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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一万零一岁 正文 第73章 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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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方才也做了一个梦。”片刻之后,她听到冯谕瑧喃喃地说着。

    “陛下做了什么梦?”她下意识地问。

    冯谕瑧沉默须臾,终还是缓缓地道:“朕梦到了太.祖皇帝……”

    “陛下也梦到了?”连翘冲口而出。

    “也?难不成……”冯谕瑧吃了一惊。

    连翘艰难地点了点头。

    冯谕瑧怔住了,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

    瑧瑧,你多保重……

    梦里那人的那句话,犹在耳畔,那分明是道别之言。他,一定出事了。

    她不知不觉地揪紧了身下的被褥。

    穆元甫……

    到了早朝的时候,女帝升座,问:“今日可有边关战况消息传回?”

    得了否定的答案后,她也没有多问。

    ***

    虎妞眼睁睁地看着最尊敬的人,胸口被长.□□穿,再坠落城墙,整个人悲愤交加,哪里还记得什么军令,抓着兵器哭喊着就冲要过去。

    好在同一时刻,大将军上官远亦下达了‘攻城’的命令,故而此刻她的举动才并不突兀。

    她不要命地挥舞着兵器,亦完全不理会城头上射过来的箭雨,身侧有不少同袍被箭射中倒下,可她全然不顾,拼尽全力往城墙方向而去。

    终于,在全身上下沾染了数不清多少人的鲜血后,她才来到了城墙下,哭喊着朝着已经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穆元甫扑过去。

    “师父!周叔叔!周叔叔,你起来,你快起来,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你起来呀!起来呀!”

    “周叔叔……”

    豆大的泪珠不停地从她眼中涌现出来,砸落地上那张充满了血污的脸上。

    可是,那个温柔地给她编‘小白将军’,教她堆小竹屋,在她哭的时候会耐心地哄她高兴,远归时会给她带各种小礼物,教导她武艺兵法时却又无比严厉,即是她的恩师,又是她至亲的人,这一回,却再没有给她半点反应,哪怕她脸上的泪水根本止不住。

    “呜呜……我没有师父了,没有叔叔了,也没有爹了……”虎妞再也忍不住,趴在始终没有回应她的人身上,失声痛哭。

    周围的大梁将士,含着泪挥舞着兵器,将试图接近虎妞的敌兵一一斩杀。

    城门大开,上官远提着刺死穆元甫的那名戎狄副将首级,一步一步地朝着被虎妞紧紧地抱在怀里的穆元甫走去,而后,将那首级扔到地上,自己则单膝下跪,垂眸掩饰着眼中的悲愤。

    陛下,穆大哥……

    周围的大梁将士亦齐唰唰地跪下。

    血染满地的战场上,只有小姑娘的痛哭声在不断回响。

    大梁女帝登基次年,卫尉卿、都护将军周季澄战死沙场,大将军上官远亲自主持,为这位文人出身,却在战场上立下无数功劳的传奇男子,举行了军中最规格的葬礼。

    新坟立起,上官远跪在坟前,郑重地叩了几个响头,无声许诺。

    陛下放心,臣上官远,哪怕是拼尽最后一滴血,也必定会把大梁的旗帜插遍整个神州大地,守护你要守护的人……

    他缓缓地起身,望向仍然跪在一旁的虎妞与穆璟,沉声道:“给你们的恩师叩几个头,便回营去。身为大梁将士,你们要紧记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职责。”

    虎妞嗓音沙哑,回道:“属下遵命!”

    穆璟低着头应了声‘是’。

    两人同时向着新坟叩了几个响头,这才慢慢地起身,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新坟一眼,转身跟上了上官远。

    上官远带着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忽地止步回身,道:“自今日起,你二人便编入本将的亲卫军中。”

    虎妞愣了愣,很快便拒绝:“大将军不必看在师父的份上,属下到军中,是要凭真本事往上走的。”

    “菁予说得没错,便是师父在世,也会赞同我们的。”穆璟补充。

    上官远被他们这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气笑了,斥道:“你们当本将是什么人?若不是见你二人武艺尚且不错的份上,便是天皇老子来说情,本将瞧不上的依旧瞧不上,还会把你们提到亲卫军中?”

    虎妞与穆璟彼此对望一眼,一下子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立即道:“属下遵命!”

    上官远冷哼一声,扔下一句‘回去收拾收拾便找肖副将报到’就走了。

    虎妞目送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沉默良久,才问身旁的穆璟:“你的伤怎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嗯,那就好。”

    两人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穆璟望了望她又消瘦了几分的脸,低声道:“对不住,若不是我武艺不精,军师他也不会……”

    他只觉得喉咙一哽,突然便说不下去了。

    虎妞摇摇头:“这如何能怪你。”

    穆璟没有再说,只是低着头,掩饰住通红的双眸。

    虎妞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当日留下断后的一干人,最终得以生还的只有他一个。可是她如今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安慰他,只低低说了一句‘我先回去收拾了’便离开了。

    待她收拾妥当,正准备去找肖副将时,行经穆元甫生前营帐时便止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帘门良久,还是轻轻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一切都维持着当日他们出发前的模样,仿佛还在等着它的主人归来。

    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虎妞鼻子一酸,没忍住差点又掉起眼泪。

    她连连吸吸鼻子,微仰着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这段日子,她已经哭了太多回,师父泉下有知,必定会笑话她的。她不能再哭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动不动哭鼻子呢!

    门帘忽地被人从外着掀开,她回身一看,便看到正要迈进来的上官远。

    上官远似乎对她出现在此处并不意外,只是朝她点了点头,视线在帐内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那个上锁的檀木锦盒上,片刻之后,将那锦盒抱起,轻轻抚了抚,而后叹息一声,将它递给了虎妞。

    “你是他最亲的人,他留下来的东西,自然也应该归你。”

    虎妞连忙接过,想到生前师父对这个锦盒的爱惜,又没忍住想要掉泪。

    “打开看看吧!”上官远低声道。

    “我没有钥匙。”虎妞闷闷地回答。

    上官远皱眉想了想,而后行至书案前,拉开右侧的抽屉,往抽屉底摸索了一通,触手微凉,忙抓住取出一看,果然是一把钥匙。

    他愣住了,少顷,眼眶便有几分微红。

    穆大哥果然还是把钥匙藏在这个位置,哪怕他活了两辈子,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

    他阖着眼眸平复了一下心情,将钥匙递给虎妞:“开开看。”

    虎妞接过,把那锦盒放在桌上,插上钥匙一扭,只听‘啪哒’一声,锁便应声而开。

    她打开锦盒一看,见里面放满了信函,见信封上的字迹居然是自己的,她有些意外,拿起那叠信函,一封又一封,全部是她的字迹。

    越往底下,信封的字迹便愈是稚嫩,这满满的一盒子信函,就像是时间倒流器,一点一点地勾起了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幕幕。

    小小的她,皱着小眉头满是苦恼地给远方的周叔叔写信,可是太多太多字不会了,问姨母多了,姨母又会不耐烦,小小的姑娘灵机一动,便把不认识的字全部画圆圈代替。

    反正她相信聪明的周叔叔一定可以明白她的意思的!

    她展开其中一封已经有些发黄的信,上面是小时候的她那稚嫩的字迹——“……姨母太坏啦!圈圈人家吃的肉是大白将军的,圈圈人家哭了好久,我决定一日都不和姨母说话。”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连忙把信放回信封中,随手又展开一封——“……周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呀?虎妞可想可想你了。周叔叔不能喜欢别的孩子,圈圈虎妞就不喜欢你了。”

    “…………有个叫江公子的,圈圈到长明轩住啦!刘公公说他也是圈圈候姨母之人。哼,明明长圈圈还没有周叔叔好看嘛!大人真是好圈圈烦啊!真让孩子圈圈圈圈了心……”看到此处,她的呼吸一窒,想到那本兵书里夹着的满纸‘瑧’字,眼泪终于没忍住掉落了下来。

    如此喜欢姨母的周叔叔,在收到不懂事的她这封信时,心里得有多难过啊!

    “每回收到京城来的信,他整个人连走路都是带风的,把信更是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没了,看完了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要找个盒子锁起来,生怕别人弄坏了。”上官远叹道。

    “原本用来收这些信的盒子就这么丁点大,随着信件越来越多,这盒子也越换越大。这些年,不管他去哪里,都要把这东西带上。”

    “他很看重你,我原以为只是爱屋及乌,后来想想,只怕初时确是爱屋及乌,但后来,估计便是相处多年,把你当成最疼爱的晚辈看待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想到军中来,但是你既然来了,又是他最看重、最爱护之人,我自会不遗余力地磨练你。”

    虎妞猛地擡头,望向他的双眸还带着哭过的微红。

    “只是你需有心理准备,我不是他,也没有他的好耐性好脾气,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你打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上官远坦言。

    虎妞连忙放下手中的信,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正色道:“将军放心!属下必不负将军期望!”

    上官远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便离开了。

    虎妞静静地帐里呆了半晌,将师父生前的物品一一收拾好,把那本兵书收入装满信函的锦盒里锁上,而后抱着锦盒,最后望了营帐一眼,这才转身去寻肖副将报到。

    军师周季澄阵亡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了京城。

    玉人公子周季澄,曾进宫侍候时为太后的女帝,后因触怒女帝被发配定州,却凭一己之身在定州闯出一番前程,亦得军中将士敬重,更先后在灭北夏、平魏国等一系列战事中屡立奇功,得封卫尉卿、都护将军。

    在对抗吴陈联军之战中,为护辎重补给,率三十余名兵士断后,落入敌手,却以文弱之身,拼死刺刹敌军大将,终惨遭杀害。

    女帝得讯大悲,泣诉朝廷痛失栋梁之材,下旨追封周季澄为定远侯。

    ***

    冯谕瑧怔怔地望着墙上挂着大梁太.祖皇帝画像,画像上的那人,目光炯炯,英伟不凡,一如他生前。

    她缓缓地绕过供桌,行至画像跟前,以指作笔,沿着画上线条细细描绘,神情之专注,仿佛那人就在眼前一般。

    “陛下万岁万万岁,本宫一万零一岁,陛下,本宫又赢了……”

    大梁太.祖皇帝,崩于而立之年;而定远侯周季澄,死时亦未至不惑。

    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滴落地面,瞬间便没了痕迹。

    她转过身,缓步走出殿。

    候在殿门处的连翘,却没有跟上她,而是沉默地朝着画像走去,一直行至供桌前,凝视着画中之人片刻,终于,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

    连翘痛恨负心忘情之人,但同样敬重战场上的英雄。

    一礼毕,她起身出殿,看到了正站在殿外的冯谕瑧。

    她上前去,扶着冯谕瑧的臂,低声道:“陛下,回宫吧!”

    冯谕瑧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伸出手掌,接着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洒洒而下的雪花。

    “连翘,你看,下雪了呢……”

    “是啊,下雪了,可是陛下放心,今年是丰收之年,百姓应该能安稳度过这个冬日。”

    冯谕瑧没有说话,只是仰着脸望向纷纷扬扬的雪,良久,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明德殿方向而去……

    一年之后,大梁军队先后灭吴、陈两国的消息传回了京城,紧接着,中原仅剩下的那几名近海小国,亦上表去帝号,向大梁称臣。

    至此,大梁彻底统一了中原。

    消息传开,举国沸腾。

    而冯谕瑧则收到了虎妞托人一同送回来的信函。

    小姑娘在信中事无巨细地将在边疆发生之事告诉了她,对周叔叔兼师父的离世,充满了悲伤,对戎狄人的阴险毒辣更是深恶痛绝。

    同时,小姑娘也表示,希望可以留在边疆镇守,待来日有机会追随上官将军灭戎狄、平四海,让大梁成为神州大地最强大的、也是唯一的国家。

    “陛下可不能答应她。”连翘亦看了信中内容,忙道。

    冯谕瑧目视远方怔怔出神。

    良久,她提笔,在信函末尾写了一个字——准。

    与虎妞的信几乎同时抵达御前的,还有大将军上官远的请功折子。

    冯谕瑧看着那道奏折,一直沉默不语。

    奏折上,冯菁予、穆璟两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尤其是冯菁予,上官远为她所列的战功,几乎占去了足足半页纸。

    孩子有了出息,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她更清楚,那丫头如此拼命,除了确是为着实现心中理想,亦离不开痛失恩师之故。

    只因穆元甫死在了戎狄人之手,那丫头已经把戎狄视作了仇人,已是有与之不死不休之意了。

    连翘亦看明白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小姑娘会在军中慢慢成长,可穆元甫的死,却仿佛一下子便让她成长起来了。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知道曾经那个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虎丫头,已经随着那人的死,一同消失了。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大梁便会出现一名杀伐果断,不让须眉的女将。人们会惊叹她的赫赫战功,却没有会知道她成长至这般地步所付出的代价。

    冯谕瑧沉默良久,提笔在铺好的圣旨上落下了赏赐的旨意——

    “……封校尉冯菁予为中郞将……”

    同样晋封为中郞将的,还有穆璟。

    不过此时的虎妞,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你这软绵无力的刀法,是想削豆腐呢还是替敌人抓痒痒?!”

    “砍过来!把本将当成你的仇人,狠狠地砍过来!!去你娘的!这个速度,信不信你的刀还没砍到跟前,本将便能先一刀把你送去参见阎王爷?!”

    “你这是什么招数?啊!!你这是什么招数?!啊!!浑身上下全是破绽,老子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拍回你娘肚子里重新生过!!”

    ……

    边疆的大将军府,类似的骂声几乎每一日都有,也让府内的下人与众将士对被骂的人充满了同情。

    作为被同情的人之一,虎妞咬紧牙关,半句怨言都没有,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哪怕每一回都被骂得比上一回狠。

    上官远说要磨练她,这一年以来就真的将这句话执行到底,亦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姑娘家看待,该骂的该训的从不留情。

    穆璟有时候都有点受不了他的强势与高压训练,可她硬是咬着牙给扛下来了,穆璟看得心疼不已,私底下低声劝她不要把自己逼得那般紧。

    虎妞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闻言淡淡地道:“如果连大将军的招数都招不住,将来在战场上如何面对凶狠的戎狄人?我又如何能为师父报仇?如何为姨母开疆拓土?”

    穆璟沉默了良久,打那之后亦如她一般,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