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柳自是不知她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只是也被她的话说得无地自容。
诚如齐王妃所说的那般,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早些年更是吃了不少苦头,可如今落难,吃苦受累还不如齐王妃这个打小便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高门贵女要强,尤其是早前还在离岛时,哪怕王爷已经不在了,朝廷大军又已经占据了离岛,可王妃还是能将一切事都打点得妥妥当当。
相比如今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的自己,简直是胜出不知多少倍,难怪王爷决定赴死前都只是选择与齐王妃话别。
一想到已经过世了的齐王,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地便又浮起了泪光。
“好了,都这般久了,难道你还不曾哭够么?”一见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齐王妃便觉得一阵心烦。
“王爷不在了,你便不会难过么?”映柳连忙拭去泪光,没忍住轻声问。
“难过?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是他自己作出的决定,我为何要难过?我又有什么可难过的?”齐王妃嗤笑一声,回答道。
“王爷生前对你那般好,如今他死了,你却还要说这样的话,若是他泉下有知,只怕会难受极了。”映柳低低地又道。
“他活着,我便是这般模样;他死了,我亦不曾变过。如若他会因此而难受,只怕很多年前便已经死了,哪里轮得到你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很难过,王爷不在,我觉得活着也再没有意思……”映柳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般又道。
齐王妃瞥了一眼她那生无可恋的模样,双眉微微蹙了起来,再一次觉得前些日子作的那个梦着实是荒诞至极。
她微微阖上眼眸,决定不再理会她。只是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那个梦,不知不觉间,她甚至想,如若龙椅上那位果真如梦里的那般,很早之前便在鲁王的暗算下死在了外地,那争夺那个位置的便会剩下鲁王、韩王和齐王。
鲁王狠毒,韩王好色,齐王有以晏离为首的一干能臣干将,不管怎么看,赢面都比另两位更大,到最后真的有很大的可能会如同梦里那般,被先帝册为新太子,继而登基称帝。
若是这辈子的齐王一如梦中的那般,事事顺利,没有经历被诬陷打入天牢、生母被处死、被迫逃离京城等种种磨难,而是事事顺畅,顺利登基称帝……
她想,若果真如此,她与他还会如同最初的那般,相看两相厌,必不可能会有这辈子后来这般和平共处的时候。有着她这个心胸狭窄、尖酸刻薄的正妃相对比,映柳这朵为他生下了龙凤双生儿女的解语花,本是七分的好,也生生被自己给映衬成了十分。
想到这里,她苦笑地轻抚着额角。
怎么听着自己倒像是推动他们感情发展的助力一般,每一回她与映柳发生的冲突,都会使得他们的感情加深几分,而相对的,便是她与齐王的嫌隙愈发的深,一直到最后,彻底遭了他的厌弃,成了京城贵妇们私底下的笑柄。
真是一个让人不爽的梦呢!
半晌之后,她侧过头去,望向正温柔地哼着不知名曲调哄一双儿女入睡的映柳。
凭心而论,映柳并不是什么容颜绝色女子,至少,在曾经的齐王府里,有不少丫头颜色更胜于她,可她身上却天生带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柔和气息,让人不知不觉地便想要放松下来。
而这些,恰恰便是她所欠缺的!
齐王在她这里每每遇挫,自然而然便会亲近与她性情截然相反的女子,故而当日会选中映柳着实不算意外才是。
“王妃,你说咱们还能有命离开这个地方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映柳轻声问自己。
“你不是觉得生无可恋了么?还问这个做什么?”齐王妃没好气地道。
“我是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他们还那样的小,本应该在爹娘的看顾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可如今……”
“也许当年你便不应该生下他们,如此也不至于事到如今心里这般割舍不下。”齐王妃冷漠地道。
映柳没有说话,她也不再理会她,只隔得小片刻,她又听到对方低低地叹息一声道:“王妃,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出身那样高贵,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不像我,大字也不识得几个,除了干些粗活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帮不了王爷。”
“王爷他心里是有你的,有好几回,在他身边的明明是我,可他嘴里叫出的名字却是你。王妃,你为什么不喜欢王爷?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你若是喜欢他,他必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齐王妃双眉不知不觉地蹙得更紧,听着她仿若自言自语般说了很多,有关于她与齐王之间发生的种种的,有她小时候背着弟弟在田里干活的,还有她哭着恳求爹娘不要卖掉自己却还是被卖掉的。
甚至还有当年她小产的内情。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可还是刻意误导映荷姐姐,让她以为我是因为用了你赏赐的玉容膏才致小产,才会引起后来发生之事。”
“我知道。”齐王妃没有想到她会说起此事,淡淡地道。
“你知道?”映柳却是明显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是啊,你是那样的聪明,什么能瞒得了你,你不出声,不过是觉得我不配,也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王爷如何看你。”
“你弃如敝屣的,却是我一生所求。”
齐王妃没有再说话,映柳仿佛也失去了再说的兴致,屋里很快便陷入了静谧当中。
***
手下将领,包括李、崔二副将和小穆都升了官,程绍禟暗地松了口气,庆幸这一回他们没被自己连累。
至于赵赟仿佛忘了自己的存在一般,不说封官赏赐,连口头上的嘉许都没有,甚至也没有下旨夺了自己的爵位,程绍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每日除了亲自检查小石头的功课,便是抱着小泥巴在府里到处转,短短不过几日时间,便已经成功晋为小泥巴最喜欢的人了。
此刻,他抱着女儿在怀里,耐心地听着小丫头稚气地跟他说自己的事。
从小丫头的口中,他知道了二皇子最喜欢揪她绑得漂漂亮亮的花苞头,每一回花苞头被揪乱后,小丫头都会生气地追着二皇子打。
“二殿下最最讨厌了!”小丫头下了结论,还用力地点了点头,以加强可信度。
程绍禟哑然失笑,捏捏她气鼓鼓的脸蛋,笑着附和:“是,二殿下最最讨厌了,怎么能揪小泥巴的头发呢!”
见爹爹都同意自己的话,小泥巴有些得意地抿了抿双唇,程绍禟惊讶地发现,小丫头两边嘴角竟是藏着两个小小的梨涡,一抿嘴便耀武扬威地跳了出来,让人看了忍不住手痒痒,想要去戳上一戳。
事实上,他也确实伸出手指去戳了。
小泥巴无辜地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戳自己的脸。
程绍禟被她清澈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连忙拢嘴佯咳一声,便听到有下人来禀,只道陛下请侯爷进宫觐见。
他不敢耽搁,连忙回房更衣,正要出门,一边腿便被小泥巴给抱住了:“爹爹去哪?我也去!”
“小泥巴乖乖在家里,爹爹很快便会回来。”程绍禟摸着她的脑袋瓜子,柔声道。
“不嘛不嘛,我要跟爹爹一起。”小丫头开始撒娇耍赖。
程绍禟拿她没办法,思考着带她进宫的可能性,那厢得到消息赶来的凌玉直接便把小丫头给拎了起来,教训道:“爹爹有事要办,哪能带着你去!”
程绍禟趁机离开。
小泥巴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有些委屈地瘪瘪嘴,可一见娘亲板着脸,立即便靠了过来,抱着她的腿撒娇地蹭了又蹭。
凌玉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丫头和她哥哥小时候一般,最是会看大人脸色。
她爹那样的榆木脑袋,能生得出这对鬼精鬼精的兄妹,也算是难得了!
程绍禟猜不出赵赟传召自己所为何事,跟着传旨的内侍往御书房而去,在殿门前迎面便见庚太傅从里头走了出来。
“太傅!”他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
庚太傅捊着胡须含笑道:“侯爷可算是来了,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程绍禟又与他客气了几句,这才急急忙忙走了进去。
屋里只得赵赟一人,他行礼问安毕,却久久没有听到上首那人的说话声,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微微擡眸望去,却见赵赟神色莫辩地望着自己。
“陛下?”他试探着唤。
“赵奕死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你且一一向朕禀来。”终于,赵赟缓缓地开口问。
程绍禟略思忖片刻,便将那日两军对战间,突然山摇地动,随即两军休战投入救灾当中,一直到数日后灾情稍缓,齐王再次问及他关于启元帝身世内情。
“就在当晚,齐王遣退下人,在府中一座孤楼内***,大火足足燃烧了将近一夜方才被扑灭,臣等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男尸,经多方验证,确定死者确为齐王。”
说到此处,他又不禁望了望始终不发一言的赵赟,见他沉着一张脸,脸上却瞧不出半分表情,一时心中忐忑。
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道:“齐王谋逆,罪不容诛,论理,便是以死赎罪也不能够,只他生前却尽心尽力救治灾民,死后其追随者亦不曾懈怠半分,齐王妃一介女流,更是不顾王妃之尊,散尽家财助朝廷赈灾,只为代夫赎罪。”
“臣以为,对穷凶极恶者,必不能轻易饶恕,只对有心悔改,并已经以实际行动赎罪之人,理应从轻发落,这也是昭显陛下之仁义。”
赵赟仍旧没有出声,言尽于此,程绍禟也不欲再多说,拱手行礼告退。
“绍禟兄弟!”从御书房离开后,他便欲归家,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当即便笑了,快步迎上前去,“褚大哥!”
褚良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戏谑般道:“或许我该唤你为侯爷才对。”
“大哥言重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依旧还是你的绍禟兄弟。”程绍禟正色道。
褚良又是哈哈一笑:“你这一板一眼的性子,当真是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变过。”
久别重逢,两人便到了离皇宫较近的褚良府中小聚。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皇后也在柔声劝道:“常言道,夫妻本为一体。又有言,罪不及妻儿。臣妾却以为,妇人受了多少夫君带来的荣耀,自是应该同样承担多少罪过,臣妾相信,四弟妹亦是这般想着,故而才会在四弟过世后依然尽心尽力为夫赎罪。”
“臣妾不敢求陛下宽恕于她,只请陛下好歹留她一命。”
赵赟久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伸出手去亲自把跪在地上的皇后扶了起来。
这一日,启元帝降下旨意,齐王谋逆,贬为庶人。对其生前追随者,启元帝感念他们在离岛天灾期间为当地灾民所做的一切,特赦免死罪。
旨意传来后,齐王妃阖上双眸,深深地吸了口气。
所以,她们这是可以活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