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子是男娃,男娃哪用在意相貌如何。”昌哥儿道。
“他不是小石子,是小木头!”小泥巴听了一会儿,忽地大声纠正道。
“小木头?小木头?!”半大的孩子们瞪大了眼睛,齐唰唰地望向小石头。
小石头学着他爹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没错,他不叫小石子,叫小木头。”
“小木头?”赵洵也不禁笑了。
“名字也没有小泥巴好听!”二皇子又脆声叫道。
“小木头也好听!”小泥巴虽然喜欢人家夸她,不过这会儿她最喜欢的是弟弟小木头,自然是要帮着他的。
凌玉忍着笑听着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好一会儿才把小木头交给了奶嬷嬷抱下去,又吩咐下人端来精致的点心招呼他们吃。
赵洵与赵瑞毕竟是宫里的皇子,只在镇国公府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宫中内侍过来提醒他们该回宫了。
二皇子正玩得兴起,闻言不高兴地噘起了嘴,拉着赵洵的手撒娇地摇了摇:“皇兄,再玩一会儿嘛!”
赵洵有些迟疑,可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出宫前你答应过母后什么?男子汉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便要做到。”
二皇子皱了皱小脸,嘟囔着道:“好吧,回宫便回宫。”
两位殿下起驾回宫,程绍禟看着赵洵牵着二皇子的小手,又亲自把他抱上了回宫的车驾,这才跟着坐了上去。
他想,虽说天家无情,只是这对小兄弟们若是能一辈子似如今这般,兄友弟恭,互相扶持,也算是不负了陛下与皇后一番心血。
“皇兄,什么时候我才能也有弟弟呢?”踏在往凤藻宫的宫道上,二皇子蹦蹦跳跳地问。
“这个嘛……嗯,估计要看父皇与母后的意思。”赵洵想了片刻,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那我让母后再给我生个弟弟,就跟小泥巴的一样。”二皇子稚气地道。
“好,让母后再给咱们生个弟弟,比小木头还要可爱的弟弟。”赵洵笑着点头。
兄弟俩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迎面便看到了御驾正朝这边而来,赵洵脸上的笑意当下便凝住了,倒是二皇子眼睛一亮,挣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父皇!”
赵赟此时也发现了他们,看着撒欢似的跑过来的次子,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只很快便又敛了下去。
“儿臣参见父皇!”赵洵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赵赟点点头:“从镇国公府里回来?”
“是。”
赵赟又是‘嗯’了一声,父子二人再无话。
二皇子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瓜子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又瞧瞧皇兄,眼睛扑闪扑闪的。
“又咬手指头,可是嫌上回罚得太轻?”赵赟眼角余光扫到他的模样,当即便沉下了脸,喝道。
二皇子‘嗖’的一下把双手缩到了身后,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赵赟瞪了他一眼,看着他讨好地冲自己直笑,无奈地摇摇头,吩咐长子:“你们母后在宫里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是,儿臣先行告退。”赵洵再度行了礼,这才牵着二皇子的小手继续往凤藻宫而去。
“你觉得大殿下如何?”站在原地看着那对兄弟的身影渐渐远去,赵赟皱眉沉思着,忽地问身后的夏公公。
“大殿下性情温和,尊长爱幼,小小年纪便已有君子之风。”夏公公斟酌片刻,缓缓地道。
“君子之风……”赵赟玩昧地道。
正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君子之风,倒是让某些人起了不必要的心思。
不过,如此也好……
饶得是跟在他身边多年,可夏公公却猜不透他的心思,故而更加恭敬地垂着头。
两位皇子毕竟年幼,离长大成人还有些时候,朝臣们在朝堂上提了几回后,见赵赟毫不理会,自然也不敢再提,毕竟谁都怕不知什么时候便触怒了他。
而过得几日,未满五岁的二皇子便被启元帝扔给了庚太傅,让他跟着皇长子等一帮比他年长好几岁的半大孩子读书习武。
凌玉听后满是诧异:“陛下难道没有从朝廷大臣府中,挑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伴二殿下么?”
“陛下显然并无此意。”程绍禟随口回答,皱眉望着冲他流着哈喇子的小木头,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如此也好,小孩子跟着大孩子,大殿下又是那样的性子,想来二殿下能学得更好。”凌玉略思忖片刻,道。
“嗯,如今二殿下每日除了读书习武,还要到御书房里应付陛下不时的抽考。”程绍禟又道。
凌玉听罢便笑了:“看来二殿下近来的日子不好过,怪道好几回进宫没有见到他。”
程绍禟微微一笑,并没有告诉她,小家伙虽然跟着兄长等大孩子一起学习,但庚太傅私底下教授给他的,却是帝王之术。
陛下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了,皇长子为贤王,皇次子为储君。朝中的聪明人或多或少也猜得出来了,故而这段日子关于立储的呼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原本与谢府走得比较近的人家也渐渐地开始疏远了。
至于将来是否会有变数,程绍禟并不能肯定,但他也不愿再花费心思多想这些。
“方才我听小石头说,褚大人告了半年假?”凌玉搂着小儿子逗乐了一会儿,忽又想起此事,遂问道。
“确有其事。”程绍禟意味深长地回答。
凌玉见他的笑容有几分古怪,不禁起了好奇心:“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难不成此番他告假另有缘故?”
“确是有些缘故,只如今我也不便多言,咱们且等着看热闹便是。”程绍禟道。
凌玉虽然好奇,但听他这般说,便也没有再多问。
小木头未满周岁时,程绍禟便开始准备给他起名,也是巧了,小家伙五行果真是缺金的,一听到这个,小石头便拍掌笑了:“弟弟叫程三金!”
“程三金?”程绍禟诧异,又看到王氏及凌玉等人只捂着嘴笑,更觉不解。
程绍安扶着大腹便便的苏凝珊坐下,笑着将当日凌玉给女儿取名时的戏言向他一一道来,末了还道:“大哥若是觉得三金不好听,便不如便依了当日大嫂所言,小木头便叫程咬金吧!”
苏凝珊没好气地嗔了相公一眼:“尽瞎说!”
程绍禟哑然失笑,仔细思量了片刻,一拍大腿道:“既如此,还是叫程鑫吧,正好全了五行,又与他们兄妹的姓名相配,一听便是一家子兄弟姐妹。”
“那日后生的孩子再是五行缺金或缺水的,该如何起名?”王氏笑问。
“这还不容易?程又鑫程又淼便可以了。”凌玉不以为然地道。
王氏:“……有你这样当娘的么?”
凌玉满脸无辜,让众人看得哈哈大笑,小木头咿呀咿呀地踢着小手小脚,仿佛也在笑着娘亲的不着调一般。
又隔半年不到,告假的褚良便归来了,身边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只当凌玉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时,吓得险些下巴都掉了。
“杏屏姐?”
萧杏屏有些羞涩地应道:“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与褚大人……”凌玉早前虽然有想过这两人之间或许有些什么,但却没有想到褚良告假半年便完成了终身大事。
“其实我与他许多前便已经认识了,那时候我也还不曾嫁到程家村去,他是我娘家附近村子的猎户之子,曾经也帮过我几回,只是后来他父亲过世的,他便离开了村子,一直音讯全无。”萧杏屏缓缓地说着那些过往。
十四五岁的美貌姑娘,自然对三番四次救过自己的少年心生几分好感,只是这好感还来不及化作情丝,少年家逢巨变,被迫离乡奔前程,姑娘亦另嫁他人。
一别经年,少年长成了顶大立地的男子汉,前程似锦。姑娘却是夫死寡居,独自挣扎求生。
后来发生了什么,萧杏屏也没有多说,凌玉也没有再问,只知道她能选择另嫁,心中必然经过一番挣扎,只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素问嫂嫂必定高兴极了。”凌玉笑叹一声道。
义兄终于肯娶亲,娶的还是她的屏姐姐,这让杨素问该有多高兴啊!
“说起她,你许是不知,她又怀上了,算一算,估计三个月后便会生产了。”萧杏屏笑着道。
凌玉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凌大春把京城的生意交托程绍安代为看管后,便带着家人护送凌碧母子三人回乡,一直没有再回京,只是期间来了信,只道离家太久,暂且多住日子。
可凌玉也猜得到,他必是放心不下凌碧母子,不欲教她身边没有娘家人支持,故而才会有此决定。
“你可知道,你大春哥那亲爹上门找过他几回,涎着脸让他关照一下亲生弟弟。”萧杏屏又道。
“那大春哥怎样做的?”凌玉追问。
“自然是关照啊,只不过大春干脆把全村人都关照了,出钱建了学堂,修缮了祠堂,如今他们村里哪个见了他不夸,他那亲爹后娘再来想占便宜,不用他多说,村民们便把他们骂走了。”萧杏屏说得直笑,只觉得凌大春果真不愧是奸商,满肚子鬼主意。
凌玉也不禁直笑:“当真是个好法子!”
凌大春此举,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再加上当年凌老六话说得太满太狠,做事也太绝,本就没了退路,如今不过是厚着脸皮粘上来,只不管如何,到底是生父,凌大春若是做得太过,必然会引来非议。
如今这样倒好,要关照可以,干脆把全村人都关照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得了他的好处,加上当年他的遭遇确也是让人同情,村民自然会帮着他。
褚良夫妇只在镇国公府逗留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看着褚良体贴地虚扶着娘子而行,凌玉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又想到了上辈子的逃亡路上,干粮尽失,小石头饿得直哭,她求爷爷告奶奶地恳求路上灾民施舍点干粮,可得到的却只是摇头拒绝,那一刻的绝望,纵然此时想起,心也还是拧拧的痛。
最后,是名声不好,与她更无半点交情的萧杏屏出手相助。
后来呢?逃难路上太混乱,她们与萧杏屏很快便失了联系,一直到她死,她也不曾再听过她的消息。
只是一个美貌弱质妇人独自求生,又正处乱世,她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着实难以预料。
所幸这一切都只是上辈子,那如同噩梦一般的上辈子,如今噩梦醒来,幸福已至。
程绍安与苏凝珊的长子出生后,小木头已经可以摇摇摆摆地走路了,小泥巴也开始愈发有小姐姐的模样,很是主动地帮着娘亲照顾弟弟。
至于小石头,嗓子也开始由曾经的清脆变得沙哑低沉,个子也猛地往上窜,大有追上他爹程绍禟的架势。
明菊母子的消息再度传来时,因应京城并不算远,凌玉便决定亲自前去瞧瞧。恰好程绍禟刚好破了一桩大案,启元帝龙颜大悦,准了他半个月假期,他便陪着她而去。
夫妻二人把三个孩子悉数抛下,轻车简从便出发了。
马车一路前行,许是想到了唐晋源,夫妻俩一时无话。
马车一直行驶了大半日,离目的地越来直近,忽见天色暗沉,顷刻间天色暗沉,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散去,天边竟然挂起了一道彩虹,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没想到一番大雨竟让咱们瞧着了这般美景。”凌玉笑道。
程绍禟轻笑:“听你这般说着,倒让人以为你还是头一回瞧见似。”
“以前在村里倒是常见,只这些年在京城里却一直没有机会瞧上一瞧,事隔多年,也与头一回见差不多了。”
“既如此,咱们便徒步走一阵子再赶路,也好让你再感受感受此番美景。”程绍禟笑道。
“如此也好。”凌玉哪有不许之理,坐了大半日马车,她也觉得乏得很。
夫妻二人携手而行,仆从驾着马车远远地跟着。
经历一番雨水的冲洗,路边的青草倒是显得愈发青翠欲滴,叶子上甚至还拢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阵夺目的光。
“此时此刻,倒真有些像是回到当年在村里一般,只不过那时候行色匆匆,忙于生计,纵是路边有再好的景致,只怕也没有心思欣赏。”凌玉道。
“可见景致依然,变得不过是人的心境。”程绍禟握着她的的,笑着应了一句。
“正是这个道理!”
突然,一阵孩子的怒吼声隐隐传了过来——
“放开,你放开我娘,混蛋,你这混蛋,啊……”
依稀间还有妇人的尖叫:“畜生!你对他做了什么,畜生!啊!放开我,放开,放开……”
……
凌玉脸色一变,程绍禟当下便沉下了脸,吩咐身后的那两名侍卫夫人,自己则要前去看个究竟。
“放开,畜生,放开我……”那妇人的哭喊愈来愈凄厉,凌玉脸色也越来越白,突然便越过程绍禟,疯了一般往叫声响起处跑去。
“小玉!”程绍禟大惊失色,想要抓住她,可指尖却只是触及她的衣袖。
他低咒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畜生,你这畜生,我杀了你,杀了你!”只当他追到时,却看到凌玉手中持着一根小孩粗的棍子,疯了似的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身上打去,直打得那男子嗷嗷地叫。
一名妇人瑟瑟发抖地抱着一个昏迷的七八岁孩童缩在角落处,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撕裂多处。
只当他认出那妇人的容貌时,脸色大变。
这分明便是唐晋源的妻子明菊!
他不及细想,一把抓住凌玉手中棍子,制止了她的动作,随即猛地往那男子身上踹出一脚,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往那男子一边腿踩去,只听得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男子的惨叫响彻整间破庙。
“没事了没事了,他只是昏迷了过去,不要紧的。”凌玉红着眼,尽量让声音放得温柔些,安慰着明菊。
明菊脸上惊魂未定,片刻,忽地把儿子放在地上,猛地朝着地上惨叫连连的男子冲过去,狠狠地要他脸上连甩了好几记耳光,一边打一边骂:“畜生,枉我相公生前视你如兄弟,你却对他的妻子做出如此兽行,畜生,你枉为人!”
“什么狗屁兄弟,若不是他当年从中作梗,映柳早就成了我的娘子!他让我失去了最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凌玉猛地擡头,不敢相信望向已经被打得肿如猪头的昆子!
“她贪图荣华富贵要给齐王当侍妾,与我们夫妻何干,你要恨便只恨她!”映柳又是接连几个耳光甩过去。
凌玉白着脸,脑子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上辈子那惊魂一夜。
这辈子,同样的畜生,可受害人却不是她,而是成了映柳。
她望向地上衣裳破旧,瘦弱得一如上辈子她的小石头的那孩子,想到刚冲来时看到他如同暴怒的小老虎般对那昆子又打又踢,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娘亲,亦如她的小石头上辈子一般。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拔出一旁侍卫腰间长剑,在程绍禟震惊的眼神中,手起剑落,用力往昆子心口处刺去。
只听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昆子瞳孔剧缩,头一歪,终于没了气息。
程绍禟不敢相信地望向手持长剑的妻子,见她脸上是一片滔天的恨意,眼中杀气四溢。
长剑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滴落在地,迅速便融入了泥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