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娘娘?不知是哪位娘娘?”她试探着问。
那媒婆见她起了兴致,心中一定,更加信心满满了:“具体哪位娘娘,我也说不准,只是我一个寻常妇人,若不是十拿九稳,可不敢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乱攀皇亲可是大罪。”
“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打探打探便知,毕竟以夫人的身份,更容易了解贵人之事。”
凌玉笑了笑,又道:“如此出身的姑娘,只怕我们小门小户的高攀不上。”
“夫人说笑了,人家既然有意,还主动请了老婆子我来,便已经是表示了诚意,确是有意结成这门亲事,哪还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话来。”
“既如此,你且说说那是位怎样的姑娘?”凌玉挑了挑眉,又跟着问。
“那姑娘姓苏,年方十六,长得那个俊啊!不是老婆子我夸口,真真像个仙女一般,比夫人您也差不到哪儿去。不但人长得俊,这性子更是柔得跟水似的,能写会画,针黹功夫更是了得……”
凌玉听着对方的滔滔不绝,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笑不及眼底,眉间甚至隐隐聚着几分忧色。
若当真是那个苏家,他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当年那般干脆利落地把外甥女带走,如今又主动地要送一个女儿过门?怎么想怎么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老夫人与夫人若是不相信,咱们可以挑个时间,好歹让你们见上一见,看老婆子我可曾有半句夸大之话。”末了,那婆子信心十足地道。
“如此也好。”王氏想要说些什么,可凌玉轻轻按着她的手背,率先含笑回答。
“行,我这便回去跟他们说。”那婆子倒也干脆,一拍大腿便应了下来。
“如此便麻烦了。”凌玉又是一番客气。
“老大家的,你这是做什么?难得绍安都已经把人选给定下来了,何苦还要费那个功夫?”那婆子离开后,王氏不赞同地道。
“不过是瞧瞧,又有什么要紧?若果真是个极好的,娶回来不好么?”凌玉随口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极好的,但凡是没有得到的,都觉得是好。这人哪,只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便是。”王氏摇头道。
凌玉笑了笑:“娘所言极是,不过既已经与那婆子说了,见上一见未尝不可,况且,那样的富贵人家如此瞧得起咱们,便是成不了亲事,认识认识倒也无妨。”
王氏知道她素来是个极有主意的,行事也有分寸,既如此说便也作罢:“既如此,一切听你的便是。”
待程绍禟回来,凌玉便将此事告诉了他。
“我倒是想瞧瞧,这个苏家到底是不是当年把人带走的那个苏家。若是,倒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当年带走了绍安的娘子,这会儿便想还他一个娘子?”
程绍禟取过架上的布巾擦了擦手,淡淡地道:“不用瞧了,确是当年那个苏家,她的那个舅舅已经找上我了。”
凌玉惊讶地望向他:“找上你了?便是当年拿着银子来换人的那位?他这是图什么?真的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绍安?”
“确是他没错。不管他图的是什么,这门亲事都不能答应,难不成绍安便只能娶他们家的姑娘?”程绍禟冷着脸道。
“你也不必相看了,我已经回绝了他,既然无意,还是没有必要费那个功夫,明日便请娘找人上门,把绍安的亲事定下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凌玉听他说已经回绝了苏家,便也作罢,反正她初时提出相看,不过是想籍此机会探清楚这个苏家是不是宫中蓉嫔的母族。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家倒还真有本事入选了皇商。”
“不过是搭着宫里那位的东风罢了,况且不过是入围的诸多商家中的一位,最终是不是能中,还是个未知数。否则他也不会急急忙忙地找上咱们家,不过是想着多添些助力罢了。”程绍禟不置可否。
若当真是万无一失,便不可能会搭上一个女儿给程家。既然走了这部棋,足以证明对手中有来头比他们更大的,这皇商的头衔,估计真未必能让他们得了去。
凌玉稍一思忖便明白这当中的圈圈道道了,笑着道:“原来如此,要用一个女儿来搭上你这个小小八品校尉,可见这苏家的底气并不足啊!”
“宁家早已败落,不但不能给他们半点助力,还会是他们的累赘,宁苏两府,在京城里唯一靠得上的,便只得宫里的那位,可那一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位,如今因为宫中无人,这才显了出来,一旦进了新人……”
“总而言之,但凡与那位沾边之事,咱们都不能碰便是!”程绍禟斩钉截铁地道。
凌玉听他左一句‘宫里那位’,右一句‘宫里那位’,连一声‘蓉嫔’都不屑唤,可见心里至今还记恨着当年之事,有些无奈地轻轻戳了戳他的额角:“这么多年过去了,绍安瞧着都已经放下了,怎的你却仍旧不曾看开?”
程绍禟冷哼一声,却没有回答她此话。
看开?怎可能看得开!他唯一的胞弟如此遭人厌弃,他这个身为兄长的,不能为他做什么便罢了,难道还要给那一位好脸色?
此刻的程绍安,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失神。
苏贯章见状一喜,心中当下大定,有些得意地想:程绍禟不同意那又如何,只要程绍安瞧上了,坚持要娶,难不成他还能强压着不让娶?
他清清嗓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侄女上前斟酒。
苏凝珊又羞又恨,低着头掩饰脸上的怒气,盈盈上前,取过桌上的酒壶给程绍安添了酒,这才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程绍安才垂下眼帘,听着对面的苏贯章道:“听到程兄弟至今未曾娶亲,唉,说起来也怪我那外甥女儿任性……”
程绍安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的酒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苏贯章也不在意,继续道:“我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这回请了程兄弟来,也是为了弥补弥补当过外甥女的过错。”
程绍安终于擡头,定定地望着他,听着他又道:“方才那姑娘,乃是我嫡亲侄女,年方十六,至今未曾定亲,我有意将她许配给程兄弟,不知程兄弟意下如何?”
程绍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却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本是十拿九稳的苏贯章见他如此,心里一时抓不准他的主意。
莫非这是……高兴傻了?
不是他夸口,他这个侄女比宫里那个外甥女容貌更胜一层,只是气性大了些,不好拿捏,否则把她献给名门世家大族更能换来好处。
当然,这死丫头是个记仇的性子,万一将来嫁入高门,手中有了权柄,说不定会反咬自己一口,倒不如嫁给程绍安这个小门小户出身,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可却有一位不容小觑的兄长。
只要把人嫁了进去,凭着程家老大夫妇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助自己取得这回皇商资格便可。至于这个死丫头日后过得怎样,他才懒得理会她。
只是这程绍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兄弟?”他清清嗓子唤。
终于,程绍安缓缓启唇:“苏大老爷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苏府的姑娘,恕在下高攀不起!”
苏贯章愣了愣,见他起身便要走,急忙拉住他:“程兄弟有话好好说,这是急什么?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当年什么事?我程家与你苏家毫无瓜葛,当年又能有什么事?”程绍安冷漠地道。
“你……”苏贯章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正欲再说,程绍安用力拂开他,“告辞!”
言毕,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苏贯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好半晌才醒悟过来,自己今日先后在程家兄弟跟前吃了闭门羮,一时又气又恨,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若不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凭你给我苏家人提鞋都不配!”
苏凝珊轻轻放下门帘,眼中尽是复杂之色。
那个人拒绝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接下来呢?这家不成,伯父总会再寻下一家,可下一家遇到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毫无把握。
若是遇到个不堪的色中饿鬼,倒不如还是方才那一位,至少那一位瞧上去也算是位正人君子,便是穷苦些也不要紧,她有手有脚,能不成还能把自己饿死?
只待手中存下了钱,将来再想法子把弟弟从苏家那个泥潭里接出来。
可是如今……她苦笑地勾了勾嘴角,人家都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再怎么想也没有用。
看着苏贯章恨恨离开,她思忖片刻,一咬牙,提着裙裾便朝着程绍安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程绍安心情复杂地从苏家临时租住的宅子里离开,踏着朦胧的月色正要归家去,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公子留步。”
他止步回头一看,见方才那位苏家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如花面容,他顿时又有几分恍惚,只很快便敛了下去。
“苏姑娘!”
苏凝珊微微喘着气,擡眸望向跟前的男子,这也是她今晚头一回看清他的模样。
确是位俊俏公子,难怪宫里那一位眼高于顶的当年会嫁他。
程绍安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也不说话,浓眉微微皱了皱,又唤了声:“不知苏姑娘唤住在下有何事?”
苏凝珊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便引着他到了一旁巷子里头,将自己的困境向他一一道来。
“自爹娘过世后,伯父一家便占据了属于我们的家产,可恨祖母对此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是自己的家,可我们姐弟俩却犹如寄人篱下一般。”
“伯父有心利用我来攀附权贵,以夺得皇商资格,只是对我却又心存顾忌,不敢教我嫁入高门,以免得我将来万一得势后会伺机报复,故而才……”
程绍安当下恍然。
原来如此……
“那你意欲何为?”他望着眼前这张说到气愤处而一脸激动的脸,缓缓地问。
苏凝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希望公子能够答应这门亲事,凝珊今生今世,必将谨守为人妻之本份,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和睦妯娌,必不会教公子为难。”
程绍安久久沉默,对上她一脸的诚恳坚定,平静地道:“对不住,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我、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将来你能助我将胞弟从苏府接出来,其余的……”苏凝珊见自己说了这般多,可对方却仿佛不曾改变主意,一时便急了。
程绍安打断她的话:“姑娘的遭遇,在下深表同情。只是,在下已经拖累家人良多,不愿再以妻族之事让他们烦心。”
见她急得眼泪都似是要出来了,程绍安到底心中不忍,想了想,将怀里刚取出来的那叠银票塞到她的手中:“这些给你。”
苏凝珊不敢相信地望着手中这叠银票,片刻,恨恨地把它们砸还给他:“谁稀罕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