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唐松年耳中,他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知道了”,倒是王氏欲言又止,只是见他这般模样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见状叹了口气道:“大哥这样反倒可以给大房一脉留下生机,也避免了被唐筠柔拖累得抄家的下场。”
唐柏年膝下子女众多,除了嫡出的两子一女和长成的唐筠柔外,还有四个年龄相差颇远的庶子和三个庶女,最大的庶子才不过十岁,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孩。
另外三个庶女也只是六七岁左右,一家子孩童,若他再认不清形势四处蹦哒,早晚得受他所累。
王氏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不安地问:“那我想给老大家的送些银两可以么?”
“银两便免了,有手有脚,纵然没有万贯家财,养活一家子也是没有问题。娘若是放心不下,倒是可以给孩子们送些吃穿用度。”唐松年道。
王氏一想也觉得可以,遂去安排不表。
李氏收到婆母送来的东西时怔了怔,一时百感交集。
在人人避她们一家如蛇蝎的这个时候,这样的简单慰问更是难能可贵。
甚至在她的女儿落难时,唯一敢对她伸出缓手的也是三房。
这固然有唐松年位高权重不惧信王的原因所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顾念骨肉亲情。
便连她的儿子淮耀,若不是唐松年帮忙,只怕早就已经被判斩首,哪里还可以保得住性命。
这桩桩件件,三房一家完全可以视若无睹的,可他们最终还是出手了,对比自己一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更多的却羞愧与悔恨。
唐筠瑶一直没有听闻唐筠柔被抓获的声音,对她居然能逃得这般久也有几分佩服。
这日是严小五十一岁生辰,她受邀出席。
当日严永业夫妇把女儿暂且留在唐府,打算回信王府收拾收拾便搬出来的,哪里想到蒋氏前去向孙氏辞行时,却看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又惊又怒之下一再逼问,才终于知道这个远房表妹这些年在信王府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看着独自饮泣舔伤的表妹,辞行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这一拖便又拖了几个月,一直到信王出事,孙氏选择继续留在王府,她才开口辞行,正式搬离了信王府,也从唐府接回了女儿,一家三口住进了租来的小宅子里头。
严氏夫妇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均在外求学,此番妹妹生辰亦未能回来,但是都托了人送回了给严小五的礼物。
看着捧着兄长们的礼物笑得眉眼弯弯的严小五,唐筠瑶脸上也不禁添了笑容。
许汀若与言妩所缺乏的亲情,这一回上苍终于弥补了她。疼爱她的爹娘与兄长,一如从不曾涉足红尘纷扰的言妩那般纯粹明媚的笑颜,已经表明了这辈子她的幸福与自在。
严小五到京城的时间不长,相熟之人只得五公主与唐筠瑶两人,五公主无法出宫,便托唐筠瑶转交了给她的礼物。
严小五亲亲热热地挨着唐筠瑶,指着堆满桌的礼物,一一向她解释是何人送的,眉目之间的欢喜,让人瞧见了也不禁忍不住展露笑容。
屋外的蒋氏看见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端着茶点静悄悄地离开,也不欲打扰这两人。
她其实也颇为意外女儿居然会与唐家姑娘这般投缘,要知道小丫头虽然性子单纯,冲谁都是乐呵呵的,但实际上并没有十分合得来的朋友。
因是女儿生辰,蒋氏还临时请了短工前来帮忙,席间唐筠瑶离席,行经一处树后,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她一惊之下便要出手,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止了动作。
“你竟然藏在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望着神情慌张,穿着打扮如同寻常人家妇人的唐筠柔,没有想到会在严家看到她。
“三妹妹,求求你帮帮我,信王的死当真与我无关啊!你跟三叔说,请他救救我,救救我……”
从信王府逃出来的这段日子,唐筠柔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身上又没有钱,根本连京城都逃不出去。
唐筠瑶瞥一眼她抓住自己的手,唐筠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而后缓缓地收回了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三妹妹,求求你了,三叔那般厉害,只要他肯帮我,一定可以的。”
唐筠瑶气笑了:“你觉得凭什么?你自己闯下的祸,便要我们给你擦屁股?你哪来这般大的自信,认为我们一定会出手救你?”
唐筠柔脸色一白,她其实并无十分把握,可是走投无路之下,能想到的也只有唐松年能帮自己。
唐淮耀身犯当街刺杀信王这样的死罪,唐松年都能把他给救下来,若是他肯出手帮她,她一定可以安然脱身的,毕竟她没有害信王,信王是她的终身依靠,她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得到唐松年,甚至连唐淮周与唐筠瑶都无法接近,她其实一直藏身于离唐府不远之处,好不容易看到有人给唐筠瑶送帖子,花了好些心思才打探到她今日会到严家来,故而才趁着严夫人请临时帮手时潜了进来。
“我也是姓唐,也是唐家人,你们都能帮唐筠瑜和唐淮耀,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我是无辜的,信王的死根本与我无关!”唐筠柔颤声道。
不待唐筠瑶回答,她又忙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唐筠瑜曾经还陷害过你,差点害得你委身那陈兆勇,而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害过你。”
唐筠瑶冷笑:“你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机会而已,唐筠瑜又蠢又坏,而你则是又毒又狠。”
“你们两个,不管是谁,便是跪死在我眼前,我都不会多瞄一眼。你要怨便怨自己命不好,至少不如唐筠瑜好命,有一个还勉强算有担当的夫君为她出头。”
唐筠瑜是什么样的人,上辈子曾和她交过手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辈子没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给了陈兆勇的唐筠瑜,或许会有所变化,但那不过是因为际遇不同所致,绝非她转了性子。
若是当初她依然得嫁高门,未必不会再与自己作对。
故而当日陈兆勇若求的不是唐淮周而是她,她只会视若无睹。
敌人纵是遭难了,际遇堪怜,可依然还是敌人,她没有落井下石便是最大的仁慈,没理由还要出手相助。
见她如此决绝,唐筠柔便知道自己最后一个希望都没有了,只是不甘心,面目狰狞地道:“你们不过是嫌弃我是庶出,可是出身是我可以选择的么?!李氏和她的儿女全都不是好人,打小她们是怎样对我的,你们都瞧在眼里,可你们谁又为我出头了?!”
唐筠瑶懒得与她再多话,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你不准走,你不准走,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唐家造成的,全都是你们姓唐的造成的……”
“放手。”唐筠瑶没有挣扎,只是冷瞥着她。
“是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你们逼的……”
一会儿语气又是一转,哀求道:“求求你让三叔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了,我、我给你跪下了……”
唐筠柔眼神凌乱,已经渐渐有点语无伦次,可却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不抓紧,等待她的便会是死亡。
可她不想死,她还这般年轻,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抓着的力度越来越紧,也让唐筠瑶不适地皱起了眉,脸色也当即冷了下来,正想发力把她甩开,忽听身后传来严永业的喝斥:“你要做什么?还不把唐姑娘放开?!”
唐筠柔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严永业见状立即喝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如此心虚,必定不是什么好人,他可不能让她跑掉了。
唐筠瑶看着严永业率先朝着唐筠柔跑掉的方向追出去,紧接着又有两名帮工跟上。
外头还有不少奉旨缉拿唐筠柔的官兵,她这般冲出去,基本上没有逃脱的可能。
唐淮耀刺杀信王,可是信王却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忧,又因为此事归根到底是信王行为不轨在前,故而还有转寰的余地。
可这一回信王却是死了,无论唐筠柔是否有错,失子的天熙帝必定不会放过她,只怕若不是信王妃,信王满府的姬妾一样逃不过责罚。
而隔得几日,她便从唐淮周口中得知唐筠柔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她瞥了一眼脸色有点发白的唐筠瑜,忍不住道:“仇人终于死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唐筠瑜怔怔地望了回来,良久,苦涩地道:“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毕竟若不是因为她,我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可她真的死了,我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仔细回想,确是我娘和我薄待了她们母女,怨不得她恨我们。”
“确实,就凭你们母女当初那般对待她,她确是有充分的理由恨你们。”唐筠瑶毫不客气地道。
唐筠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同时也有几分难堪,低着头轻声道:“对不住。”
至于对不住谁,又对不住什么,唐筠瑶也懒得深究,拂了拂袖口便离开了。
唐淮勉中举的消息传回来时,前线也终于传回了捷报。彼时唐筠瑶正在五公主宫里,看着她终于换下了整整一年的素净打扮。
“再插上这根簪子便更好看了。”太子妃梁毓嫣把手中的金丝嵌宝石簪子插入五公主如云鬓发中,含笑道。
“多谢皇嫂。”五公主笑着道谢。
唐筠瑶捧着脸蛋坐在一旁,看着梁毓嫣拉着五公主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话。
梁毓嫣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有意无意的审视与隐隐几分敌意,让她一阵纳闷。
明明早前她对自己并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