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是不是觉得长安样样都好,从此不想离开了?”
一盏桂花银露由宫女款款捧来,放在贺融面前。
皇帝不仅仅留贺融叙话,还留他用饭,祖孙二人在紫宸殿侧殿摆膳,皇帝难得有了打趣的心情。
贺融:“说老实话,臣自回来之后,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皇帝挑眉。
贺融:“如履薄冰。”
皇帝没有生气,反是笑道:“上朝议政有这么可怕?”
贺融:“臣先前从未出阁参与政务,承蒙陛下信赖,千里迢迢赶赴西域,又做了那些事,现在想来,凭借的无非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现在事情完成,气就泄了,再看朝中诸位元老重臣,臣毫无经验,哪个也比不上,所以只好闭口不言,多听多学。”
皇帝:“反正你成日都板着张脸,朕也看不出什么害怕惶恐。”
贺融:“臣这是天生的,笑多了嘴角容易抽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竟也一本正经,连皇帝身边的马宏也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宫女又陆续上菜,皇帝示意吃完再说,贺融也就不再言语,埋头吃饭。
很多臣子有幸跟皇帝吃饭,大都战战兢兢,没敢多吃,还要时刻关注皇帝吃完了没有,好随时随地跟着放下碗筷,避免失仪。
贺融却没受到影响,他还夹了一个鸡腿和一个鸡翅,把上面的肉吃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骨架放在桌子上。
马宏看得眼睛快凸出来了,他从没见过哪个跟皇帝吃饭的人敢这么自在的,包括齐王在内。
皇帝上了年纪,胃口本来就不大,倒是被他引起食欲,比往日又多吃了一些。
马宏有些意外之喜,心说以后得时不时请陛下让安国公入宫陪膳才是。
皇帝问贺融:“你们在突厥时吃的什么?”
贺融:“羊肉,煮熟了撒盐,直接一手用刀切成块,手抓着吃,还有胡饼,主要还是吃肉。”
皇帝笑起来:“那还是不错的,朕还听说,真定公主想为你做媒,让你娶伽罗的妹妹。”
贺融:“是,臣婉拒了。”
皇帝:“嫁夫随夫,哪怕你娶了,也可以把人带回长安来的。”
贺融:“带她回来,她就离家万里,留在突厥,臣也离家万里,既然无法两全其美,那不如索性作罢。”
皇帝一笑:“看不出你内里竟如此多情,林氏女没能与你成婚,倒是她没福气了。”
贺融不认为自己“多情”,对皇帝的评价也不置可否。
皇帝:“这桩婚事,说起来也有朕的责任,这样吧,你若对哪家的小娘子有意,朕可为你们赐婚,就算对方身份不够,也可赐个侧妃的名分,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贺融抿抿唇:“多谢陛下好意,但臣暂时未有意中人。”
皇帝奇道:“你为那高氏争取了三品诰封,难道不是对她有意吗?”
他还以为孙子别出心裁,想让喜欢的女人身份更高一点,好配得上自己,才到他面前来求封的。
大多数世人很难想象男人会为年轻貌美的女人付出,而非出于欲望或爱情的因素,连天子也未能免俗。
贺融:“陛下误会了,臣没有将高氏纳为侧妃的意思,高氏有陶朱之能,放在内宅可惜了。”
皇帝呵呵一笑:“你想让她帮你做事,跟娶了她并不矛盾,给她一个名分,才能让她更死心塌地,你还是太年轻了!”
贺融不欲多作辩解,便沉默以对。
皇帝:“罢了,你们自个儿的事,朕也不欲多管,但不管你喜欢谁,你的妻子必该是门当户对的,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贺融起身:“陛下容禀,林氏当初虽未过门,但毕竟已是我的未婚妻,如今香消玉殒,黄泉之下孤苦无依,恐怕连转世投胎都难,所以臣想迎娶林氏牌位,让她正式入门。”
不仅马宏大吃一惊,连皇帝都很诧异:“你想娶冥亲?你可想好了,元配的地位非同小可,往后无论你再娶谁,她的地位都不可能越过林氏去,你将来若有喜欢的人,必会觉得委屈了她的。”
“是,臣已经过深思熟虑了。”
其实贺融这个决定,除了不想让父亲再乱点鸳鸯谱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现在朝中局势纷乱,各立山头,一个不小心就会娶到已经站队齐王或卫王的人,给自己后院点火,而以他现在的新贵身份,想要娶一个毫无背景势力的平民女子当正妻,肯定是不可能的。妻者齐也,娶进了门,就与侍妾之流截然不同,那是需要丈夫付出尊敬和关心的,更不可能觉得不满意就随随便便休弃。
综上因素,与其如此,倒不如把林氏拿出来当挡箭牌,也可以给旁人留下一个重情重义的印象。
两全其美,贺融没觉得哪里不好。
林家人若是知道了,那也只有感激涕零的。
皇帝注视他片刻,终于松了口:“此事你自己去与你父亲商量吧,他答应就行,朕不管你了。”
贺融也松一口气,伏首拜谢。
二人又多闲聊了几句,皇帝咳嗽起来,马宏似已司空见惯,有条不紊命人端来痰盂和温水,又为皇帝轻抚后背。
贺融:“还请陛下为天下计,保重龙体。”
好不容易咳嗽声告一段落,皇帝叹了口气:“想当年朕也是上马射箭,下马撵狗,现在连三石的弓都拉不开了。”
贺融:“三石的弓,臣现在也拉不开。”
皇帝被他逗笑了,手指点点他:“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你家五郎,那才是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多学着点!”
他也有些乏了,便让贺融先行回去。
贺融告退之后,皇帝对马宏道:“扶朕去后殿躺会儿。”
马宏面露担忧:“陛下,小人去请太医吧。”
皇帝:“罗嗦!”
他刚躺下,又改了主意:“算了,这会儿刚吃饱也睡不着,朕在软塌上坐着,你去将书案最下面那份东西拿过来。”
马宏知道那份东西,那天皇帝去祭扫太子,回来途中在御辇上看了这份东西,脸色就变了,还大发雷霆,把本来随行坐在御辇上陪聊的齐王也给赶下去,马宏当时也一头雾水,却不敢细问。
回来之后皇帝就将那份东西压在所有奏疏最下面,提也不提,眼下却忽然又想起来,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马宏有点不安,将那份奏疏捧至皇帝面前。
重新翻开浏览,皇帝的反应已经比上次平静了许多,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过,逐字逐句看完,还递给马宏:“你也看看。”
强势的文德帝从来不会让内宦参与政事,所以马宏也尽量避嫌,眼下皇帝主动让他看,他就不能不看了,赶紧一目十行看完,上面的内容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瞠目结舌。
“陛、陛下……”
皇帝:“你觉得上面的事可信吗?”
没等马宏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十有八九是真的,当年陈无量的案子,朕也曾怀疑过,但后来齐王结案做得漂漂亮亮,无迹可寻,朕当时忙着别的事情,虽有些疑虑,却也没顾得上细问,反正人死如灯灭,陈无量平定南蛮叛乱,终归是有功的,就当给他些许脸面。”
皇帝转头看马宏:“你可知道这件事背后隐藏了什么,让朕心寒的是,当时齐王虽掌管刑部,大理寺却不是由他说了算,后来这件案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压下来,必然是刑部与大理寺都合谋串通了,也就是说,在朕不知道的时候,齐王已经一手遮天,到了这等地步!”
马宏听得心头怦怦乱跳,腿一软,不由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皇帝冷笑:“过了这么多年,朕早就不怒了。”
马宏小心翼翼道:“恕小人唐突,小人只是不解,时隔这么多年,案子早已尘封,谁会忽然将这桩案子翻出来,藏在御辇上,特地呈给陛下呢?”
皇帝淡淡道:“你觉得会是谁?”
马宏:“小人不知。”
皇帝:“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马宏不吱声。
皇帝:“能将这份奏疏放在太子陵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没有动机这样做,谁会想让齐王倒霉?”
鲁王,或者卫王。马宏在心里回答。
而且他更倾向是卫王做的。因为太子祭祀一事由礼部与宗正寺共同主导,而卫王,正好是掌管礼部的。
当然,鲁王也不是就毫无嫌疑,他想做这件事,同样有充分的理由,而且还能陷害卫王。
马宏暗叹一声,觉得扑朔迷离。
“朕这三个儿子……”皇帝摇摇头,“若只为守成,随便让他们其中一个来当储君,都没所谓,但现在虽谈不上大厦将倾,也是暗藏忧患,朕还真怕本朝江山三代而亡,在他们手上告终。”
谈及皇位传承,马宏就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他一声不吭,嘴巴闭得紧紧的。
皇帝也只是喃喃自语,并没有征询他意见的打算。
许多事情,心里虽然明白,真要做出选择,却不是那么容易。
皇帝想起贺融,又是一声叹息。
可惜他是皇孙,而非皇子,若是皇子……
别说贺融了,哪怕是贺湛,兴许都比在三王里三选一来得好。
可惜他们不仅是皇孙,还不是皇长孙。
……
贺融并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更不知道皇帝因为他,内心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他一回到鲁王府,就被贺泰叫了过去。
贺融还以为父亲会因为今日朝上自己公然反驳他意见的事而发火责骂,谁知过去一看,贺泰的面色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在场还有继妃裴氏。
待贺融行礼问安,裴氏就和颜悦色道:“三郎,早朝议政的事,我听你父亲说过了,你做得很好,为人为臣,走的该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之道,通过投机取巧来博取帝王欢心的,那是捷径,走捷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次多谢你及时劝阻,避免你父亲犯下更大的错误。”
她丝毫不顾忌贺泰的面子,让贺泰有些尴尬,但他不得不表态:“王妃说得有理,此事是为父莽撞了,当初乔栋向我提出此计时,我本以为陛下爱子心切,一定会同意的,所以才授意梁侍郎在小朝会时提出来,谁知还是有欠考虑了。”
贺融顿时对这位继母另眼相看。
要知道贺泰本性其实不坏,坏在耳根子软,他们几兄弟毕竟只是儿子,不可能时时在父亲身边提点,袁氏虽敢开口,又没那个见识,如今有裴氏在,他们可算是省心了。
能够让贺泰说出这番反省的话来,可见裴氏也非凡俗。
贺融道:“陛下明白父亲的孝心,并未责怪父亲。”
贺泰轻咳一声,掩去些许尴尬:“陛下留你在宫中那么久,可是说什么了?”
贺融:“陛下留我吃了顿饭,也没说什么,只是闲话家常。”
贺泰有点酸溜溜:“我入宫那么多回,都还未得陛下留饭呢。”
贺融抽了抽嘴角,对老子吃儿子的醋有点无语,又将自己想要娶林氏牌位过门的事情说了一下。
贺泰瞪大眼睛,好不容易被裴氏安抚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点燃。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立了大功回来,若非同为皇室血脉,尚主都绰绰有余了,你居然要去娶个死人?!”
裴氏不得不道:“殿下息怒。”
贺泰怒道:“你让我怎么息怒!你看看他都干了什么,一声不响就跑去陛下面前说,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贺融:“当初这桩婚事是您去说动陛下赐予的,如今我先向陛下禀告一声,也是理所当然。”
“那我也没让你娶个牌位!”
贺泰快气死了,想也不想抄起手边的小碗就朝贺融掷去!
贺融身体微微一侧,敏捷闪过,那小碗却直直飞了出去,打在刚好从外头进来的贺穆额头上。
只听得哎哟一声,贺穆捂着额头往后坐倒在地,整张脸都是懵的,根本不晓得自己为何飞来横祸。
众人:“……”
左右婢女忙将贺穆扶进来,但见他额头上已然红肿起包。
裴氏忙让人拿药过来。
贺穆很有怨气:“儿子若是哪里让父亲不满,父亲直说便是,何故连说都没说,就上手呢!”
贺泰嘴角抽搐:“我要打的是三郎,纯属意外,你先擦擦药吧。”
贺穆闻言就稀奇了,他这三弟从小就沉稳,居然还能把父亲气成这样。
“三郎,到底怎么了?”
贺融不想再多一个人来念叨他,没有回答,反是提起另一件事:“方才我与陛下一道用膳,看陛下似乎食量不大,龙体也有些欠安。”
贺泰余怒未消,瞪了他一眼,方才道:“陛下的龙体自年前就不大好了,还因风寒辍过几天、朝,大家都很担心。”
贺融:“那陛下就未提过立太子一事么?”
贺泰摇摇头,不掩失落。
想不想让父亲当太子,这已经不是一个疑问,而是全家人都心有灵犀的答案。
逆水行舟,不进反退,贺家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处境,尤其是在贺泰封王之后,他已身不由己,一步步重新走上自己曾经站过的位置,无论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前程,还是出于周围人的希望,都由不得他再后退。
贺穆道:“陛下虽然未立太子,却先后许三郎五郎以爵位,想来心中是有倾向的,只是还未下定决心。”
贺泰:“罢了,帝心难测,今日我的提议,恐怕又让陛下失望了。”
裴氏忽然道:“说起来,裴家与殷贵妃还有些远亲血缘,下回我入宫给贵妃请安时,顺道打听一下吧。”
贺泰迟疑问道:“殷贵妃长年礼佛,似乎并不过问俗事。”
裴氏微微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贵妃虽然不问世事,却颇得陛下尊敬,上回我去见贵妃时,陛下正好驾到,就我看来,贵妃与陛下言谈举止,自在随意,并不像那等无宠的妃嫔。”
贺融跟裴氏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寥寥几面,对她的沉稳机智印象深刻。
比起贺泰,裴氏的话更能令他信服。
所以他就道:“贵妃在后宫是何处境?”
裴氏:“贵妃在后宫,向来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齐王与卫王各有母妃,不可能无端端去拉拢巴结贵妃,而且贵妃又不掌管宫务,乍看似乎无权无势,但贵妃宫中用度,却从未因此被克扣,位分更凌驾齐王卫王生母之上,她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贵妃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远嫁江南的女儿。”
这就是娶妃的好处了,换作从前,贺泰没了生母,又没有正妃能入宫应酬,对后宫的情况知之甚少,几个儿子再能干也帮不上忙。
贺融沉吟道:“贵妃是何性情,依您看,她既然无子,是否有可能暗中支持父亲?”
裴氏想了想:“这我就说不好了,贵妃在宫中素来四方不靠,八面不沾,我入宫几回,也算得贵妃青眼,时常能在她宫中小坐闲聊,贵妃也还挺好说话,不是难相处的人,但让她贸贸然站队殿下,她想必是不肯冒险的。”
贺融:“陛下是英明之主,不是后宫随随便便有人进谗言就会听从的,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贵妃在陛下面前为父亲说好话,贵妃也不必冒险,只须偶尔与我们通些声气,让我们不至于当睁眼瞎就好。”
裴氏笑了一下:“人家凭什么要帮我们,给我们通声气?”
贺融也笑了:“这就要看父亲的了。”
贺泰也不知话题为何就转到自己身上来,一头雾水道:“我能做什么?后宫我插不上手啊!”
贺融:“是人,就会有诉求,哪怕佛门高僧,也希望能弘扬佛法,贵妃也不例外,父亲若能许诺,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之后,愿以太后名分相许,以太后之礼,奉养贵妃天年,再从江南将我姑母姑父他们一家召回,让贵妃可以时时见到女儿,含饴弄孙,贵妃想必会心动的。”
贺泰迟疑:“这行得通吗?”
贺穆也道:“父亲,行不行得通,得先让母亲去试试才知道。”
贺泰终于点了头。
几人又闲谈片刻,就各自散了。
贺融前脚刚离开正院,后脚就被人叫住:“三郎!”
他回过头,贺穆大步走来,额头上的红包更明显了,看上去有点滑稽。
贺融努力将视线移开:“大哥叫我?”
贺穆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我让你大嫂做了些铜钱糕,还有前几日宗正寺送来的新茶,过去坐坐?”
贺融:“好。”
转身的时候扯动脖颈和脸上的皮肤,贺穆嘶了一声,捂住额头:“你还别说,父亲手劲儿真大。”
贺融轻咳一声,有点想笑:“让大哥代我受过了。”
两人来到贺穆居住的院落,宋氏听见消息迎了出来,欣喜道:“三郎好些日子没来了,快进来坐!”
贺融:“我是为大嫂的铜钱糕来的。”
宋氏乐了:“有有!想吃多少有多少,不够了再带些回去,你们先坐,我去让人盛盘。”
兄弟二人分头坐下。
贺穆这院落里种的是榆钱。秋日里,叶子落了满地,但枝头上沉甸甸还挂了一串串,大部分都还色泽轻松。
贺融仰头望去,似乎看入了神。
贺穆就笑:“这是想吃榆钱儿了?”
贺融摇摇头:“现在味道恐怕不好,还得等来年春天,到时候我让人到大哥院子里来摘。”
贺穆算是服了他:“还没过冬,你就想到春天去了,到时候也不用你派人来,贺歆最喜欢吃榆钱儿,我让他去摘些给你送过去!”
贺融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
贺穆慨叹:“自打你回京之后,咱们兄弟俩都还未坐下来好生聊聊,你在突厥这两年清减了许多,至今都没把肉养回来。”
贺融:“大哥也瘦了。”
贺穆:“其实你们在外头出生入死,京城这边也不轻松,我未有官职,不能随父亲入朝,总怕父亲言行不慎,哪天就得罪了陛下,幸好有惊无险。”
贺融:“大哥是长子,将来也是要封世子的,眼下未有官职,只是一时蛰伏。”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立马就说到贺穆心坎上去。
贺穆一怔,随即道:“如今有了裴王妃,世子不世子的,还说不定呢。”
虽是这样说,但他心里难免松了一口气,贺融会这样说,证明对方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毕竟是十多年的患难兄弟,贺穆有些安慰。
正好宋氏带人送了茶点上来,兄弟俩也就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傍晚时,贺穆索性让人将贺秀贺僖他们一并叫过来,又让厨下做了锅子,兄弟几人围炉夜话,俱都吃得大汗淋漓,又感觉到久违的痛快。
酒后吐真言,贺秀喝高了,一手拉着贺融,一手拦着贺湛,羡慕他们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嚷嚷着自己也想出门闯荡一番,不说封什么公侯,起码不用窝在京城里。
这可算是说中了贺僖的心事,他也开始哭诉自己现在多么惨淡无趣,毕生理想就是得窥天道,结果连出家当道士都被禁止了,他一定要离家出走云云,让众人哭笑不得。
酒宴散尽,回到房中,文姜早有备好的解酒汤,热腾腾呈上来。
“郎君明日不是还要去杨郎君那里?喝了解酒汤就早些歇下吧。”
贺融酒意上涌,想起今日自己在殿上应答,后来又与父兄说的话,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都有些混沌了,不由脱口道:“文姜,你觉不觉得,其实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文姜莫名其妙:“郎君何出此言?”
贺融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是继续道:“只是我总是习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行径?对高氏如此,对林氏亦如此。”
文姜沉默片刻:“人生在世,谁能没点野心呢?”
贺融撑着额头,眼神朦胧:“那你的野心又是什么?”
文姜:“好好活着。”
贺融:“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