃的示意下向谢侧妃行礼请安,谢侧妃脸上虽扬着笑,只笑不及眼底,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道:“好生标致的模样,我瞧着心里也是喜欢得很,难怪宁府把你藏得这般好。”
金巧蓉害羞地垂下头。
而此时的小石头也在侍女的教导下上前行礼,小家伙懵懵懂懂地向宁侧妃请安,走到金巧蓉跟前时,忽地眼睛一亮:“婶婶!”
他这一声婶婶喊得清脆响亮,却险些没把金巧蓉吓得魂飞魄散。
她方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谢侧妃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小石头的存在,自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你、你这孩子胡、胡叫什么呢?谁、谁是你婶婶。”她俏脸微微泛白,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强打起精神勉强笑着道。
谢侧妃也没有料到小石头会称呼对方为婶婶,不过也没有多想,只掩唇轻笑道:“这孩子生长于民间,想来是觉着宁姑娘身上有种熟悉的乡间气息,一时觉着亲近,故而才这般称呼。到底是小门小户家的孩子,不懂那般多规矩,姑娘不会怪罪吧?”
她这话只差没有直接说对方是个在乡野长大的土姑娘,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是那样的明显,宁侧妃与金巧蓉又如何听不出来,一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宁侧妃正想教训小石头几句,谢侧妃又慢条斯理地道:“这孩子是太子殿下指来陪伴洵儿的……”
所以,打狗也得看主人,太子殿下亲自指来的孩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教训的。
宁侧妃心中恼极,只是到底也是有所顾忌,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对姐姐与大公子可真是好。”
谢侧妃心中得意,撇了仍旧白着一张脸的金巧蓉一眼,暗地冷哼一声。
小石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婶婶啊,他又没有叫错,可是为什么婶婶一点儿都不高兴?
一旁的侍女连忙拉着他下去了。
小家伙无意中帮谢侧妃刺了宁氏姐妹一下,谢侧妃心情正是愉悦,相当亲切地吩咐侍女们准备些精致的糕点端下去给两个孩子们。
小石头本是有几分委屈的表情,乍一看到桌上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时,立即便烟消云散了,一手抓着一块桂花糕,一手抓着一块红豆酥,这块咬一口,那块再咬一口,吃得满嘴都是点心渣子。
坐在他对面的赵洵却是讲究许多,小口小口地咬着,偶尔还擡头望他一眼,然后垂眸看看自己手上的,想了想,指着他道:“我也要他手上的那种。”
他吃得这般高兴,肯定比自己手上的这块好吃!
自然有侍候的侍女取了桂花糕给他。
他抓过咬了一口,小小的眉便皱了起来。
奇怪,和平常的味道一样啊!
“不要了!”他把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扔回碟子里,用力将碟子往前一推,只听一阵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好几碟糕点便被他推到了地上。
小石头被他这意外的动作吓得呆了呆,再一看地上早就碎得不成样子的糕点,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心疼,生气地瞪他:“你做什么?都脏了!”
他还没吃几块呢……
赵洵也没有想到自己力气这般大,竟把东西都推到了地上,可又听他这般对自己说话,顿时也不高兴了:“又不是你的!”
早就在小石头生气地质问赵洵时,侍候的侍女便吓得双腿发软。
这孩子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大公子说话!
“好了好了,脏了便不要了,不要了……”生怕小石头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侍女连忙哄他。
小石头仍旧气鼓鼓的,被侍女抱到了一边,另两名侍女则围着赵洵好生陪着小心。
这可是府里的小祖宗,谢侧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又是太子唯一的孩子,谁也不捧着?
小石头噘着嘴被抱到了长榻上,那侍女柔声哄了他几句,又取了其他糕点给他。小石头一见,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而金巧蓉被小石头那般一吓,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凌玉既答应了不会揭发自己,那还是可信的。她这段日子安然无恙,想来程绍禟也真是视她如陌生人一般。可是这个小石头却不一样,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今日被他这一唤已经把她吓了半死,所幸的是暂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可是这孩子若是再喊几回,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她便不敢保证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孩子送出去。可是,他是太子殿下亲自指了进府的,便是谢侧妃也不敢轻易赶他走,她又凭什么呢?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却半分办法也想不出来,直到宁侧妃走了进来,看到她这般模样便蹙眉不悦地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套衣裳头面过来,你好生再把自己收拾收拾,莫要再如今日这般丢脸。”
金巧蓉脸色一僵,难堪地低下了头,蚊蚋般道:“知道了。”
宁侧妃有几分烦躁,左瞧她不顺眼,右瞧她也不顺眼,终于还是不耐地道:“你不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如何能引得起殿下的注意?下个月初六便是万寿节,到时若是陛下心里一高兴指了人进来,那可就有你哭的时候。”
那谢氏,当年不也是万寿节时被陛下指给了太子的么?
金巧蓉更觉难堪,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语气却是更加尊敬:“是,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顿了顿,她似是不经意地道:“谢侧妃膝下有殿下的长子,如今殿下又亲自指了最得力的程统领的儿子到大公子身边……”
没有错过宁侧妃脸上一闪而过的郁色,她定定神,继续缓缓地道:“殿下此举,相当于把程统领推向了谢侧妃,自今日起,谢侧妃置在殿下身边的棋子又增添了一位。”
宁侧妃冷笑:“她想给自己增添帮手?作梦!”
那孩子,一定不能再留在府里,至少不能留在谢氏那儿子的身边!
却说凌玉在那父子二人离开后,便带着杨素问去物色适合的新店铺,可心里一直挂念着小石头,一会担心他冲撞了谢侧妃母子,一会又怕他吵着闹着要寻爹娘。
心里存着事,她便有些心神不宁。
杨素问自然猜得到她的心事,想了想便干脆拉着她的手回家:“今日暂且不找了,回去准备好吃的,小石头若是回来,必定会高兴。”
凌玉也知道凭自己今日的状态,确实是不适宜在外头了,故而也很干脆地家去,便如杨素问所说的那般,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晚膳慰劳慰劳头一回离家的儿子。
她左盼右盼,终于在点灯时分迎回来了那对父子。
“怎样怎样?在府里有没有受欺负?可饿着可累着了?快让娘瞧瞧……”她立即便冲了过去,接过了程绍禟怀中的儿子,仔仔细细地在小家伙身上打量着,末了又在他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拍拍。
小石头乖巧地站着,任凭娘亲一连串动作。
程绍禟知道她今日必是牵肠挂肚,见状只是含笑站在一旁。
“在那里好不好玩?侧妃娘娘和大公子待你如何?”见儿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衣裳也仍旧干干净净的,凌玉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又不放心地追问。
“不好玩,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小石头有些郁闷,但一会儿又有点高兴地回答。
凌玉沉默了一下,突然生出一股忧虑来。
这小子如此贪吃,不会哪天就这样被人用几块点心便哄走了吧!
程绍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说过让你放心,谢侧妃不是那等愚蠢的,殿下派去之人,怎么说也要好生对待着。况且,小石头还是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对她又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凌玉轻哼一声,不服气地反驳道:“我便不信你今日不会牵肠挂肚。”
程绍禟略带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端,只很快便掩饰住,佯咳一声转移话题:“好了,该用晚膳了。”
待用过晚膳,凌玉还是不放心地拉着小石头,耐心地教导他礼仪规矩,又叮嘱着见了人要行礼,看着小石头似懂非懂的模样,她又不禁心疼了。
就算那谢侧妃会做表面功夫,可那府里等级森严,小石头纵是有“太子指去的”这层护身甲,可若是旁人有心慢待,她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再忍耐几日,待迟些娘便接你回来。”她轻轻搂着小石头,喃喃地道。
小石头不懂娘亲的心事,好一会儿便挣扎着要去找爹爹,凌玉满腔愁闷的慈母柔肠顿时便烟消云散了,没好气地在他屁股上一拍:“去吧去吧,找你爹去!”
至此,不管凌玉心里是怎样想的,小石头进太子府便算是暂且定了下来。
当然,每日儿子从府里归来后,凌玉都会一一过问他在府里发生之事。
从小家伙的描述当中,她知道了谢侧妃命嬷嬷教了他不少规矩,也知道了赵洵这根独苗苗被娇惯得厉害,小石头别说陪他玩耍,就连靠得他近些,都会被侍女嬷嬷们抱开。
至于孩童间的打闹,那是根本不可能会有的事!
“唉!大公子就是太娇气啦!”小家伙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杨素问喷笑:“你这小鬼头,知道什么是娇气么?”
“知道呀!我这样的就是不娇气!”小石头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凌玉也忍不住笑了。
他这样的就是不娇气,赵洵与他不一样,那就是娇气。
这说法好像也没啥毛病。
接下来的大半月,程绍禟差事渐忙,无暇分.身接儿子归家,但也安排了府内的侍卫代为接送。
凌玉照旧在一大早送走他们父子后便与杨素问去物色合适的店铺,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倒真让她物色了一家,虽然地段不如早前那间好,但胜在价格公道,而且可以马上便进驻,对急需安置正在往京城路上的商品的她来说,最是适合不过了。
两人合计了半天,觉得完全可以盘下来,便打算正式与店主签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店,免得再出现变数。
“哎呦,程娘子,可总算是把你给找着了!”二人正准备出门,忽听身后有人在唤,凌玉一回身,居然见到早前临时反悔的那店主李三。
“是你?你来做什么?店我也没要你的了,钱我也收回来了,从此便算是两清。”她冷笑道。
那李三忽地用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是我老糊涂,是我眼瞎,有眼不识泰山,这铺子我不给别人了,还是卖给小娘子,价钱也好说。”
“呸,谁还要你的烂铺子!”杨素问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凌玉心思一动,表面却不显,冷然又道:“你这是欺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是?店铺都送给了别人,如今还敢与我说买卖之事,你一个铺子还想卖几家啊!真把人都当傻子了不成!”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全是那厮招摇撞骗,把我给骗了!如今官府把他给抓了去,我、我这不是……”那李三一听便急了,大喊冤枉。
他如何知道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打着太子府的旗号招摇撞骗,还让他白白折了一间铺子。
凌玉怔了怔,忽地想到了前段时间在外头偶尔听到的一些对太子的怨气,再联系程绍禟最近的忙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我不管你有什么不得已,反正你那铺子我要不起,走开走开,别挡着路!”
“要不这价格降一成?”李三不死心。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都说了不要!”杨素问仍在记恨他当日的出尔反尔,恨恨地刮了他一眼。
“两成两成,再少两成!”
凌玉不理他。
“三成,不能再少了!”李三一咬牙。
凌玉停下了脚步,李三一喜,以为有望,涎着笑脸正想要说几句,却听对方慢吞吞地道:“你便是白送,我也不要,以为我傻呢!送上门来的会是好东西么?”
说完,凌玉轻哼一声,带着同样朝他哼了一声的杨素问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