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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 卷五 镇国长公主 第91章

所属书籍: 国色

    花开花落,时间永远向前,又总在不知不觉间从手中流逝。

    当春风再次染绿枝头的嫩叶,而天气也渐渐变暖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了。

    太祖六年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自两年前平定叛变诸侯,而匈奴也从上党退至雁门关外后,这个刚刚建立不过几载的中原王朝,仿佛终于一扫之前的晦气,连续两年都迎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喜悦。

    虽说朝中总有大事小事发生,当皇帝的也总觉得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烦恼,可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能够少收点税,老天爷能够赏口饭吃,就已经是最好的年景了,只愿年年岁岁太平,不再有暴君,匈奴也不会再来,那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这座位于城东,靠近渭水的别居,同样种满了花草树木,在春雨的滋润下,它们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各色花朵争先恐后地怒放着,却并不让人觉得过于妍丽,就像此间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舒然悠远,清婉如歌。

    而眼下,别居的主人正在招待两位客人。

    虽然别居的主人本就身份特殊,此地也常有达官显贵出入其中,婢女们都已经见惯不惊了,但今日,客人的身份又有些特殊,由不得婢女不分外慎重地对待。

    “此为何物?”

    “这叫干锅鸡杂,先将鸡肝鸡心等物入沸水后捞出,再加各色香料小炒,起盘后挪入小锅,下面徐徐以小火烧,既可加热又可保其鲜味。这是桂花拉糕,这是烧烤猪肘肉,可以沾蜜汁食用,这是鸡卵饼,这是……”

    刘桢饶有兴致地介绍,一边夹了一点鸡卵饼放在自己身前的小碗里,却不是为了给自己吃,而是因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此时正学着大人一般想要用调羹去舀碗里的鸡蛋饼,偏偏手又短又胖,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小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块去了。

    刘桢看得心都快要软成一团了,忍不住在那白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罢罢,你先别说,等我一一尝过再说!光是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要垂涎三尺了!”刘楠直接打断她,直接挽袖子自己上,转眼间那烧烤猪肘肉就快被他扫掉一半。“偏生你鬼主意多,躲在这里钻研吃食,不像我日日在宫中对着阿父,苦都要苦死了!”

    “阿父,姑姑慕我美色,戏弄于我!”小娃娃被亲得脸都红了,却还摆出一脸严肃的模样,向父亲告状。

    刘桢笑得肚子疼:“你有美色?哈哈哈!……小鱼鱼,姑姑肯亲你,是你天大的荣幸,旁人想叫我亲,我都不肯的,懂不懂?”

    小娃娃毕竟年纪小,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这又呆又萌的样子让刘桢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痒,把人搂在怀里又搓又抱,直把刘予闹得呀呀直叫,全无故作老成的模样才作罢。

    “你就欺负他罢,他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明明那么小的人儿,偏要作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不似我与阿范,倒像极了你!”刘楠白了她一眼,毫无同情心地看着儿子被戏弄,顺便附赠无数嘲笑。

    刘予年纪小小,却不像许多小孩那样喜欢哭闹,见父亲是指望不上了,便手脚并用地努力从姑姑的魔爪下逃脱出来。

    实际上他可喜欢这位姑姑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成天问阿父姑姑去哪里了,自己想要去见姑姑,等到真见到刘桢了,却反倒是害羞起来,要不是刘桢亲手将他抱过来,他还害羞地躲在父亲后面不肯出来呢。

    “哎呀,都说外甥似舅,那侄儿似姑也没什么不妥嘛!”刘桢又逗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大发慈悲地放开魔爪,让刘予被婢女带去一旁用饭。

    刘楠道:“若不是阿质的母亲过世了,你们本该去去年就成婚了的,如今倒是又白白蹉跎了一年,我瞧着你再不成婚,阿婉就该有怨言了!”

    提起这个,刘桢也是无奈。

    张氏去世之后,按照规矩,父在母亡,当为母服期一年,等到孝期一过,本该她与郭质举行大婚了,结果却又遇上郭质之母姚氏去世,郭质身为人子,自当守孝一年,算下来,他的孝期要等到今年年底冬天的时候才算圆满,刘桢与郭质二人的婚事自然也就顺延到明年春天了。

    刘桢没有成婚,刘婉当然也不好越过刘桢先嫁,赵俭是她胡搅蛮缠才得来的夫婿。京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刘婉却视若珍宝,生怕时间拖得越久,就越生变数,虽然知道刘桢的婚事蹉跎非人力所能改变,可心中若说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是假的。

    从张氏死后,刘妆远嫁起,刘婉与刘楠兄妹的关系似乎越发疏远,至于张氏临终之前的托孤,刘婉只当那是母亲不得已才说的话,这许多事情加起来,让她如今见了刘楠与刘桢也只是冷冷淡淡,说不上好脸色。

    所幸刘楠与刘桢怜她失母,又有刘妆的缘故在,并没有与她多作计较。

    “总要先等阿质的孝期过了再说,总不能连这一年都不守,那可是他的阿母。”既然说起刘婉,刘桢难免就想起他们那个远嫁匈奴的妹妹。“阿妆近来如何,可有消息?”

    刘楠道:“如今匈奴与中原之间也偶尔互通商贸,我时时都有派人留意打听,据说她现在颇得那匈奴单于的宠爱,只不过冒顿的阏氏不止她一个,他身边还有大月氏与东胡的首领之女,堂堂中原公主,竟要与那等蛮夷争宠,真是,真是……”刘楠气愤之余又有些黯然,“都怪我等儿郎无用,否则又怎会沦落到要她去和亲的地步!”

    刘桢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先前陪嫁而去的那些侍从奴婢,我已请阿父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熟练武艺的,说不定将来能帮上些忙,只盼她能活得好好的,也许还有平安归来相见的一日!”

    说起这样略显沉重的话题,两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刘桢不再说话,眼角瞥到那边跟小松鼠吃东西似的刘予,脸上不由自主又带上笑容:“小鱼现在太寂寞了,你快让嫂嫂再生一个罢,要不就得等到我以后有了孩子,才能陪小鱼一道玩了!”

    她作势起身又要去抱刘予,吓得后者差点一头栽倒,手短脚短还得靠着婢女扶起来,刘桢无良大笑。

    刘楠睨了她一眼:“堂堂公主,言行竟也不注意分寸,什么话都敢说!”

    刘桢哎呀一声,凑近刘楠,替他抚平袖子上的褶皱,一边笑嘻嘻道:“若不是对着阿兄,让我说我都不说呢,你说是不是啊?”

    刘楠对妹妹的撒娇显然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你别看小鱼现在躲你躲得厉害,在宫里的时候他成日都闹着要出来见你,就是见了面他才害羞起来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喜欢逗他嘛!”对这个小侄子,刘桢倾注的疼爱一点都不比刘楠夫妇少,小孩子对别人的情绪感知是最为敏感的,更何况是刘予这样懂事得早的小孩子。

    “咱们家小鱼多可爱啊,不如你将他留下在我这里住两日好了。”话虽如此,刘桢也知道不太可能。刘予现在是皇长孙,身份非同小可,如果是偶尔带出来玩也就罢了,祖父和父亲都在宫里,一个皇长孙却住在宫外,实在不像话。刘桢身为女子,暂居宫外倒还不会惹来太多非议,但刘予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这话也仅是玩笑罢了。

    “你什么时候回宫,就能日日看见他了。先时你进献给阿父的茶叶,他喝了说很好,提神,不过他不敢多喝,因为他现在本就睡不好,倒是赐了不少给臣下。如今咸阳城因你之故,这苦菜叶子眼看已经十分流行了,只怕再过不久传到匈奴去了!”

    刘桢问道:“阿父这几日精神如何?”

    刘楠摇摇头:“还是睡得不好,太医的药于他一点效果都没有,每日若是不服丹药,就根本睡不着了,但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他现在的脾气是越发急躁了,我每日总要挨上两三顿骂,有时候连宋丞相也不能幸免,我看他现在也就是对着你还有几分耐心了,你有时间就多劝劝他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刘桢就气笑了:“我如何没有劝?上回入宫,我苦口婆心劝说不成,硬是砸了他一炉丹药,把帮他炼丹的那名术士赶出宫,被他好一顿骂,差点没把我也赶出宫。你瞧瞧那些丹方上都是些什么!金液,丹砂,这些能吃吗?我劝了不知多少回了,可那也得他能听得下才行啊!”

    她神色一转,凝重道:“进献丹方的方士到底是何人?是否与陶氏或安正有关?你查出来了没有?”

    刘楠摇摇头:“我让赵廉他们去查过了,此人叫王节,是颍川郡人,据说曾有神仙授他炼丹之术,上回蜀郡那边说发现天降祥瑞,颍川郡守想是为了逢迎上意,就推荐了此人上来,阿父亲自见了人,觉得他有真才实学,这才把人留下来的,据说他炼的那些丹药,阿父先找不少人试过,觉得没有问题才吃的。”

    刘桢恶狠狠道:“不管跟陶氏有没有关系,此人都该杀!”

    这话说得大有杀气,与她平日温文尔雅的作风大相径庭,刘楠听得诧异无比。

    此时热爱神仙方术的帝王,大家知道的也就秦始皇一个,而秦始皇的死,又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是与吃多了丹药有关,所以世人对帝王迷恋炼丹这种行为,还谈不上有太大的反感。

    但刘桢却是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最后都毁在所谓的仙丹上,这其中还不乏许多“明君”、“大帝”。而且这些皇帝不是不知道仙丹的害处,只是他们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之人,长生成仙指日可待,所以她对王节这种假借神仙之名进行慢性谋杀的行为实在一点好感都没有。

    “阿兄,太医开的草药虽然见效慢,可终归没有害处,那些丹药吃久了,必然要吃出毛病来的,我劝不住阿父,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以后也走上阿父的老路,你可千万别与阿父一样。”刘桢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沸腾的情绪。“就算不念着我,你也该念着嫂嫂和小鱼啊!”

    刘楠与范氏成婚三年以来,不纳一妾,不收一婢,偌大太子东宫,他就守着范氏与刘予二人,不说后无来者,但起码也是前无古人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即使经历过这许多风波,刘楠那点赤子之心仍旧没有被权势所掩盖,纵然成了储君,他也仍旧是刘楠,那个会背着刘桢回家的好兄长。

    刘桢为此骄傲,可也免不了担心刘楠会效仿老爹那些并不值得称道的坏习惯。

    刘楠失笑,还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放心罢,我对那些丹药也无甚好感,怎么也不可能去沾的!”

    他顿了顿,失落道:“是不是当了皇帝就注定要性情大变?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以后会变成阿父那样,对所有人和事抱着疑心,反倒去相信那些不怀好意的外人,若是到了那时,你可千万要打醒我!”

    刘桢问:“阿兄,那你以后会杀了小鱼吗?”

    刘楠瞪大眼,莫名其妙:“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白嫩嫩的小包子刘予嘴里还咬着一小块桂花拉糕,见姑姑和父亲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回以一脸茫然。

    刘桢怜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也只是作一个假设罢了,如果日后你当了皇帝,旁人对你说,小鱼想要造反,想当皇帝,你会如何?”

    刘楠认真地想了想:“我会先问问小鱼,如果他真想当皇帝,那就让给他当好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确认他将来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若是穷兵黩武,滥杀无辜之人,那自然不当为人君。”

    刘桢问:“那若是日后有人和你说我要造反,让你杀了我呢?”

    刘楠哈哈一笑:“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这么轻信谗言的人么,别人一说我就信了?若论功劳,你也不比我少,若你真想要那皇位,让给你便是了!只是你若生了孩儿,还是让他姓刘的好,不然到时候阿父可要气死了,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转眼可就要被你送了人!”

    对他的调侃,刘桢直接报以狠狠一拧,直把太子殿下疼得龇牙咧嘴,对儿子猛做鬼脸,小鱼宝宝被逗得咯咯直笑。

    “这不就结了?一个连当皇帝都没兴趣的人,又说什么担心像阿父那样,你若与阿父一般无二,他先前又如何会屡屡对你不满?旁人为了皇位都是前仆后继,唯有你倒是优哉游哉,浑然不当回事!”

    刘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直接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说不过你!近来朝上争论盐铁酒官营的事情,你也听说了罢?”

    其实刘楠现在已经长进许多了,太子应该做的工作,他一样没落下,虽然那不是他喜欢做的事情,可为了自己所爱的家人,刘楠愿意去尽自己的努力。

    虽然没办法上战场了,但刘楠并没有忘记自己毕生的梦想,闲暇之余基本都将一腔精力用在改进军械上头,刘桢还知道他与一帮匠人最近甚至已经把马鞍和马镫给琢磨出来了。

    匈奴人自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马上作战对他们而言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对中原人来说却非如此。双方骑兵上的实力悬殊,也是每次战争屡屡吃亏的重要原因。马鞍和马镫的具体发明年代,刘桢并不太清楚,但在她所生活的秦朝末年,却还没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她虽然不知道马鞍和马镫的具体构造,但大致雏形总还是能画出来的,在当了公主,实现理想有了基础条件之后,刘桢就曾想过将这两样东西提前发明出来,但是在她将这个想法透露给官方作坊的匠人们之后,才发现早在她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刘远就已经开始命人改进中原骑兵的装备,使士兵们更加适应马背上的战术。

    但是后来接二连三,先是诸侯王造反,又是匈奴进犯,战争需要大量兵器,这件事就耽误了下来,直到现在,刘楠接掌了此事,继续将这项工作进行下去。

    他这种上过战场的实践派,肯定跟刘桢这种仅仅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理论派不同,马鞍的质地与形状要如何改造能让士兵更加适应战场上长时间的坐骑和变换姿势,马鞍两端应平坦或者翘起,马镫又要以何种形式来设计才能更好地固定双足,这些都不是刘桢嘴皮上下一碰就能完事的,匠人们需要制作出来一一实践,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最好结论。

    在刘楠的主持下,如今的马鞍与马镫已经有了完整的形制,所差的,仅仅是批量生产,以及训练出一批习惯适应这两样新事物的精锐骑兵。

    有了马鞍与马镫,士兵就等于有了道具加成,训练起来事半功倍,只要假以时日,中原骑兵未必就比匈奴骑兵差到哪里去。

    但现在还有很关键的问题,国库没钱了。

    原本那仅存的十万金悉数给了匈奴人,由于朝廷实行轻徭薄赋,这两年收上来的钱,一是用于吏俸,二用于修缮宫室城池,三用于每年各地赈灾,还有零零总总许多日常开支,现在的朝廷,是名副其实的一穷二白。

    马鞍和马镫的大规模生产,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的诞生,都需要用钱来堆砌,这才是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

    不仅仅是骑兵,但凡想要有所作为,就离不开钱。

    开国之初,刘远延续先前治理地方时收买人心的政策,并没有对民间商业加以限制,对盐铁酒这三项,也并没有像齐国和秦朝那样采取“官山海”的政策,也就是盐铁官营。

    有鉴于这三项收入带来的利润,朝廷开始有人提出效仿秦朝,将盐铁酒实行官营,以此增加中央财政收入,为以后可能会有的战争作准备。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以大司农郭殊与若干武将等人为首,因职业之故,使得他们对增加财政税收这一项的需求更加迫切。

    但这个提议同样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尤其是提倡“以民为本”的儒士,以及一些倾向道家黄老之学,希望朝廷能够继续休养生息,不要大动干戈引发民愤的大臣,都认为不能“与民争利”,而支持这种观点的人里,既有丞相宋谐,也有御史大夫孟行等。

    站在刘远的立场上,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增加国库收入的,但是宋谐等人的分量太重,他也不能完全无视他们的意见,所以现在两派争执不下,皇帝却还未有定论。

    刘桢虽然居于宫外,可她这里从来就不缺乏消息来源,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咸阳城中,人人皆知长公主的分量,是以刘桢当初避居宫外之初,便有无数达官贵人纷至沓来,差点踏破门槛,但刘桢为了不授人以柄,先以守孝之名闭门谢客,孝期过后,即使偶尔下帖邀请客人来此,也只会邀请女眷,男客则只有刘楠和郭质陈素这等旧日亲近之人才能入内。

    久而久之,丹霞居反倒变得炙手可热,人人皆以能得长公主之邀为荣,哪怕是商贾,若能到刘桢这里作一作客,只怕隔日就能身价倍增了。连同那进献宫中的苦菜,因其味道苦涩,与时下饮品截然不同,却偏偏因得了皇帝的称赞和长公主的青睐,霎时间变得抢手起来。

    若说仅止于此,它还不至于如何贵重,但这苦菜原本就有提神之效,偏还有那好事之人,将“酒是豪侠所爱,茶乃名士之饮”这句话流传了出来,如今据说连宋谐孟行等人,闲时也爱泡上一杯茶饮,自然将它抬得越发高贵。

    见刘楠话题转得生硬,刘桢心中暗笑,也不去戳穿他:“自然听说了,阿父让你表态了么?”

    刘楠:“那倒是还没有,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罢,我是太子,总不能由始至终不发表意见的。”

    刘桢道:“官营有官营的好处,私营也有私营的好处。单从眼下看,国家缺钱,官营也未尝不可,只是凡事都要掌握一个度,否则便要成为害民之法。我看阿父心里也是赞成官营的,只是碍于宋丞相等人的反对,现在不好太快下决定,总要磨一磨才成。”

    刘楠叹道:“阿父现在对宋丞相他们也略有不满之意。”

    这也是当然的,没有皇帝喜欢一帮总跟自己唱反调的大臣。丞相的权力摆在那里,偏偏许多政事上,宋谐跟刘远的意见都不太意见,久而久之,刘远心中难免颇有微词。

    刘桢:“如今你身为太子,许多事情上还是要避忌才好,莫与宋丞相他们走得太近,这样一来,将来若需要为他们说些好话的时候,阿父才不会觉得你是在徇私。”

    刘楠点点头:“你放心,我省得。此番我出来,其实也是与你说,阿父让你这两日进宫一趟。”

    刘桢听他说得郑重:“平素我便是三日一进宫的,便是不说,明日也该轮到进宫请安了,可阿父特意让你来说,是否有何急事?”

    刘楠:“你看我什么时候猜中过阿父的心思?让我猜,指不定是与盐铁官营有关罢。”

    他倒是猜对了一半,刘远忽然让刘桢进宫,确实是与盐铁酒官营之事有关,却不仅止于此。

    从前日日相对,刘桢渐觉与刘远疏远,父女不若从前那般亲近无间,如今离得远了,三日一见,刘远反倒越发思念女儿,每回看见她来,便高兴得很。

    “阿父可是又吃丹药了?”刘桢眼尖地瞧见他书案上那个令人眼熟的匣子。

    “没有,没有。”刘远笑道,一面打开匣子来给她瞧,以示自己的清白。“瞧,空的!”

    也就是对着女儿,他才会有如此耐心,以刘远如今的脾性,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他一巴掌扫到南海孤岛上去了。

    刘桢叹了口气,开始不厌其烦地老生常谈:“阿父定是又私下偷偷吃了罢,太医的药见效虽慢,但也总比那些丹药好啊!”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刘远显然不想听她继续唠叨,连忙转移话题。“为父这回找你来,是有事托付于你。”

    刘桢:“阿父请讲。”

    刘远:“阿姝与湘王婚期将近,我想让你去一趟,以示朝廷隆恩。”

    张耳死后,其子张敖被封为湘王,为了安抚他,刘远还将刘姝封为翁主并下嫁,只是张耳一死,张敖需要为其守孝三年,所以虽然早就定下婚期,却也一直拖到今年夏天方可成亲。

    作为现在仅存的一位异姓诸侯王,张敖的婚事非同小可,朝廷这边需要派出一名有分量的使者亲临道贺,作为长公主,既是刘姝的亲人,又可代表皇帝,还能显示朝廷对张敖的看重,刘桢自然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但这仅仅是表面的原因,实际上刘远不久前曾收到有人告发,说张敖暗怀不臣之心,此事因无证据,也不方便派朝臣暗查,是以刘远想来想去,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刘桢,让她作为天使前往祝贺的同时,也暗中观察张敖行径,是否确有其事。

    刘桢听他说完,心中未免觉得父亲过于多疑,张耳殉国而死,手下的兵力也大半消耗,张敖现在就是想造反,以他那么一点兵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作为皇帝,想调查谁那是天经地义的,刘桢跟张敖不熟,当然也不能替他的人品打包票,便都一一应了下来

    “还有一事。”刘远道,“盐铁酒官营与否,如今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刘桢:“听得一二。”

    刘远叹道:“但凡善法,到了民间,未必还是善法,对官吏来说,他们视之为恶的,乡野之民兴许反倒欢喜鼓舞。”

    他自己出身寒微,对这一点当然有着更深的体会。

    刘桢一边点头应是,一边凝神细听。

    又听得刘远语重心长道:“此事事关重大,断不可偏听偏信,草率行事。宋谐孟行郭殊等人争论不下,乃至地方官吏,御史呈上来的奏表皆说法不一,说到底无非是他们利益立场不同,方才各执一词。我虽倾向官营,却也不能单凭我一人喜好,便轻易决定,否则以恶为善,贻害天下,又与暴秦何异?因而你此番出门,还须代我暗访乡野,收集民声,以作咨政建言。”

    先前巫蛊一案,几乎磨掉了刘桢的所有信心,及至此刻,她才忽然明白过来,站在她眼前的,是打败天下群雄,凭一己之力开创一个朝代的皇帝,即使对人心有再多的猜疑和揣度,也不能因此忘记他的功绩和成就。

    单是方才这一席话,就有了堂堂一代帝王的气度。

    换了庸君之流,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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