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廷明日对阵的是东狄的一员老将,也是东狄国曾经的护国大将军,东狄国接连损兵折将,大齐军队渐渐带近王都,朝中已无可用大将,故而不得不请出这员老将。
虽然对方早已归隐多年,可贺绍廷却不敢小瞧了他,也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充足准备。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翌日他骑着战马出现在阵前时,那位据说身上有着一半中原人血统,以‘鲁’为姓的老将在看到他时明显愣了愣,而后策马上前,高声问:“这位将军可是姓楚?”
贺绍廷愣住了,原以为他问的是自己身边的某位将领,可发现对方望着的是自己,遂扬声问答:“本将姓贺,并非姓楚!”
那鲁将军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意外,双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话,因离得远,贺绍廷也没有听清楚,却见对方忽地手一扬摒退了身边的亲卫,孤身策马朝着己方而来。
“将军,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单人匹马与咱们动手?”范广皱眉道。
说话间,那鲁将军已经来到了两军阵前那块空地正中央位置,勒住了缰绳扬声道:“贺将军能否上前说几句?”
贺绍廷略思忖片刻,轻轻抖了抖缰绳便要上前,却被曹胜一把拉住了:“将军不可,小心有诈!”
“无妨,我心中有数。”贺绍廷低声道。
他还要留着性命回去娶那个气人的小骗子,自然惜命得很,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方才他便留意到这位鲁将军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尤其是问起自己是否姓楚时,脸上的表情瞧来有几分激动。
他确是姓贺,但是他的娘亲却是姓楚。
见他坚持,曹胜等将领也不好拂他之意,只是暗中命弓箭手准备好,其他将士则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阵前的那两人。
“像,果然是像!你说你姓贺,那你家里可有人姓楚?”那鲁将军见他上前,先是仔细盯着他的脸瞅了半晌,而后颤声问。
“家母为楚姓。”贺绍廷倒也不瞒他。
“我就知道!你娘姓楚,闺名云湘。当初你外祖父给她取名的时候,我也在场。”鲁将军愈发激动了,若非地点不对,便恨不得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再细细问个清楚明白。
贺绍廷皱眉,听对方话中之意,仿佛是认得外祖父?或者又与外祖父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并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况且经历过凭空多一位生身父亲,又被唐松年嫌弃他身世复杂后,他更是对这些没了半分兴趣。
最重要的是,相比其他人,他更相信他的娘亲。
娘亲生前没有向他提过半点关于生父之事,也没有向他提过外祖父之事,不管娘亲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他都尊重便是。
见他神情平淡,鲁将军心中不解,只是想到彼此立场又无奈地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实不相瞒,我行兵布阵的本事,还是你外祖父教导的。只是没有想到,事隔几十年,有朝一日我会与他的外孙在战场上刀枪相见!”
忆及故友,他的语气有几分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握着手中的红缨枪策马退了几步,以枪指着他道:“贺将军,拔刀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贺绍廷握紧手中长刀,朗声道:“不管你与先外祖有何关系,今日既是各为其主,我自不会手下留情,老将军,请!”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子,挥着长刀便迎战上去。
范广曹胜等将领见两人本是好好地说着话,突然便动起手来,可见对方似乎只是想与自家将军单打独斗,并没有让他身后的将士参战,故而便也暂时按兵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打得正激烈的那两人。
“咦?这老头有些本事啊!居然可以和将军战成平手!”范广惊讶地道。
曹胜没有作声,只是也看得出,单论武艺的话,贺将军更胜一筹,可对方明显对敌经验更丰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招数,一时之间贺将军也奈何他不得,故而才打成了平手。
贺绍廷越打便越是清楚,自己这一回确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虽还没有领教对方行兵布阵的本事,可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正这般想着,对方虚晃一枪便跳出了战局,仰天哈哈大笑:“好,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外孙,巴鲁克死在你的手上不冤。”
巴鲁克便是继他之后的东狄护国大将军,在上一场战事中死于贺绍廷的长刀之下,这才逼得朝中已无大将的东狄王不得不起用这位退隐的老将。
贺绍廷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对方说完这番话后居然直接便鸣金收兵了,一时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今日这一仗着实是出乎意料。
而此时的京城,中书令唐松年之兄唐樟年,突然向朝廷捐出七成身家,以支援朝廷采购物质运往前线。天熙帝龙颜大悦,不但下旨册封唐樟年为诚锦伯,且恩泽其子,赐其独子唐淮勉进士出身,并赐婚唐淮勉和静安五公主。
一时间,朝野一片哗然,均觉得唐樟年这七成身家捐得再值得不过了。
七成身家换来一个爵位,虽然是虚衔,可到底还是爵位啊!多少人争破头也争不来。除了爵位之外,还有儿子的前程和一个最得宠的公主为儿媳,这桩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更有不少人认为唐樟年此举必是唐松年授意,有大胆的问到唐松年跟前,唐松年只是捊须而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邱仲从大殿出来的时候,正好便又看到有大臣正在探着唐松年的口风,而唐松年还是笑而不语,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老狐貍真是狡猾又虚荣,此事明明不过是陛下寻的赐婚理由,与他根本无关,可他偏偏就是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整得神神秘秘的,仿佛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让兄长一家一步登天。
唐松年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身影,笑着唤了声:“邱大人。”
邱仲脸上同样扬着笑容,回了声:“唐大人。”
两人的态度既亲切又随和,仿佛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完成没有方才在殿内时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爵位、赐婚这些倒还好,唐筠瑶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天熙帝不可能舍得将女儿嫁入布衣之家,故而肯定会给唐樟年一个恩典,如此才顺理成章地赐婚。
她只是听到那个赐进士出身时忍不住直笑。
“看来陛下也是知道以三哥的懒散,能中举便已经是顶天了。”
唐淮勉被她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嘻嘻地笑了几声:“陛下真是太体贴了,这样一来,我爹也就没有理由再整天逼我念书了。”
“出息!”唐淮周笑骂。
终于得偿所愿,唐淮勉心情极好,任凭他们兄妹二人如何取笑也是笑呵呵的,半点不恼。
五公主的嫁妆与一应嫁衣、首饰等物,皇后生前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而唐樟年与林氏只得唐淮勉一个儿子,更是早早便备好了他娶亲所需之物。
天熙帝本不愿意太快便让这两人完婚,可是那日太医院医正循例前来为他把平安脉时,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他心中咯噔一下,随即苦笑,也不待他开口便问:“朕还有多少日子?”
医正低声回答:“多则一年,快则半年。”
天熙帝长叹一声:“一年啊……”
壮志未酬而离世,到底心有不甘。且太子手段还稚嫩,他更是放心不下。
“朕知道了,此事莫要让太子知道。”他定定神,沉声吩咐道。
医正应喏,又低声嘱咐了一番。若是以往,天熙帝估计只是听听便罢了,可这一回却听得极其认真,牢牢地把每一句医嘱记在心上。
不管怎样,他都要想法子让自己活得更久些,至少可以看到太子能够独挡一面,东征的朝廷大军得胜回朝。
他心中有所担忧,故而在钦天监问他关于五公主的婚期时,便选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巧合的是,他定下的这个日子,居然比唐淮周与韦映竹完婚的日子只早一个月。
对天熙帝肯这般早便让他与五公主完婚,唐淮勉乐得绕着园子跑了两圈,愈发逗得唐筠瑶等人笑到不行。
便是唐樟年与唐松年也是一脸忍俊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个愣头小子。
林氏虽然也在笑,可眉宇间的几分忧色,却让唐筠瑶瞧了个分明。
唐筠瑶稍想一想便明白了。
三婶这是担心五公主进门后婆媳之间相处不好呢!儿媳妇出身太高,当婆母的压力自然大。
再一层,五公主出嫁后还会有自己的公主府,到时若是连儿子都搬过去,母子间想要见一面也不方便,这样一想,又怎会不忧虑。
唐筠瑶知道这些事外人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一切还得等到五公主进门后婆媳真正相处过,是好是歹,三婶自然就会分得清了。
二房得了爵位,又得了一个公主儿媳,消息传到病床上的唐柏年耳中时,他歪着嘴‘啊啊啊’地乱叫一通,通红的双目瞪得老圆,还能正常左边手脚不停地踢打着。
被李氏强硬指来侍候他的英姨娘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人,也不敢走上前,只缩在一旁候着。
李氏迈步进来,对他望向自己时的愤怒目光视如不见,只是淡淡地道:“明日淮勉大婚,我整个白日都不在家中。放心,二弟和三弟他们可不像你,你可以无情,他们却不会无义,该有的……”
“不、不、不准、准去!”唐柏年死死地盯着她,艰难地喉咙里挤出一句。
李氏毫不意外他的反应,闻言也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着几分嘲讽:“不准去?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给他们添堵呢!”
她顿了顿,语气难掩恶意:“可我偏不如你所愿,我不但会去,还愈发体面地去,风风光光与有荣焉地去,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拿大房作筏攻击他们!”
“贱、贱……”唐柏年被她气得青筋爆跳,还能动的左手左脚极力挣扎着想要去打她,却是连她的衣角也触碰不到。
李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冷漠地吩咐缩在一旁的英姨娘:“好生侍候老爷!”
英姨娘低声应了声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李氏走出门,便看到唐淮兴一脸复杂的脸色,随即又听他低声问:“淮勉果真要当驸马了?”
自断腿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到屋里不肯见人,自然不知道二房之事。
“不但淮勉要娶公主,你二叔还成了诚锦伯爷。”李氏平静地道。
“是、是么……”唐淮兴白着脸,喃喃地道。
他一直瞧不上的二房父子,原来已经到了他触不到的高度了么?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呢?明明他的学问要比淮勉好,甚至比淮周也要好,怎么他就越混越差,连淮勉都比不上了呢?
唐淮勉与五公主成婚半个月后,前线传来了东狄投降的消息,让正帮着阮氏准备即将到来的兄长婚礼的唐筠瑶愣住了。
投降?这辈子东狄竟是投降?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知道战事结束的话,廷哥儿就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