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他们身上有清和给的印信,而清和想必早就想到要给秋闲云留一条后路,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过来救秋闲云,而是设法离开上玄宗再说,但如今情势却已半点由不得人,不说两人手上有掌教和天璇峰印信,清言会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将来要拨乱反正,光凭他们两个人也是无济于事的,更别说号令整个上玄宗,所以多一个人,未来就意味着多一份与清言对抗,甚至是与上界对抗的机会。
别看秋闲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俗话说烂船还有三寸钉,更何况他在天权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别人就算想清算,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把整个天权峰都清空。
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上玄宗这座地牢,实际上是一个溶洞,从洞口往里面走,只有一条滑腻冰冷的狭长石道,两边俱是往下塌陷的悬崖,走到尽头,才会出现一条阶梯,沿着阶梯往下,又分成三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灌满了溶洞水,形成一个个不知深浅的水潭,要关押的人就在这些水潭之中。
下半身泡在水潭里,上身则被铁索穿过琵琶骨钉死在岩壁上,以免他们掉进水里,实则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一旦下雨天,雨水倒灌进来,水位上升,原本只到腰际的水有可能蔓延到肩膀甚至脖颈上,那种滋味不用亲身体会也能想象得到。
所以上玄宗弟子无不对这座地牢充满敬畏恐惧之情,立派以来,也不过关过寥寥两三个人,秋闲云有幸成为最新的一个。
云纵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很快就看到被禁锢在岩壁上的人影,虽然长发披散着盖住面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确是秋闲云无疑。
“秋师叔?”
那人原本一动不动,听到云纵的声音,才略略抬起头来,云纵这才看见,他脸上一片污黑,眼神涣散,嘴角流着口水,已经看不出原本那种潇洒不羁的风姿了。
云纵不由皱眉。
对方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笑似哭地瞅着他。
云纵二话不说,抽出无常刀,刀光凌厉,朝秋闲云疾射而去,连续砍断缠着他手臂的两条铁索,他纵身而起,抓住秋闲云下坠的身体,提着衣服将人送回地面上。
“谁让你来的,快滚!”秋闲云忽然通过传音入密递来声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傻笑。
只这句话,云纵就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已经尽数被废了修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在这里装疯卖傻。
“师父让我们来救你。”云纵也传音入密。
秋闲云神色一动,“那就快走,我的修为暂时被下了禁制,你提着我!”
云纵一手穿过他腋下,将整个人半扶半揽起来,疾步往外走。
洞口外面静悄悄的,周印还未到,但他身边还有周辰在,云纵并不怎么担心,何况他现在还多了个累赘,更没法久等,当下便决定先带着秋闲云出去再说。
秋闲云突然低声道:“现在带着我,你出不去,先到天权峰再说,那里我早有安排!”
云纵道:“我有准备,先出去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莫非清和师兄把掌教印信也给了他?秋闲云思忖,便不再多言:“也好。”
二人出了地牢,一路往西走,没走多远,云纵突然停住脚步,唤出飞行法宝,提着秋闲云纵身跃上,飞往山下,也不再顾忌被发现的危险。
就在此时,三道白色光芒,分三路直直飞向云纵他们,光芒倏尔又分化为千万道,形成天罗地网的包抄之势。
云纵右手还抓着秋闲云以免他坠落下去,左手无常刀往前劈去,挟着凛凛杀意的红光瞬时将白色光网劈出一道缺口,几乎是同时,云纵提着秋闲云从缺口中飞出来。
迎面却又有紫、黄两道剑光袭来,他不得不侧身避让,由于速度太快,秋闲云身体微微一晃,保持不了平衡,从飞行法宝上掉下来。
云纵想也不想,伸手去捞,同时不得不避开那两道仿佛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剑光,这两道剑光,比他所见过的,最擅长以剑对敌的周印还要凌厉,非元婴修士不能发出。
他抓着秋闲云轻飘飘落了地,随即要面临四面楚歌的局势。
火把从四面八方迎了上来,为首还有代掌教清言真人,和一干上玄宗弟子。
人漫山遍野,密密麻麻,蔚为壮观。
连久不理事的六大长老也来了两位,刚才那两道剑光,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今日只怕难以善了了。
云纵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手中握紧无常刀,已经作好血战到底的准备。
清言真人神色肃穆,喝道:“云纵,你身为上玄宗掌教关门弟子,身份贵重,又受清和师兄抚育之恩,竟为了夺取掌教印信,做出弑师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
师父死了?
云纵微微晃神,随即镇定下来,冷冷道:“你将我师父毕生修为尽数废去,让他不得不囿于寸室之中,为免掌教印信也落入你手,他这才命我保留,如今你还倒打一耙,莫非想杀人灭口不成!”
清言怒极反笑:“你真是丧心病狂了!好好!就算清和师兄之死尚存疑问,你如今携了叛徒秋闲云出来,又是何意?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云纵淡淡道:“秋师叔是被冤枉的,如今他身陷囹圄,我自然要救他于水火。”
在所有人中,云纵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他此时此刻,却不改面对千军万马,仍旧云淡风轻的傲气和从容。
不愧为掌教亲传弟子!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许多人几乎要为他的气度而喝彩,就连那两位长老,也不由起了惜才之心,不待清言说话,便道:“无论有什么误会,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们回去再说!”
言下之意,竟有网开一面的余地。
六大长老本就从不干涉俗务,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此番肯出山协助,完全是因为清和之前没了修为,七峰峰主不齐,他们不得不出面。历代长老效忠的对象是上玄宗,而非某个人,谁当这个掌教,他们都不会关心,除非门派面临生死存亡,否则更不会插手。
清和受伤闭关之后,清言代执掌教之事,六大长老也陆续回去隐居,但清言再三相请,这才留下两位坐镇。今夜之事,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云纵要带走秋闲云,两位长老不能不管,但他们见云纵资质极好,又是镇定自若,没有一点儿心虚,似乎真有隐情,不由起了保全之心,不欲赶尽杀绝。
清言闻言也高声道:“不错,你放下秋闲云,有什么事情,自有我们这些长辈为你作主,如果你没有杀害清和师兄,更该留下来,等到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云纵冷冷道:“若我束手就擒,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他没有周印那般一针见血的毒舌,然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让众人愣了一愣。
清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既然你一意孤行,不肯回头,就别怪我们不顾情面了……来人,拿下云纵!”
话音方落,便有四道剑光同时飞向云纵他们。
一人双剑。
御剑之人,云纵认得他们,自是清言座下两名金丹修士,修为稍逊他一筹,但两人合力,无疑是劲敌。
他御起防御法阵,人飞快地往后疾退。
但后面又有两道金光袭来,在黑夜中异常夺目,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云纵祭出细长如剑的无常刀,毫不迟疑往前横贯过去,红光若长虹当空,瞬间劈向金光,将金光生生截断,一名驭着双剑的弟子吐出一口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云纵横走两步,反身又将无常刀插在地上,砂土自刀下开始寸寸开裂,迅速蔓延至那四道剑光处,在与剑光相遇之时,轰的一声,仿佛金石碎裂,激起千层砂土,两股气劲相遇,生生将周围所有泥土都炸成粉末!
旁边的低阶弟子有避之不及的,都被这股劲道逼得气血翻涌,几乎把持不住。
那两名金丹修士一击不成,直接将剑召回来,提双剑飞身上前,剑气纵横,直指云纵!
云纵冷冷一笑,也不去拔无常刀,直接拿出在天衍宗时得的安故琴,琴弦随意拨动几下,含着灵力的琴音如同刀锋,束音成线,每一声都刺入对方耳中,让两名金丹修士的攻势不由自主缓了一缓。
就是这个机会!
他蓦地拔出无常刀,探身往前掠起,刀剑气劲穿过四道剑光,又穿透对方二人的护身结界,反身一扫,两人痛叫一声,腰上齐齐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跟着汩汩流出。
这一手干脆利落至极,莫说周围弟子都看呆了,连两名长老忍不住也要暗道一声好!
那厢秋闲云却已经朗笑一声:“痛快!”
他身上因为刑求伤口而狼狈不堪,浑如乞丐一般,但此时挺直了腰,头发往后拂去,也不复那副癫狂痴傻的表情。
却说云纵伤了两人之后,没有片刻停留,立时回身抓起秋闲云便要走。
他深知纵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构不成威胁,但那两名长老修为深厚,清言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何况自己还带了个秋闲云,双拳难敌四掌,自然是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越快走越好。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之际,清言已经纵身飞起,探手抓向云纵后背!
云纵自然也察觉了背后的异状,但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丢下秋闲云然后闪身避开,二是被清言打个正着。
无论哪个选择,后果都不会太美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气直飞向清言!
那团剑气本是黑色,乍看与黑夜融为一体,如同黑雾一般,但由于此时去势太快,黑雾周遭竟隐隐有白光泛出。
清言一惊,不得不放弃先云纵那头,转身手掌往下一按,衣袍振起,身前凭空筑起一道无形气墙,将剑气挡住。
然而随即又有一紫一碧两道剑光分左右两边包抄而上,纵然一时突破不了清言的结界,也让他无暇去阻拦云纵。
清言没有想到,自己作人情送给周印的紫微剑,竟被他用来对付自己,而碧绿的那把,则是周印在天衍宗所得之七杀剑。
周印立于半空,玄衣如墨,冷冷看着他,俊美犹如神祗。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忘了要上去帮忙。
话说回来,就算他们帮忙,也只是徒增炮灰罢了,更何况自妖兽和天衍宗一事之后,云纵二人在上玄宗内素有威名,大家并不愿意上去当这个椽子。譬如天权峰等人,本就是秋闲云徒子徒孙,又譬如玉衡峰曹航,庞逸等人,跟周印他们早有交情,更不信他们会杀了掌教,所以虽然都在人群之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出手的。
清言无暇分身,不由厉声道:“两位长老,还不快快拦住他!”
那两名长老本欲袖手旁观,此时听得清言开口,才不得不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待在云纵身旁的秋闲云竟暴起发难,身形疾掠出去,伸手一捞,便将刚才受伤倒地,正在盘腿调息的其中一名金丹修士抓住。
“谁敢上来,我便杀了他。”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温柔,但没有人能够忽视他那只扼在金丹修士上的手。
此时的秋闲云,哪里像个疯疯癫癫,修为尽丧之人!
两名长老本就不想淌这趟真相难辨的浑水,此时自然顺势停下手。
清言更不可能不管不顾让人继续击杀,说到底,这只是上玄宗的内讧,在场全是上玄宗弟子,若是清言连徒弟的性命都不管,别说众人会不会产生兔死狐悲的心理,他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号召力必将大大降低。
清言淡淡道:“秋师弟,上回我们合力将你抓入地牢时,我记得你已经没了修为,且迷失了神智。”
秋闲云笑道:“我若不那么做,只怕如今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清言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