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在好长一段时间内,唐松年都没有再梦到相似之事,又因公事繁忙无暇多想,很快便将其抛诸脑后。
严家一家三口离京那日,唐筠瑶没有现身相送,只是远远地看着严小五辞别兄嫂,跟着爹娘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临上车时,严小五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城门处,神情有几分怔忪。
“小五,怎么了?”蒋氏不解地转唤。
“没什么。”严小五回身,双唇一抿,而后露出了浅浅的欢喜笑容,“娘,京城真好,你说是么?”
蒋氏微怔,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唇畔带笑:“是呢,京城真好!日后有机会,咱们再来京城瞧瞧,你说好么?”
“好!”严小五用力地点了点头。
嘱咐了长子安心备考的严永业见状,脸上也不禁扬起了笑容:“小五,扶你娘上车去,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严小五清脆地应了一声,最后一次深深地望向城门方向,而后便看到了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笑容愈发绽开来。
是瑶瑶,瑶瑶来送她了!
“小五?”见她站着一动也不动,严永业疑惑地再度唤了声。
“憨丫头又犯傻了不是?”严家老大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把她绑得整整齐齐的辫子都揉乱了,顿时便引来了小姑娘一记怒视。
“讨厌!把我头发都弄乱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绑好的。”严小五收回了视线,娇声抱怨着。
严家老大哈哈一笑,在她气鼓鼓的脸蛋上戳了戳,在小姑娘要发怒时连忙缩回了手,在父母无奈的神情和身边的妻子好笑的目光中佯咳一声:“好了,别犯傻了,快上车吧!一路顺风,哥哥嫂嫂们都不在,你要好生孝顺爹娘,知道么?”
“知道了!”严小五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再度望向远处某个熟悉身影所在方向,这才依依不舍地扶着蒋氏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之际,她从窗里探出脑袋,冲着严家老大道:“大哥,我和爹娘等着你高中的好消息!”
严家老大笑着点点头,下一刻,便见她忽地朝着远处挥了挥手,而后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叫着:“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他愕然,正想问妹妹在对谁说话,可严小五已经放下了窗帘,骏马扬蹄,激起沙尘滚滚,载着他们渐渐远去。
远处的唐筠瑶听到这熟悉的叫声,不由轻笑。
憨丫头这是发现了自己,在向自己道别呢!
她看着那马车绝尘而去,不过片刻间便消失在视线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腮边的小梨涡却是深深地显露出来。
“严姑娘方才是跟在咱们道别么?她的眼神真好,隔得这般远都能看得见咱们。”蓝淳惊讶地道。
唐筠瑶失笑:“是呢!眼神可真是好。”
——
春闱如期到来,这也是景昌帝赵元祐登基后的首科,自然是相当重视。
唐筠瑶因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唐淮周必是会高中,故而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忧。只是在看到同样轻松自在的唐淮周,不禁问:“难不成你便不会紧张,生怕自己会落榜?”
唐淮周笑眯眯地回答:“我原本也是很紧张的,只是见你如此轻松,便知道此番只要我尽力而为,必定会榜上有名。”
唐筠瑶一想便明白了,挑了挑眉:“这也是你从来不曾问过我关于你自己,关于爹爹,关于咱们唐家日后的命运前程之故?”
明知道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乃是切切实实的先知,可他却从来不曾问过她这些关乎切身利益之事,着实让她有几分意外。
唐淮周痛快地点头:“不错!”
都是一家人,若是知道家里会有难,她必定会提前示警,必不会袖手旁观。可她一直这般什么也没有说,恰恰便说明上辈子的他们并没有遭受大难,至少在上辈子的她离世前没有遇到。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多问?何必提前知道一些日后可能会发生之事图增烦扰?他只需要沿着早就定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即可,没有必要让那些所谓的先知扰乱自己的人生。
唐筠瑶深深地望着他,当年那个趴在树底下戳蚂蚁窝、挥着小手帕充当神婆叫魂、替她背锅应付娘亲却又总是怂恿她让爹爹给他买这个那个的稚童,一点一点地长成爱板着脸装成熟,却又屡屡被她气得跳脚破功的少年,直至如今足以扛得起一个家,切实担起为人夫、为人父之责的顶天立地的青年。
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真真正正成为‘虎父无犬子’的那个小唐大人。她更清楚,这辈子的小唐大人,和上辈子的那一位是不一样的。
凤藻宫中,赵元祐正与梁毓嫣用着晚膳。
今日并非初一,亦非十五,可他却选择到了凤藻宫用膳,这让近来一直被胡丽妃和许婕妤压着的梁毓嫣激动万分,自是施展浑身解数,温柔小意地侍候着。
这也怪不得她,原以为不过是她手下一条狗的许汀琬,居然反咬了她一口,踩着她一步登天,帝宠比她这个曾经的‘主子’还要盛。
尤其是每回胡丽妃还总爱以此事嘲讽她,更让她气得要死。
曾经的太子东宫两名侍妾,画鹃最先折在了胡丽妃手中,不但丢了性命,而且还是带着陛下的痛恨死去,可谓凄惨至极。
本以为上回许汀琬被锋蜇了脸,容貌受损便算是彻底废了,哪里想到她居然懂得以退为进,适时示弱勾起陛下怜惜,不但宠爱不衰,反而越来越盛,已经成了后宫当中受宠程度仅次于胡丽妃的嫔妃。
这还不算,最让她慌张的还是许汀琬的有孕!
就在昨日,太医诊出婕妤许汀琬怀了龙嗣,赵元祐龙颜大悦,重重赏了馨庆宫众宫人,若非不合祖制,只怕便会立即下旨晋许汀琬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可尽管如此,她也是明白一旦许汀琬成功生下孩子,不论男女,这个昭仪的位份必也是十拿九稳的了。毕竟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受人瞩目。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她一定要想法子改变当下局面才是。可是成婚多年,陛下对她敬重有加,可论起宠爱,却是远远不及胡丽妃和许婕妤。
一个月之内,除了固定的初一和十五日外,其余时候极少到她的凤藻宫来。便是偶尔来了,也不过是坐一坐,或是陪她用膳,或是与她说说话便离开,再无其他。
她放下银箸,递了干净的帕子到赵元祐跟前,看着他拭了拭嘴角,听他嘱咐道:“今日下朝时听淮勉说起,五皇妹近来喜欢胃口大开,你吩咐御膳房做些她素日喜欢吃的送过去,顺道让汪太医给她诊诊平安脉。”
“是,臣妾明日便安排。”她温顺地应下。
赵元祐点点头,又道:“许婕妤那里你也要多费心,莫要让些不长眼的冲撞了。她如今月份尚浅,怀相不稳,经不起折腾。”
“陛下放心,臣妾必会让人尽心侍候着。”梁毓嫣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握了握拳头,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嫉恨。
赵元祐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之话,正想要离开,便听她柔声道:“今日刚送来的龙井,臣妾特意命人沏了来,陛下不如尝尝?”
赵元祐见她眼中带着恳求,心中一软,也不欲拂她一番好意,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笑道:“如此也好,便让朕尝尝。”
梁毓嫣脸上带着笑,可袖中的双手却是死死地攥着,少顷,朝着一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看着对方心神领会地退了出去,心里却是又酸又苦的难受得很。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端着茶托款款而入,盈盈跳动着的烛光映着她发上的珍珠簪子,映出一道莹润的微光。
“陛下,请用茶。”那女子轻擡玉手,端着茶盏呈到赵元祐跟前,嗓音软糯动听,轻轻柔柔的,听入人的耳中,就像是有一根羽毛从心尖上轻拂而过。
赵元祐却并不在意。毕竟后宫佳丽三千,有一把好嗓子的嫔妃不在少数,而他对此亦无甚特别偏好,故而无动于衷地伸手接过茶盏。
他正欲送到唇边,却是不经意地瞄到那宫女的模样,一怔之下动作便停了下来。
那宫女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擡眸望过去,吓得俏脸一白,慌忙低下头去,纤细白净的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
赵元祐把手中那茶盏放到桌上,望着她沉声道:“擡起头来让朕瞧瞧。”
一旁的梁毓嫣听到他这话,心里苦得像是吃了黄莲一般。
她就知道必是会如此,一旦陛下看到了这名宫女的容貌,必然不会轻易让她离开的。虽然这是她暗中筹谋的一步棋,为的便是要从胡许二女手中分去陛下的宠爱,可当真走到这一步时,她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
“陛下在叫你呢,还不擡起头来!”她定定神,轻斥着那名依然低着头的宫女。
那宫女低低地应了声‘是’,而后缓缓地擡头……
梁毓嫣的视线紧紧地落在赵元祐的脸上,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反应,待见他先是一怔,随即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愈发把手攥得死紧。
赵元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乍一眼望过去,竟然与唐筠瑶有五六分相像!
可定睛再一看,这五六分便又成了三四分,细一看,便又发现她根本没有唐筠瑶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矜贵。
这几分似,也不过是妆容和穿着上刻意模仿,故而才会乍一眼望去便会觉得相似。
可就算如此,也足够让他震惊非常,尤其是看到他的皇后脸上的表情,他一下子便明白了,气得浑身颤抖。
“滚出去!”他重重地茶盏摔到地上,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伴着他愤怒的叫声,把那宫女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
“陛下,她……”梁毓嫣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与她预想中的大相径庭,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对上了赵元祐那吃人的目光,顿时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