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说此事。让我说,如若苏姑娘状纸上句句属实,那苏贯章当真是丧心病狂,理应千刀万剐才是!”茯苓道。
“这苏家,难不成就是上回想与咱们家作亲家的那个苏家?”王氏忽地问。
“娘说的没错,确是上回那个苏家。”凌玉回答道。
“这样的人家,也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那苏姑娘也是可怜,小小年纪的便没了爹娘,嫡亲的伯父不说照顾她们姐弟,反倒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禽兽不如!”青黛恨恨地道。
“这苏姑娘也当真是了不得,一个姑娘家竟敢把家中长辈给告了。便是此番官府替她讨回了公道,只这名声却也毁了,日后谁敢娶她啊!”王氏摇头叹息着。
“她恐怕也是被逼无奈,才会想出这样鱼死网破的法子,但凡还能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只怕她也不会做到这份上。”凌玉忽地对那姑娘起了怜惜之心。
“你说得对,这真真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法子,可见当真是被逼得狠了。”王氏又是一声长叹。
程绍安沉默地替她续了茶水,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桩奇事,想到那晚苏凝珊追着自己出来的情景,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堵。
或许那晚若是自己答应了她,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吧?可是,纵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便真的会答应了她么?
他想,应该还是不会的。
苏凝珊这一纸状告,正正便证明了当日兄长不同意与苏家结亲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那样的人家,招惹了便是一身的麻烦,如今兄长正在拼前程的紧要阶段,又怎能为了旁人的家事分神。
虽是这般想着,可他的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地对苏凝珊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来。
凌玉不知道他曾经与这桩奇事的主角接触过,见他沉默着不说话,也只当他想着陆家之事。
这段日子以来,看着程绍安的言行举止,她终于确信,他真的成长起来了,不再是事事只会躲在兄长身后的无能之辈,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扛起整个家。
苏家的家事给京城里的百姓增添了谈资,宫中的蓉嫔却是恨得要死,尤其每每走到宫道上,总是感觉身后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更是又羞又恼又恨。
前段时间为了替苏家争取皇商这头衔,她花费了无数心思,如今闹出这样的一出,皇商的名头必定是保不住了,还要沦为京城的笑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铜镜整理着仪容,不管怎样,她都是宫里的蓉嫔娘娘。后宫当中,除了皇后便是她位份最高,既然苏家靠不住,宁家也靠不住,她便只能靠自己。
当前最重要的便要在新人进宫前,切切实实地取得皇后的信任,好教皇后知道,她不但忠心,而且还会是她最好的帮手。
唯有这样,只要皇后在宫中一日,自己纵是没有陛下的宠爱,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对着镜中人露出个端庄得体的笑容,脸上一片坚定之色。
“那姑娘聪明着呢!哪会随随便便去告,瞅准了早前与苏贯章争夺皇商资格落败的那户人家,如今也是挑着与那户人家交好的官老爷衙门才去告。否则,哪个官员敢随随便便接这样的状子,不定早就使人轰出去了。”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苏贯章为了侵占亲弟家产,谋害弟妹,苛待侄儿侄女,乃是畜生都不如之人。案子还未审呢,大伙都已经说得头头是道,若说这当中没有人推动,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凤藻宫中,明月将此事当成笑话一般对彩云道来。
彩云瞥了她一眼,不赞同地道:“旁人之事,你理会那般多做什么,这种事你听过便罢,可不要在娘娘跟前提,免得污了娘娘的耳朵。”
“我倒是想在蓉嫔跟前多说说,看她还有没有脸整日想着往陛下跟前凑。”明月哼了一声。
彩云蹙眉:“蓉嫔再怎样也是主子,你莫要以为她好性子,便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此尊卑不分,若是闹出个什么来,旁人不说你猖狂,倒说娘娘有意苛待嫔妃,岂非白白让娘娘替你担了这污名!”
明月虽然仍是不以为然,但到底不敢再多言。
凌玉虽也在关注着苏家的案子,但更多的心思却放在家里头。只因小石头正式开始进宫念书习武,她每日都在担心着儿子,既怕他在宫里闯祸,又怕一不小心便又成了别人争权夺利的棋子。
这日她依然早早起来陪着小石头用过早膳,一如既往地叮嘱了他在宫里要好好念书,不要淘气闯祸云云。
尽管这样的话她不知说了多少回,可小石头仍旧乖乖地听着,不时点头应喏。
“大嫂你便放心,小石头又不是头一回进宫,已经对那里不知多熟悉了。况且还有褚大人处处关照着,能有什么问题。”程绍安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哆哆嗦嗦仿佛没完没了的模样,有些无奈地道。
“娘你别担心,我会乖乖听太傅的话,不淘气,不闯祸,好好念书习武,长大了就跟爹爹一样,当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石头脆生生地回答。
凌玉捏捏他的小手,知道自己确是担心得太过了,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当年小石头便是莫名奇妙地卷入了太子府后宅之争中,险些连性命都不保,故而这一回她着实是放心不下。
“大嫂你听,小石头多懂事。时辰不早了,该走了,若是去晚了让太傅等反倒不好了。”程绍安忙道。
他每日便是负责亲自把小石头送到宫门前,看着他跟着前来相迎各府小主子的内侍进去后,这才离开。到了合适的时辰,便又会亲自到宫门前等候小石头出来。
除去每日接送小石头外,其余的时候,他不是坐镇留芳堂,便是筹备着自己的生意,毕竟早前凌玉替杨素回置办嫁妆的时候,他也跟着凌玉一起置下了些产业,这当中便包括有两间铺子。
虽然每日都是忙得团团转,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甚是充实,至于亲事,他干脆全然抛开,任由王氏作主。
小石头向小叔叔道过别,牵着皇后派来前来接他的宫中内侍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承德宫而去。
赵赟这一回共选了八名六至九岁间的孩童进宫,加上皇长子赵洵,一共九名孩子共同由庚太傅教导。
那八名孩子当中,除却小石头外,个个均是名门世家的嫡出孩子,似小石头这般出身的,倒是个另类。
高门大族的嫡子,打小便是精心教养,规矩样样不差,一个个瞧着跟小大人似的。
不管是家中长辈叮嘱也好,还是自己意识到的也罢,另七名孩子有意无意地以赵洵为尊,言行间也不自觉地添了几分讨好之意,让素来习惯与赵洵不分彼此玩闹的小石头大惑不解。
相比那些自幼被精心教养的孩子们,小石头这等打小便疯玩着长大的,虽然基本的礼节不出错,但言行举止一瞧便可知与他们的不一样,不知不觉间,便也被在排斥在那七名孩子之外。
所幸小石头从来便是个心大的孩子,哪怕是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故而对他们刻意拉拢赵洵冷落自己也不在意。
此刻,小家伙被庚太傅叫起来背书。
庚毅宗不仅是当朝太傅,还是新帝嫡亲舅舅,自重回京城后,行事虽是低调,但对京中形势也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这小家伙正是当日与他们母子一起进京的程绍禟唯一的儿子。
另几个孩子对小石头的排挤,他自然也瞧得出来,只是见小家伙每日都是一副乐呵呵,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他瞧得有趣,自然也当作不知。
如今,看着小石头摇头晃脑却又不失流利地,把他昨日布置的功课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他轻捊着短须,微微颔首。
“背得不错,看来确是下了功夫。”他难得地夸奖了一句,乐得小石头眼睛都眯成了两轮弯弯的新月。
太傅可是一向不怎么夸人的,如今却夸了自己呢……
其余的孩子却有些不服气,他们也可以背得很好,不过是太傅没有点到罢了。
小石头可不理会他们,一到了该习武的时辰,如同往常一般拉着赵洵的手率先便冲了出去。
相比于关在屋里读书认字,他更喜欢跟着褚伯伯习武打拳,不过娘亲说在宫里不能叫褚伯伯,要唤褚先生。
“真是不懂规矩。”八岁的吏部尚书嫡孙诚哥儿嘀咕着,却是紧跟着他们亦跑了出去。
却说赵赟这日难得有兴致想来承德宫瞧瞧这帮小鬼头,不承想才刚进了宫门,便听到一阵孩童们的吵闹声。
他怔忪片刻,随即加快脚步往声音响起之处而去,却见习武场上,两名孩子正扭打在一起,个头矮的那个孩子最是凶狠,竟是硬生生地把高出他一头的另一名孩子压在身下,抡着小拳头就往对方身上打去,一下又一下,直打得那孩子哇哇大哭。
“小石头,别打了别打了,太傅知道了会骂的!”赵洵急得直跺脚,在场的另几名孩子有心上前帮忙被打倒在地的诚哥儿,可又惧于小石头的凶狠,彼此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不敢上前自找苦吃。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拉开?!”赵赟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幕,一时大怒,厉声喝道。
他身后的夏公公带着一名年轻太监急急上前,好说歹说地把仍死死压着诚哥儿打的小石头给抱了下来。
早在听到赵赟的声音时,以赵洵为首的一众孩子便白了脸,动作僵硬地行礼问安。
小石头被夏公公拦腰抱到了赵赟跟前,仍不忘凶巴巴地瞪向哭花了脸,正被宫人好生安慰着的诚哥儿。
“朕还道是哪个呢!原来是你这小混帐!”赵赟看着他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裳,白嫩嫩的脸蛋还有几道被挠伤的红痕,偏还是一副气鼓鼓不知悔改的模样,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上前去,往他的小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胆子肥了不是?!竟敢在宫里动手打人!”
小石头被他打得‘哇’的一声跳了起来,摸着屁股撒开脚丫子便逃,一边逃一边大声道:“谁让他打翻我的点心,我就揍他,就揍他!!”
“你还敢跑?!给朕回来!!”赵赟气得脸色铁青,怒声叫道。
当下,太监宫女齐齐追过去,打算把四下逃窜的小石头给抓回来。
偏小家伙动作灵活得很,像条泥鳅一般,愣是让人抓不着,直气得赵赟当下没忍住想要亲自动手,还是闻讯赶来的褚良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小石头,把他给拎到了赵赟跟前。
小石头虽不服气,可形势压人低头,知道自己在褚先生跟前讨不了好,故而便老老实实地站着,屁股连受了赵赟几个巴掌,痛得他呲牙裂嘴,却偏又哼也不哼一声。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啪啪啪几巴掌打下去,赵赟才觉得心里的火气下了几分,他清清嗓子,无视匆匆起来的庚太傅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威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齐唰唰地投向赵洵。
赵洵硬着头皮上前,结结巴巴地回道:“诚、诚哥儿打翻小、小石头的膳食,小石头气、气不过就、就和他打了起来。”
赵赟看看被打得满身狼狈,脸蛋上泪痕未干的诚哥儿,再瞅瞅一脸倔强,正用眼神威胁对方的小石头,忽地冷笑一声:“把这两混账轰出宫去!”
“陛下!”褚良一惊,正想开口求情,却见庚太傅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略思忖片刻又噤了声。
诚哥儿吓得脸都白了,抖着双唇双腿直打颤。
被轰出去的话祖父和爹娘一定会很生气的!
反倒是小石头扑闪扑闪着眼睛问:“轰回家么?”
赵赟冷着脸没有回答,倒是站得离他最近的大理寺卿幼子昌哥儿低声道:“是轰回家,笨蛋,快求饶啊!”
小石头看到有内侍上前抱起了诚哥儿往宫门方向走,又有另一名内侍朝自己走了过来,当下高兴地道:“不用你抱,我自己回去可以啦!”
说完迈着短腿就要追着那诚哥儿而去,追出一段距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来,认认真真地赵赟行礼问安,又一一庚太傅、褚良行了礼,小大人似的道:“太傅,我家去啦,这段日子辛苦您了。”
末了,又笑呵呵地拉着赵洵的手道:“大殿下,我回去啦,改日再来瞧你。”
说完,撒开脚丫子就往宫门方向跑去。
赵赟嘴角抽了抽,看着那个欢天喜地地跑开的小身影,忽地喝道:“把他们给朕拎回来!”
话音刚落,果然便有侍卫将两个孩子给拎了回来。
片刻之后,承德宫东殿处,赵赟高坐上首,慢条斯理地道:“起筷吧,朕瞧你们也饿了,这些都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午膳,各式点心更是难得一品。”
以赵洵为首的几名孩童齐声应下,各自起筷。
诱人的甜香不停地往鼻子里窜,小石头咽了咽口水,望向对面那些吃得眉开眼笑赵洵等人,恨恨地抓起面前的粗面馒头咬了一口。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还有馒头和白花花的粥呢!
他死死地盯着正正对着自己的昌哥儿,看到对方夹起一块精致的芙蓉糕轻咬了一口,口水又不禁咽了咽。
昌哥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一擡头便对上小石头灼灼的视线,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筷子,当下不自在低下头去,胡乱把未吃完的芙蓉糕往嘴里塞。
小石头又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粗面馒头,用了嚼了几口咽下去,只觉得这东西当真难吃极了,当下决定把馒头列为最讨厌的食物。
赵赟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见状冷笑一声。
兔崽子,朕就不信治不服你!
庚太傅举着筷子久久没有落下,不动声色地望了上首那威严冷峻的一国之君一眼,半晌之后,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笑意。
看来纵是暴君也是有孩子气的一面的。不过,既有如此的一面,又岂会真为暴君。
积压多时的忧虑此刻顿时一扫而空,他终于愉悦地落下了筷子。
***
凌玉不敢相信地轻抚着腹部,喃喃地问:“我当真、当真有了身孕?”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又怀上小公子啦!”茯苓与青黛笑颜逐开,异口同声地道喜。
王氏喜不自胜地拉着她的手,嗔怪地道:“自己有两个多月的身孕都不知道,你呀,何时竟变得这般粗心了?”
算一算,这孩子应该是老大出征前半个月左右就怀上的。
“绍禟若是知道,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王氏又道。
凌玉低着头轻抚着腹部,唇边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温柔的浅笑。
这孩子来得可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