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中,皇后含笑望着赵洵。
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便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已是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
赵洵朝着她拱手行礼:“不知母后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示意他落座,这才柔声道:“唤你来,是关于你的亲事,想问问你想娶一名怎样的正妃,毕竟是要共度一生之人,总也得你自己喜欢方可,母后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般多了。”
提到亲事,赵洵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忙道:“一切但凭父皇母后作主便是!”
“如今是在问你的意思,难不成你竟没有想过将来要娶一名怎样的正妃么?”皇后有些无奈地道。
赵洵红着脸摇了摇头。
皇后哑然失笑,随即又道:“那也不要紧,终究也不急,你且回去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母后也不晚。”
“是,儿臣知道了。”
本朝皇子成年娶妻后便会建府搬离皇宫,如今皇长子虽然未曾娶亲,但是工部已经在准备为他建造府邸之事了,待到他大婚便可以直接进住新府邸。
皇后又过问了他的衣食住行,照例地叮嘱了他几句,见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倦意,明显又是昨夜用功到太晚之故,一时有些心疼,忙让他回去稍作歇息养养精神。
赵洵知道她乃是一番好意,自然不会推辞,遂起身告退。
出了凤藻宫正殿门,迎面便见到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宁德妃带着贴身宫女袅袅而来。
“德母妃。”
“原来是大殿下,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在替殿下选妃,本宫在此便提前恭喜大殿下了。”宁德妃扶了扶发髻上的金凤冠,含笑道。
“多谢德母妃。”赵洵的语气恭敬而疏离。
宁德妃也不在意,意味深长地又道:“听闻谢大人府里有位三姑娘,年纪与大殿下相仿,谢府又是崔嫔的娘家,若能亲上加亲,崔嫔心里一高兴,说不定那病便痊愈了。”
这几年崔嫔仍是对外宣称抱病,只是宫里的人都清楚,这是自当年还在太子府时的那道禁足令,至今未曾得解。不过因为皇长子之故,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毕竟一个已经彻底遭了陛下厌弃之人,哪怕她生有皇长子,也依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宁德妃说完,又深深地瞅了他一眼,这才甩着帕子进了正殿向皇后请安。
赵洵皱了皱眉,为着她临走前扔下的这番话。
不曾想他刚回到自己宫里,便有崔嫔宫里的小宫女前来请,只道崔嫔娘娘要见他。
若是以往,他二话不说便去了,可如今,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宁德妃那句话,略有些迟疑,只最终还是去了。
御书房内,启元帝赵赟把手中折子扔到一边,眸光锐利地盯着下首的程绍禟:“你是说这几年你给朕提的那些建议,全部是出自那晏离之手?”
“是,当年晏离先生被流放前,曾将他毕生所学详细记载在一本小册子上,并将此册子交给了臣,臣观册子上有许多见解均是一针见血,高瞻远瞩,不少法子亦是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故而便斗胆依此向陛下进言。”
赵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御案,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晏离那厮,最是阴险狡猾不过,朕当年便在他手上栽过跟斗,受尽了屈辱,朕能网开一面,饶了他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如今你难不成还想让朕启用他?”
“晏先生之才华,世间罕有,若能得到他扶持,于陛下、于朝廷、于百姓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陛下能启用庶人赵奕旧属,也是向天下人展示了陛下的宽宏大量,任人为贤。”程绍禟不答反道。
赵赟又是一声冷笑:“不过才几年的功夫,镇国公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臣不过是据实而言,当不得陛下此话。”
数年前赵赟为恢复生产所颁发的一系列政令,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可几年下来,已经到了瓶颈之期,再难有突破,程绍禟思前想后,觉得不若将晏离请回来为朝廷尽力,说不定会有些惊喜。
赵赟冷哼一声,道:“此事朕自有主意,你不必再多言。”
程绍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然不敢再多说,恭声应下,正要告退,便又听赵赟问。
“朕听闻那曹氏有意改嫁,可有此事?”
程绍禟微征,回答道:“臣也听闻此事,只是不知真假。”
略迟疑一会儿又道:“寡妇再嫁本为常理,曹氏虽曾贵为王妃,可如今却只是一名寻常的丧夫妇人,再嫁并无不可。”
赵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此谨慎,你是怕朕会阻止?”
“臣并无此意!”程绍禟忙道。
“曹氏意欲改嫁,已有御史台的老匹夫就此事上了折子,认为其到底曾为王妃,纵然如今只为庶人,可再嫁……一来仍是相当于给皇室蒙羞;二来,赵奕有子嗣留下,她乃赵奕正妻,理应一心一意抚育夫君血脉,尽人.妻、人母之责。”
“荒唐!本朝何曾有过规定,夫家有子的妇人不能改嫁!御史大人此番言论,不过还是因为曹氏曾经的王妃身份!”程绍禟恼道。
赵赟点了点头:“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此不过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呈到御前。曹氏乃是寻常百姓之家的丧夫妇人,她愿意继续留在夫家抚养孩儿也罢,或带或留下孩儿改嫁也罢,全不过她个人意愿,与他人无关。陛下日理万机,着实无需为此等小事浪费时间!”程绍禟脸上带着恼意,沉声禀道。
赵赟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镇国公这是为天下丧夫女子抱不平,还是仅是替曹氏不忿?”
“臣认为,再嫁由己身,天底下所有丧夫女子,均应该有决定日后去向的权利,旁人无权加以指责。”程绍禟平静地道。
就如五年前那场意外的噩梦,梦里那丧夫的小玉,即使身边还有小石头,但也依然应该有改嫁的权利,只要她愿意,便没有任何人能干涉。
赵赟有些意外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朕都明白了。”
程绍禟再次朝他躬身行礼,这才告退了。
翌日在朝堂上,启元帝痛斥御史闲来无事,全作那长舌妇之行,连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此等小事亦呈到御前,着实可恼可恨。
他没有明指是何事,但朝臣们或多或少总是有些了解,再望向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御史们,一时间深表同情。
经此一骂,前齐王妃曹婧苒改嫁之事再无人置喙。
喜讯传来的时候,凌玉也有些意外,但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
齐王已经死了那般久,而赵夫人还那样年青,难不成真要守一辈子?既然觅得了合心意之人,为何不过些新的生活。
“赵夫人要改嫁的那范家老爷,虽只是布衣,却是积善之家,在当地素有名望,膝下唯有前妻留下的一个十岁女儿,这么多年一直未曾续娶。”
“也是合该他与赵夫人有缘,三年前到相国寺上香时偶尔遇到了赵夫人,从此便念念不忘,一直到前年三月,才终于鼓起勇气提亲。”
“荣惠长公主听闻后命人把他轰了出去,只道他是痴心妄想。只他也不放弃,竟是生生坚持了一年有余才让长公主松了口。”张嬷嬷将她得到的消息向凌玉禀道。
凌玉听罢便笑了:“倒真是执着的,怪道能让长公主与赵夫人松了口。”
“细说起来,长公主殿下待赵夫人也是尽了心了,没有殿下的支持,那范老爷再是执着,赵夫人纵然有意,只怕这亲也是结不成的。”张嬷嬷叹息着道。
凌玉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
映柳白着脸,不敢想像曹婧苒竟然真的同意了婚事,更加没有想到所有人,包括宫里对她的改嫁也不曾置喙半句。
“你、你是王爷元配王妃,他、他如今不、不在了,你、你怎、怎能、怎能……”
“怎能另嫁他人?”曹婧苒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地叠着自己的衣裳,“他在时,我严守妇道,除了不曾为他生儿育女之外,一府主母该担之责,我样样都担起来了。他死了,我也替他守了几年,全了夫妻情份。如今我要另嫁,过些属于自己的新生活,难不成倒还要担心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映柳还想再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可是、可是,你若是走了,我、我们母子三人该怎么办?”最终,她还是喃喃地道。
曹婧苒停下了手上动作,缓步行至她跟前,望入她眼底深处,没有错过里面的迷茫不知所措。
“映柳,你要认清一件事,我没有必要负责你们母子三人的余生。日后该何去何从,全然看你的决定。慈恩堂你们可以一直住下去,长公主殿下不是那等绝情之人,纵然我不在了,也不会把你们母子三人赶出去。”
“你的主心骨不应该是我,相反,你应该成为你两个孩子的主心骨,担起为人母的责任。”
“我,言尽于此。”
映柳脸上更是一片茫然,只是也知道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寰的余地。再过一个月,眼前的女子便会成为另一座府邸的主母,另一名男子的夫人。
曹婧苒出嫁那日,凌玉并没有出现,只是提前送了贺礼。
事隔多年再次穿上嫁衣,曹婧苒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上一回,是不甘不愿,却也有认命之意;这一回,却是心甘情愿,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坐上喜轿。
她深深拜别荣惠长公主,而后将目光落到眸中含泪的映柳身上,略顿了顿,望向映柳身边那两个孩子——赵润与赵涵,她名义上的儿女。
“日后好好听你娘的话。”看着那两个孩子脸上的不舍,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把手轻轻搭在赵润肩上,柔声叮嘱道。
赵润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
“夫人,时辰到了,该上轿了。”有喜娘上前轻声提醒。
曹婧苒最后望了众人一眼,终于微微弯下身子,让荣惠长公主替她盖上了红盖头。
“去吧,前尘往事皆已散去,去过属于你自己的新生活!”荣惠长公主和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她终于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