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又惊又喜地把他们迎了进屋,亲自接过王氏手上的包袱,略有几分不赞同地道:“娘要来怎的也不提前让人报个信,也好让绍禟亲自去接,如今世道正乱,若万一在路上有个什么不测,岂不是让人一辈子也难安么!”
王氏略有几分歉意,一旁的周氏听罢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拉着亲家母的手道:“老天爷保佑,这会儿平平安安的来了,偏要说那些有的没的。”
“此番确是我的疏忽,怪不得她。”王氏好脾气地道。
得到消息的程绍禟也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母子兄弟相见,自然又有好一番别后重逢的喜悦。
小石头躲在杨素问身后,好奇地探出半边身子望着喜悦而泣的大人们。
王氏拭拭泪水,瞧见许久未见的宝贝大孙子,高兴地直朝着他招手:“小石头,快来让阿奶瞧瞧,可长高了这许多。”
小石头扑闪扑闪着眼睛,仍是紧紧揪着杨素问的裙摆,并没有往她身边而去。
“小石头不记得阿奶了么?早前不是说要买许多许多好吃的,给家里的阿奶和小叔叔么?”凌玉弯下身子捏捏他又长了些肉的脸蛋,笑着提醒。
小石头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众人都忍不住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他记起来。
终于,小家伙忽地眼睛一亮,脆声唤:“阿奶,小叔叔!”
“可总算是想起来了。”周氏笑着道。
那厢小石头已经亲亲热热地窝在王氏怀里,和她说着悄悄话,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拉着程绍安的手,得意地告诉他自己也有了一匹很漂亮很漂亮的马。
凌玉也终于将视线投向了程绍安,见他比记忆中瘦削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肤色黝黑,面容隐隐似有了几分坚毅之色,乍一望去,倒真的有几分程绍禟的模样。
此刻,他正弯着腰,笑眯眯地听着小石头的童言童语,不时伸手去捏捏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如此几回,终于引得小石头不高兴挥着小手拍开他的手。
“坏蛋!”
哪知程绍安却哈哈一笑,语气竟是颇为怀念:“当真是许久没听到这声坏蛋了!”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这是存心想找骂的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程绍禟含笑在一旁,生母与亲弟的到来,可算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虽说如今青河县仍是一派平静,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烽烟燃起时,会否波及那里。
他原本也是打算在出征前派人前去将他们接到京城,倒没有想到他们竟自己找了来。
再看看明显已经成长了不少的程绍安,他又不禁有几分欣慰。
终于,那个只会躲在兄长身后,凡事得过且过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可以支撑起一个家了。
当晚,程凌两家吃了一个难得的团圆饭,也算是提前为两日后便要领兵出征的程绍禟送行。
酒过三巡,程绍安已是有几分醉意,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别后的种种,有关于经营成衣铺子的种种不易,有关于村里那些他克死娘子的流言的,也有关于王氏整日念叨小石头的。
末了,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起身去翻他的包袱,一边翻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大、大哥,你、你瞧,我、我也有、也有很、很多钱了……都是、都是我自己、自己攒下的,够咱们、咱们一家子衣、衣食无忧好长、好长一段日子了……”
凌玉夹着菜的动作微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给王氏布了菜,便见程绍禟快步上前扶着站立不稳的弟弟,难得地哄道:“好好好,大哥知道这段日子你过得不容易,也攒下了不少银子,东西改日咱们再瞧。”
程绍安听话地任由他扶着自己坐了下来,再度打了个酒嗝道:“如今、如今可好了,大、大哥当了将军,日后、日后再没人敢、敢小瞧咱们家。”
“爹爹是大将军!”小石头忽地擡头,清脆响亮地叫道。
程绍安又是哈哈一笑,朝他张开双臂:“来,小、小叔叔抱抱。”
小石头欢快地从他的专属椅子爬了下来,一溜烟朝他跑了过去,正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却嗅到一阵浓烈的酒味,当即皱着小鼻子嫌弃地道:“臭,不要抱抱!”
说完,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被小侄儿嫌弃,程绍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略带委屈地望向强忍着笑意的兄长。
周氏忙起身道:“这酒可不能再喝了,饮酒过量容易伤身,我到后头煮些解酒汤给绍安解解酒。”
“哪能劳烦你呢,我去便是。”王氏连忙拉着她道。
凌玉替儿子擦了擦嘴,这才道:“解酒汤都准备好了,我这便端去。”
待夜里夫妻二人回到正屋,凌玉对镜梳着满头如瀑青丝,看着铜镜里的程绍禟正翻着兵书,不禁放下了梳子,回身朝着他皱眉道:“我观绍安醉后所言,似乎仍旧放不下那一位?”
程绍禟放下书卷,少顷,揉了揉额角叹息道:“恐怕确是如此,不但没有放下,反而对她当日的绝情耿耿于怀,以致连性子都改变了不少。我听娘说,这些日子咱们不在家中,他拼了命般挣钱,挣了也不乱花,只好好地攒起来。”
“如今他到了京城,而那一位……万一他们遇上,岂不是横生枝节么?要是太子殿下知道绍安与那位曾经有过夫妻关系,会不会怪咱们对他隐瞒?”凌玉最担心的便是这一层。
如今她们一家人的性命与荣辱全然系在太子身上,若是因此事惹恼了太子,只怕日后这日子可不好过了。
程绍禟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你放心,若是殿下对她有意,咱们却隐瞒她那段过往不说,殿下想必会怪罪。可是如今她虽为府中侍妾,却不是因为入了太子之眼,而是以背弃家族为代价得到的一个容身之处,这只是一场交易,不牵涉其他,太子殿下纵然知道她的过往,也不会太过于放在心上。”
“只是你所顾虑的却也有道理,此事着实不能再瞒着太子。改日你便进府探探她的口风,若是她有意向太子坦白,此事咱们便只当不知;若是她仅是打算一辈子安安分分,不肖想其他,便是想要瞒着倒也随她。
“只是,若是她想要更进一步,此事必不能再瞒着太子,她便是不说,我也会寻个机会向殿下言明个中内情。”
“你且将我此番话告诉她,且看她如何选择。”
凌玉想了想,觉得他这决定倒也颇为适合,遂应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事,今日仿佛听娘说,郭大人要回京了?”她忽地又想起此事,忙问。
郭骐之妹乃是鲁王侧妃,而鲁王在天牢自绝后,他的妻妾儿女一率被囚于昌顺宫,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郭侧妃。
听她提及前上峰,程绍禟沉默了下来。
凌玉并没有留意,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说郭大人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回京,却是为了什么?升职?罢官?还是要受郭侧妃所累?郭大人为官多年,青河县一直太平无事,何尝没有他的功劳,只盼着此番他回京不会有什么事才好。”
这个时候,人人对‘鲁王’二字均退避三舍,但凡与这二字沾边,十之七八没有好下场。
凌玉不懂这些党派之争,也不清楚鲁王逼宫此事当中有没有郭骐的身影,只是觉得在如今这官员贪墨**,不理百姓死活的世道,似郭骐这种还会为百姓办些实事的官员着实不多了。
程绍禟仍是沉默不语。
待到次日一早,凌玉便带着小石头进了太子府。
一来是因为她打算或买或雇些佣人回来帮忙;二来也是想要寻个机会见一见金巧蓉,将昨日程绍禟的意思转告于她。
侍女引着她母子二人往正院而去,哪想到刚经过荷塘,便见太子妃与金巧蓉坐在凉亭里说着话。
“我远远瞧着便像是你,果真没有看错,好些日子不见,小石头又长高了许多,瞧着倒是更壮实了。”待她牵着小石头上前行礼,太子妃便笑着道。
“娘娘的气色倒是愈发好了,瞧着像是又年轻了好几岁。”凌玉亦笑着道。
小石头乖巧地依偎着娘亲,偶尔好奇地望向金巧蓉,直看得她提心吊胆,就怕小家伙又会冲她喊‘婶婶’。
所幸小石头只是偶尔瞅她几眼,倒不曾有别的什么话,也让她勉强松了口气。
凌玉正要道明来意,忽听小石头脆声叫:“殿下!”
她怔了怔,便见小家伙撒开脚丫子往不远处出现的那挺拔身影追去,太子妃与金巧蓉也被他这响亮的一声唬了一跳,待回过神时,已经瞧见小石头屁颠颠地绕着赵赟跑前跑后,撒落了满地得意的清脆响声。
“我跟你说,我娘烤的地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我一下子吃了好大的两个呢!”
“我爹爹给我买了一匹马,很快我便可以骑着马跟爹爹一起去打坏蛋啦!”
……
听着小家伙如数家珍地说着他最近得意之事,赵赟终于停下了脚步,嗤笑一声道:“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区区几个地瓜,一匹没用的马,也好意思在孤跟前卖弄?”
小石头咬着手指头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大眼睛,忽地指着他咯咯地笑:“你没有,你肯定没有,你没有吃过地瓜,也没有和我那匹一样漂亮的小马!”
赵赟被他笑得有几分羞恼,凶巴巴地瞪他:“孤才不吃那等贱民才吃的东西!孤也不需要那等跑不了几里路的废马!”
言毕,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小石头不知死活地跟了上去,继续绕着他跑前跑后,咯咯的笑声响亮又得意。
“你就是没有,就是没有……”
“……”
“你就是没有,啊!红脸蛋,羞羞羞;红脸蛋,羞羞羞……”
“……来人,把这以下犯上的混帐扔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