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返回 天涯书库目录
天涯书库 > 魔道祖师(陈情令) > 正文 外五篇:铁钩

魔道祖师(陈情令) 正文 外五篇:铁钩

所属书籍: 魔道祖师(陈情令)

    金凌道:“这张椅子就摆在我床头,离的很近。一开始还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就忽然坐了一个黑衣人。”

    金凌想看清这张脸,可这人低垂着头,散下来一半长发挡住了脸,周身只露出一双雪白的手,搭在扶手上。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镜子的位置,可手腕刚动,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

    那张脸,遍布着数十道鲜血淋漓的刀痕。

    魏无羡并不意外,小辈们则都听得呆了。

    “等等?”蓝景仪放了一碗粥到金凌面前,道,“女鬼?怎么会是个女鬼?你会不会吓傻了看错了……”

    金凌一掌拍去:“听谁说我傻也不想听你说。虽然血是血头发是头发的基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是发髻和衣服都是年轻女子的样式,肯定没错。是我们方向找错了。”他道,“虽然铁钩上的确是有怨气未消,但在白屋子里作祟的,恐怕不是钩子手。”

    蓝景仪道:“你就没多花点时间仔细看看,看清容貌嘛……说不定可以根据容貌特征,比如痣或者胎记什么的去查她的身份呢。”

    金凌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我本来想的,但那女祟觉察到了被镜子反射的月光,马上抬头看这边,镜子照到了她的眼睛,我一不留神和她对视了。”

    当窥探时被邪祟发现了,那便绝对不能再看下去了,必须马上放下镜子,闭上双眼,假装熟睡。若非如此,恐将激发邪物的凶性,令其杀意大增。蓝景仪道:“好险好险……”

    桌边七嘴八舌:“可那飞贼的眼睛里没看到女人啊。”

    “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兴许是那飞贼位置偏了……”

    “不是,这女鬼,为什么会是女鬼,她是谁啊!”

    蓝思追道:“这女子的脸被划了数十刀,那她很可能是钩子手的众多受害者之一。金凌看到的一定是她的怨气残影。”

    怨气残影,便是邪祟某个怨气深重的场景的不断再现。通常是临死前一刻,或是让它恨意最甚的某件事。

    金凌道:“嗯。我看昨晚镜子里照出的白屋子,陈设和现在完全不同,像是一间客栈。大约白府建起来以前,这里曾经有一间客栈。那女子就是在这间客栈里遇害的。”

    蓝景仪道:“哦哦,说起来,确实,我们查到的东西里有人提过,钩子手可以轻松撬开客栈的锁,他经常在夜里潜进去,挑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子下手!”

    蓝思追道:“而这位姑娘,或者夫人遇害的那个房间,刚好和白府建起来的白屋子,处在同一位置!”

    难怪白家主人一口咬定白府没有任何陈年秘案,也没人死于非命,并非刻意遮掩隐瞒,而是因为,他们当真很无辜,这当真不关他们的事啊!

    金凌拿起粥喝了一口,故作淡定道:“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好,反正都是要解决的。”

    魏无羡道:“金凌你待会补个觉,晚上还要干活的。”

    蓝景仪瞅了一眼他的碗,道:“魏前辈你没吃完,不要留剩啊。”

    魏无羡道:“不吃了。你多吃点啊景仪,今晚可是你打头阵。”

    蓝景仪一惊,险些把碗丢了:“啊?我??打、打什么头阵?!”

    魏无羡道:“金凌昨晚不是没看完嘛,今天我们一起看完它,见识一下。你带头。”

    蓝景仪失色:“魏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怎么会是我?”

    魏无羡道:“哪有搞错。历练嘛,人人有份,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要上。思追金凌都上过了,下一个决定就是你了。”

    “为什么下一个就决定是我了……”

    魏无羡当然不会直说是因为除了蓝思追金凌以外这群小朋友里他只记得蓝景仪的名字了,只拍拍他肩,鼓励道:“这是好事!你看其他人,大家都多想上啊。”

    “哪有什么其他人,这不全都早就跑光了吗!”

    无论蓝景仪怎么抗议,子夜时分,他还是被推到了白屋子的最前方。

    白屋子外横了几条长凳,排排坐满了人。一人在纸上戳一窗洞,瞬间纸窗就变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蓝思追一指戳好了他的那个窗洞,心道:“总觉得……这已经根本不能叫‘窥探’了,戳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把这面纸窗拆下来……”

    蓝景仪果然被魏无羡提到了最靠前的位置,从这个地方,他能看到的东西最多最全,也最清晰。若是看戏,那便是千金难求的头等座。只可惜蓝景仪半点也不想要这个头等。

    他被金凌和蓝思追夹在中间,战战兢兢道:“我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坐……”

    魏无羡一直在一旁走来走去,道:“不可以。”

    其他人听了,都觉得魏无羡这三个字的口气颇得蓝忘机真传,有人还偷笑了两声。魏无羡道:“心态不错,这么轻松,挺好挺好。”

    方才没忍住的蓝思追连忙正色。魏无羡又对蓝景仪道:“你看,我都没有座位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蓝景仪道:“前辈我给你让座可不可以……”

    魏无羡道:“不可以。”

    蓝景仪:“那有什么可以。”

    魏无羡道:“提问可以。”

    蓝景仪无法,只得对蓝思追道:“思追,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了,你、你的笔记要给我抄。”

    蓝思追哭笑不得,道:“好。”

    蓝景仪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蓝思追鼓励道:“放心吧景仪,你肯定可以坚持下去的。”

    蓝景仪刚露出感激的神色,金凌拍拍他的肩,一副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道:“是啊,放心吧,你要是晕过去了,我一定马上叫醒你。”

    蓝景仪大警,一把拍开他的手:“走开走开,鬼知道你会用什么手段叫醒我。”

    正嘀嘀咕咕间,纸窗上幽幽透出了血色的光晕,仿佛忽然有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红灯。

    众人立即噤声,屏息凝神。

    红光也从一个一个小小的窗孔里透出,映得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像爬满了血丝。

    蓝景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道:“前辈……为什么,为什么这间屋子看上去这么红啊?我,我从没见过这种,血红色的残影。难道当时,屋子里点了一盏红色的灯吗?”

    蓝思追低声道:“不是血红色的灯,是因为,这个人……”

    金凌道:“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进了血。”

    红光中,屋子里突兀地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把椅子,和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魏无羡道:“金凌,你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个?”

    金凌点头,道:“不过,我昨晚没看仔细,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果然如他所言,那女子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是被麻绳紧紧绑着的。

    众人还待细看,这时,忽的一道黑影闪过,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竟然还有一个“人”。

    而这多出来的第二个人,那张脸的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割了去,不能眨眼也合不拢嘴,布满血丝的眼球和鲜红的牙龈暴露在外,比传说中的要恐怖千倍万倍!

    蓝景仪失声道:“钩子手!”

    “怎么回事,铁钩不是已经被熔了吗?钩子手怎么会还在?”

    “这屋子里居然有两只邪祟??”

    听到这里,魏无羡道:“两只吗?这间屋子里的邪祟到底是一只还是两只?有人说得清楚吗?”

    蓝思追道:“一只。”

    金凌也道:“一只。这间白屋子里的钩子手,不是真的凶灵,只是这女子用怨气还原的临死场景中的一个残影。”

    蓝景仪道:“虽说是残影,但这瘆人程度完全分毫不减啊!!”

    他们说话间,这张脸缓缓朝木门这边移来。那张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哪怕众人明知这只是一个残影,真正附着钩子手残余怨气的铁钩已被炼化,这个残影绝不会真的穿门而出,却也总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挥之不去:

    被他发现了!

    如果那倒霉的飞贼半夜偷窥白屋子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难怪要吓得心疾发作。

    那张脸直逼到距离纸窗不足一尺之处,定了半晌,转身朝椅子大步走去。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重新开始呼吸。

    里边,钩子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陈旧的木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外边,金凌却忽然奇怪起来。

    他道:“从刚才起,我就有一件事很在意。”

    蓝思追道:“什么事?”

    金凌道:“怨气残影一定是这女子临死前的场景没错了。但是,一般人面对杀人狂魔时,会这么冷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吗?换句话说。”

    他道:“这女子分明是清醒着的,为何不大叫求救?”

    蓝景仪道:“吓傻了吗?”

    金凌道:“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连哭都不会。一般女子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不都应该哭吗?”

    蓝思追道:“舌头还在吗?”

    金凌道:“口角没有流血,应该还在。而且就算没了舌头说不清话,也不至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景仪夹在他们两个中,仿佛立刻就要死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边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讨论这么可怕的东西……”

    一名少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间客栈废弃了,或者没别的人在,知道大叫大喊也没用,所以干脆不喊了?”

    这里看得最清楚的蓝景仪倒是有话说了:“不是吧,看这残影,屋里的摆设都没落灰,明显一直在使用,不可能没其他人在,不然她也不会住进来啊。”

    金凌道:“算你没有傻到无药可救。况且,有没有别人在是一回事,会不会叫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在荒郊野岭被人追杀,哪怕明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来救自己,不也照样会害怕得喊救命救命吗。”

    魏无羡在一旁小声鼓掌,小声道:“天哪,不愧是金宗主。”

    金凌脸红了,怒道:“你干什么,不要这样害我分心好吗!”

    魏无羡道:“这样你就能分心,说明集中力还需要锻炼。快看快看,钩子手好像要动手了!”

    众人连忙转头去看。只见钩子手取出了一圈麻绳,套上那女子颈间,正在慢慢收紧。

    绞麻绳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白家主人所说的,白屋子每晚“吱吱”怪声的源头。

    那女子脸上数十道伤疤在挤压之下血流如注,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众人看得揪心阵阵,有人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叫呀,叫人来啊!”

    可与他们期望相反的是,受害者不动,凶手却动了。麻绳骤然松开,钩子手从身后摸出了一只磨得发亮的铁钩。

    一帮少年在门外急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自己跳进去代替那女子狂声咆哮,把整座城的人都嚎醒才好。钩子手的背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一只手朝前递去。从他们处,只能看到一只放在扶手上的手背,而那手背猛然间青筋突现。

    即便是到了这一步,那女子竟然仍是没吭一声!

    金凌忍不住开始怀疑了:“她是不是心智异常?”

    “你说的心智异常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傻了。”

    “……”

    虽然说人家傻了,听起来挺不客气的,但照此情形来看,竟然真是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否则,若是一个正常人,何至于此时此刻还毫无反应?

    蓝景仪看得脑仁发疼,转开了脸。魏无羡却低声道:“看好。”

    蓝景仪面露不忍,道:“前辈,我……我真的没法看下去了。”

    魏无羡道:“世上比这惨烈千百倍的事情都有,若是连直面都不敢,别的就不用谈了。”

    闻言,蓝景仪定定神,转头一咬牙,继续神情惨惨地看了下去。谁知,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女子竟突然一张口,咬住了铁钩!

    这一咬,惊得门外一群少年排排跳了起来。

    而屋内的钩子手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收手,可一拽之下,居然无法把铁钩从那女子齿间拽出,反被那女子连人带椅一扑,那原本要取他人之舌的铁钩,不知怎的,却划破了他自己的小腹!

    众少年毫无章法地“啊啊”乱叫,几乎全扒在门上了,一个个恨不得把眼珠子从窗洞塞进白屋子里去看个仔细。钩子手受伤吃痛,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什么,右手直抓那女子心口,像要把她的心活活挖出来一般,那女子又带着椅子一滚,躲过这掏心一击,“嗤啦”一声,胸前衣物却被抓破了。

    斯情斯景,众少年根本顾不上纠结非礼勿视了。

    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那“女子”的胸前,竟是一马平川、太平坦荡。

    这哪里是个“女子”——这人竟是男扮女装!

    钩子手扑上前去,徒手掐他脖子,却忘了钩子还在对方嘴里。那人猛一侧首,铁钩瞬间切入他手腕。一人竭力想拧断对方脖子,一人竭力给对方来个大放血,一时之间,两人竟然陷入了僵局……

    直到鸡鸣天光,屋内红光消失,残影才尽皆淡化褪去。

    而围在白屋子门口的一圈少年,已看得呆滞。

    好半晌过去了,蓝景仪才磕磕巴巴道:“这这这,这两位……”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

    这两人,到最后,谁都活不成了吧……

    万没料到,原来折腾得白府数十年不得安生的邪祟,不是钩子手,却是除去钩子手的那位英雄。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钩子手竟然是这样被制服的……”

    “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办法了吧?毕竟钩子手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不扮作女子引他出来,根本没法逮到他。”

    “可是好危险啊!”

    “是很危险。你看,这位侠士不就中了他的招被绑住了吗,所以才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局面。不然要是两个人正面对决,怎么会这么吃亏!”

    “是啊,而且他还没法喊人来帮忙。钩子手杀人无数凶残成性,就算喊来了普通人,恐怕多半也是送死……”

    “所以他才怎么都不肯出声求救!”

    “同归于尽了……”

    “传闻里居然没说这位侠士的义举!真是不解。”

    “正常啦,比起英雄侠士,大家还是觉得杀人狂魔的传说更有意思。”

    金凌分析道:“逝者不愿往生,无非是有未了的人事心愿。而尸身不完整的亡者不愿往生,往往是因为没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肢体。他为何作祟,症结便在于此了。”

    哪怕是个赘物,带在身上几十年,也会舍不得,何况是口里的一块肉。

    蓝景仪听得早已肃然起敬:“那我们得尽快把舌头找出来烧给他,好让他往生啊!”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霍然起身道:“不错,怎么能让这种英雄死无全尸!”

    “找找找,从城西坟堆开始找,墓地,整个白府,还有以前钩子手住过的旧屋子,一个都不要漏过了。”

    一群少年干劲十足,涌出门去。临走前,金凌却回头看了看魏无羡。

    魏无羡道:“怎么了?”

    方才众人讨论过程中,魏无羡一直不置可否,没插一句话,导致金凌总觉得哪里不放心,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可仔仔细细想了一遭,觉得并没有遗漏什么要点,便道:“没什么。”

    魏无羡笑道:“没什么那就去找吧。耐心些。”

    金凌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了。

    好几天后,他才知道魏无羡说的“耐心些”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铁钩是魏无羡带着蓝思追找的,总共只花了半个时辰。而这次找舌头魏无羡没插手,放手让他们自己慢慢折腾,足足找了五天。

    当蓝景仪举着一块东西跳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快累得虚脱了。

    不过,虽是在野坟堆里折腾得周身狼藉,衣衫不整还身有异味,但众人却十分开心。因为魏无羡听他们说了之后,十分认真地告诉了他们实话:只凭他们自己,五天找到已经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多得是十天半月没找到干脆便放弃了的修士。

    一群人激动不已,围着那块死人舌头打转。都说带凶煞之气的东西会发青,那块东西岂止是青,简直青得发黑,硬得硌手,透着一股煞气,根本看不出曾是人的一块肉。若非如此,早就腐烂了。

    一番作法,焚了舌头,似乎一桩大事终于了却。

    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该了却了。

    所以,对于这次夜猎,金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谁知,还没满意几天,白家主人又上金鳞台来了。

    原来,把那位侠士的舌头烧了后,的确是平静了两天。可是,也只有两天。

    第三天夜里,白屋子里居然再次传出了怪声,而且一天比一天嚣张,到了第五天夜里,整座白府已经被闹得彻底睡不着了。

    这一次来势汹汹,比以前哪次都要吓人。那怪声既不是麻绳绞动,也不是切割肉片——变成了人的声音!

    据白家主人描述,那声音十分沙哑,仿佛沉重地运动着多年没有使用的舌头,听不清字句,却千真万确是一个男人在惨叫。

    叫完了还哭,凄凄惨惨,先是有气无力,逐渐越来越大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十分可怜,又十分可怖。别说白府了,就是在白府外面隔了三条街也能听到,直叫得路人都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金凌也是很头大,近年关忙起来无暇抽身亲自处理,便派了几名门生前去查看。回来之后报,除了叫得的确十分之惨,倒也没什么别的害处。

    扰民不算。

    交夜猎笔记的时候,蓝思追对蓝忘机与魏无羡述说了此事。魏无羡听完拿了一个蓝忘机书案上的糕点吃了,道:“哦,那没什么好担心的。”

    蓝思追道:“叫成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吗?照理说,了结执念后,亡魂便该被超度了啊。”

    魏无羡道:“了结执念就能超度亡魂,这不假。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没准那位侠士真正的执念,不是找回舌头去投胎呢?”

    蓝景仪这次终于得了甲,想到不用再罚抄了,正在一旁高兴得暗自垂泪,此时忍不住道:“那是什么?难道就是每晚都嚎得别人睡不着觉?”

    没想到,魏无羡真点头了:“正是如此。”

    蓝思追愕然:“魏前辈,这作何解?”

    魏无羡道:“先前你们不是推论,这位侠士不愿无辜旁人的性命被危及,于是在被钩子手折磨时,竭力忍耐,不肯叫出声音吗?”

    蓝思追正襟危坐,道:“正是如此。哪里不对吗?”

    魏无羡道:“不是不对,但是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有个杀人狂魔,拿着刀子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放你的血,划你的脸,勒你的脖子,钩你的舌头,吓人不吓人?你害怕不害怕?想哭不想哭?”

    蓝景仪想了想,脸色苍白地道:“救命啊!”

    蓝思追则正色道:“家训有云,纵临危难……”

    魏无羡:“思追你别跟我扯别的,我问你的是你怕不怕,你直说呀。”

    蓝思追脸一红,腰挺得更直了,道:“思追不——”

    魏无羡:“不?”

    蓝思追一脸诚实:“不能说不怕。咳。”

    说完,他惴惴地瞅了一眼蓝忘机。

    魏无羡乐不可支:“你害臊什么?人在痛苦恐惧之时,会害怕,会想人来救自己,想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这不是人之常情?你说是不是。含光君,你看你家思追,怕被你罚,偷偷看你呢。你快说是。你说‘是’了,就说明你也同意我的观点,就不会罚他了。”

    他用手肘在正襟危坐批笔记的蓝忘机小腹间轻轻捅了几下,蓝忘机面不改色道:“是。”

    说完,一把搂了他的腰,牢牢锁住,不让他乱动,继续批交上来的笔记。

    蓝思追的脸更红了。

    魏无羡挣了两下挣不开,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严肃地对蓝思追道:“所以,强忍不叫,的确是有英雄骨气,但违背了人之本性人之常情,这也是实话。”

    蓝思追努力忽略他的姿势,想了想,对那位侠士略感同情。

    魏无羡道:“金凌还在烦这事吗?”

    蓝景仪道:“是啊,大小……呃金公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蓝思追道:“那,既然如此,这样的邪祟到底该如何处理呢?”

    魏无羡道:“让他叫。”

    “……”

    蓝思追道:“就,让他叫?”

    魏无羡道:“是的。叫够了,自然就走了。”

    蓝思追的同情立刻分了一半给白府众人。

    好在那位侠士虽有憋屈委屈,却无害人之心。白屋子里传出的诡异声响,一直延续数月才渐渐消停。想必那位侠士死后终于把生前没叫完的份喊了个够本,心满意足地投胎去也。

    只苦了白府众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痛苦辗转,夜不能寐。而白屋子也再一次声名大噪。

    云梦莲花坞。

    试剑堂外,夏蝉鸣噪;试剑堂内,一片肉体陈横、不堪入目。

    十几名少年打着赤膊,一片片贴在试剑堂内的木板地上,时不时翻个身,仿佛十几片烤得滋滋作响的煎饼,发出垂死的咕哝。

    “热……”

    “死了……”

    魏无羡眯着眼,迷迷糊糊心道:“像云深不知处那么凉快就好了。”

    身下那片木板又被体温同化了,于是他翻了个身。恰巧,江澄也翻了个身,两人擦了个边,胳膊搭着了腿,魏无羡立刻道:“江澄,把你胳膊拿开,你像块炭。”

    江澄道:“你腿拿开。”

    魏无羡道:“胳膊比腿轻,我拿腿更吃力,还是你拿胳膊吧。”

    江澄怒了:“魏无羡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闭嘴不要说话,越说越热!”

    六师弟道:“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我听你们吵都觉得好热,汗都流得更快了。”

    那边已经一掌劈来、一脚蹬去了:“快滚!”“你滚!”“不不不,你请滚!”“别客气,你先滚!”

    众师弟怨声载道:“要打出去打!”“你们一起滚了好不好啊求求你们!”

    魏无羡道:“听到没有,大家让你出去。你……放开我腿,要断了大哥!”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道:“明明是让你出去……你先松开我胳膊!”

    这时,外边的木廊上传来一阵裙摆曳地的沙沙响动,两人顿时闪电一般分开。旋即,竹帘被掀起,江厌离探头往里瞄一瞄,道:“呀,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

    众人连声道:“师姐!”“师姐好。”有容易害臊的忍不住双手交叠遮胸,躲到角落里去了。

    江厌离道:“今天怎么偷懒不练剑啦?”

    魏无羡诉苦道:“这么毒的日头,校场晒死了,去练剑要脱一层皮。师姐不要告诉别人。”

    江厌离仔细端详了他和江澄一下,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打架啦?”

    魏无羡道:“没有哇!”

    江厌离的身子也钻进来了,她端着一盘东西道:“那阿澄胸口的脚印是谁踹的?”

    魏无羡一听留下罪证了,连忙去看,果然有。可已经没人在意他俩有没有打架了,江厌离手上端的是一大盘切好的西瓜,一群少年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分完了,坐在地上相对啃瓜。不一会儿,瓜皮就在盘子里堆成了个小半山。

    魏无羡和江澄无论干什么都是要比一比的,吃个西瓜也不例外,横刀夺瓜,损招不断,斗得旁人避之不及,连忙给他们腾出了一块空地。魏无羡一开始吃得还卖力,吃着吃着,忽然“噗”地笑了一声。

    江澄警觉地道:“你又想干什么。”

    魏无羡又拿了一块,道:“没!你不要误会。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个人。”

    江澄道:“谁?”

    魏无羡道:“蓝湛。”

    江澄道:“你没事想他干什么,想念罚抄的滋味不成?”

    魏无羡吐籽,道:“想他好玩儿呗。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我跟他说,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我宁愿吃炒西瓜皮也不愿吃你家的饭,你有空到我们莲花坞来玩啊……”

    话音未落,江澄一掌拍歪他的瓜:“你疯了叫他来莲花坞,给自己找罪受吗?”

    魏无羡道:“你急什么,我瓜都差点飞了!我就说说而已,他当然不会来了,你啥时候听说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过没有。”

    江澄义正辞严道:“先说好,我反正拒绝他来,你不要乱请。”

    魏无羡道:“没看出来你这么讨厌他啊?”

    江澄道:“我对蓝忘机没意见,可万一他真的来了,我娘看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话说,到时候你也别想好过。”

    魏无羡道:“没事,来了也不怕,真要是来了,你就跟江叔叔说让他跟我睡,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他逼疯。”

    江澄嗤之以鼻:“你还想跟他睡一个月?我看不出七天你就被他捅死了。”

    魏无羡不以为然道:“怕他嘛。真要打起来他还不一定是我对手呢。”

    众人连连附和起哄,江澄口里讥笑他厚颜,但心里其实知道魏无羡所言不假,并非自吹自擂。江厌离坐到两人中间,道:“你们在说谁呀?姑苏交到的朋友么?”

    魏无羡高兴地道:“是啊!”

    江澄道:“你这‘朋友’当得太好意思了。你去问蓝忘机,看他肯不肯要你。”

    魏无羡道:“快滚。他不要我我缠死他,看他肯不肯。”转头对江厌离道,“师姐,你知道蓝忘机吗?”

    江厌离道:“知道呀,就是大家都说很俊很有本事的那位小蓝二公子吗?果真很俊么?”

    魏无羡道:“很俊的!”

    江厌离道:“比你呢?”

    魏无羡想了想,道:“可能稍微比我俊一点点吧。”

    他两只手指比了很小很小的一段距离。江厌离一边收盘子,一边莞尔道:“那看来是真的很俊了。交到新朋友是好事,今后没事的时候你们可以互相串门玩了。”

    闻言,江澄喷瓜,魏无羡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他们家那地方,饭又难吃规矩又多,我可不去了。”

    江厌离道:“那你可以带他来玩嘛。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怎么不请你朋友来莲花坞一起住一段时间?”

    江澄道:“阿姐你听他瞎说。他在姑苏可招人嫌了,蓝忘机哪肯跟他回来。”

    魏无羡道:“什么话!他肯的。”

    江澄道:“醒醒,蓝忘机叫你滚,听到没?记得吗?”

    魏无羡道:“你懂什么!他虽然表面上叫我滚,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想跟我到云梦来玩,想得不得了。”

    江澄道:“我每天都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

    魏无羡道:“不要再想了,同一个问题想这么多年还没有答案,换我早就放弃了。”

    江澄摇了摇头,正待摔瓜,忽听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飞驰声,一个森寒的女声远远传来:“我说这人一个个的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

    众少年脸色大变,纷纷夺帘而出,恰好撞上虞夫人从长廊那头转来,紫衣翩翩,却气势汹汹,丹目含煞着实骇人。一见这一群少年个个打着赤膊赤脚,不成体统、不堪入目的模样,虞夫人的脸好一阵扭曲,两条细眉更是扬得就快飞起。

    众人心道“坏了!”,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见状,虞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大怒:“江澄!给我穿上衣服!赤条条的野人一样,像什么鬼样子!让人看见了我脸往哪儿搁?!”

    江澄的衣服就扎在腰间,听母亲骂了,忙不迭囫囵一套。虞夫人又骂道:“你们呢!阿离在这儿没看到吗?一群死小子在姑娘家面前脱成这副德行,谁教你们的!”

    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带的头。所以虞夫人下一句照例还是:“魏婴!我看你是要死!”

    魏无羡大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师姐会来!我这就去找衣服!”

    虞夫人更怒:“你还敢跑,给我滚回来跪下!”说着一鞭子就出去了。魏无羡感觉背上火辣辣得一痛,“哎哟”大叫一声,险些打滚。这时,虞夫人耳边突然有人幽幽地道:“阿娘,你吃不吃西瓜……”

    虞夫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江厌离吓了一跳,就这么一耽搁,那群小贼全都无影无踪了,气得她转头去拧江厌离的脸,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江厌离被母亲拧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点,含含糊糊地道:“阿娘,阿羡他们躲在这里消暑,我自己找来的,你不要怪他们……你……你吃西瓜吗……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很甜。夏天吃西瓜,解暑消火,又甜又多汁,我给你切好……”

    虞夫人越想越气,再加上天热口渴,居然真被她说得想吃了,如此一来……更气了。

    那头数人好容易逃出了莲花坞,冲向码头,跃上小船。好久都无人追出,魏无羡这才放了心。他使劲儿摇了两下船桨,感觉后背还疼,扔下桨给其他人,坐下来摸了摸那片热辣辣的皮肉,道:“青天白日冤,咱们讲讲道理,明明大家都没穿衣服,为什么骂只骂我,打也只打我?”

    江澄道:“一定是因为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最辣眼睛。”

    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纵身一跃,扎入水中。其余人也响应号召一般,纷纷下水,瞬息之间只留了江澄一个人在船上。

    江澄发觉形势微妙不对,道:“你搞什么鬼?!”

    魏无羡滑到船侧,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个地翻了过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无羡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江澄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眼睛还辣吗江澄?应个声,喂,喂!”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只有咕噜咕噜一串水泡冒上来,魏无羡抹了把脸,奇怪道:“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

    六师弟也游了过来,惊道:“不会淹死了吧!”

    魏无羡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听背后一声大喝,他“哎哟”一下,给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湿淋淋地翻了个面。原来江澄给他掀下水后潜下水底绕了个圈,绕到了魏无羡背后。

    两人各偷袭得手一次,开始在水中绕着一条船警惕地打转,其余人则扑腾着水花,散开在湖里看热闹。魏无羡隔船叫嚣道:“你抄凶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桨放下,咱们空手比过。”

    江澄狞笑道:“你当我傻,我一放你就抢过去了!”他手上运桨如风,打得魏无羡连连退避,众师弟嗷嗷叫好。魏无羡左支右绌,百忙之中,抽空辩白道:“我哪有这么无耻!”

    四周嘘声一片:“大师兄,你也有脸说这句啊!”

    接下来,众人陷入了混乱的水战,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夺命喷水箭——魏无羡一脚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举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战!”

    众人都顶着满头绿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风就求饶?”

    魏无羡道:“谁说我求饶了,回头再打过。我是饿了打不动,先弄点东西吃。”

    六师弟道:“那咱们回去吗?晚饭开饭前还能吃几个西瓜。”

    江澄道:“现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没别的给你吃。”

    魏无羡却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们去摘莲蓬!”

    江澄嘲道:“是‘偷’吧。”

    魏无羡道:“每次又不是没补钱!”

    云梦江氏在这一带时有照顾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报酬,方圆数十里,不说几个莲蓬,哪怕是划一片湖专门种给他们吃也是乐意的。每次家中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鸡、药晕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枫眠也会派人一一补上。至于为何非要锲而不舍地偷来吃,倒不是流氓纨绔作风,无非少年人好玩儿心重,贪那一点被人笑笑骂骂追追打打的趣味罢了。

    众人上了船,划了好一阵,到了一片莲湖附近。

    好大一片莲湖,青翠翠的。碧叶层层叠叠,小的如盘,大的如伞。外边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铺在水面上;里边的高一些挤一些,足够遮掩载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莲叶挨肩擦头地骚动起来,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动作了。

    莲花坞的小船滑进这片碧绿的天地底,四周挂满了鼓囊囊的大绿莲蓬,一人撑船,其余人便开始对它们动手动脚起来。大头大脑的莲蓬长在细长的莲茎上,莲茎平滑的绿杆上生满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断了。他们都是连着一段长长的茎一起折了,回去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在水里养着,听说这样会多鲜嫩几天。魏无羡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告诉别人的。

    他折了几枝,随手剥了一个,颗粒饱满,扔进嘴里,娇嫩多汁,边吃边随口胡哼瞎唱着什么“我请你吃莲蓬、你请我吃什么”,被江澄听到了,道:“你请谁吃?”

    魏无羡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准备摘个莲蓬砸他脸,忽然“嘘”了一声,道,“死了,今天老头在!”

    老头就是在这片水里种莲蓬的老农。到底有多老,魏无羡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江枫眠是叔叔,比江枫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称为老头。打魏无羡记事起他就在这片莲塘了,夏天来偷莲蓬,被抓住后就会被他打。魏无羡时常怀疑这老头是个莲蓬精转世,因为他对自己家湖里少了几个莲蓬了如指掌,少了几个打几下。莲湖里划船,竹篙比桨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极了。

    众少年也都吃过几杆子,当下都嘘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桨,落荒而逃。七手八脚,划出了莲塘,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老头的船已经穿出了重重莲叶,在开阔的水面上滑行。魏无羡歪头,看了一会儿,忽道:“奇怪!”

    江澄也站了起来,道:“那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众人一看,那老头背对他们的方向,正挨个数着船上的莲蓬,竹篙放在一边,没动,船只却走得又稳又快,竟是比魏无羡他们的还快。

    众人都警惕了起来。魏无羡催促道:“划过去,划过去。”

    两边船靠得近了,众人看得分明,老头的船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荡!

    魏无羡回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小心,莫要惊了老头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点头,划船只带出无声的水波,动静几近于无。当两船相距约三丈时,一只青白色的手从船底湿淋淋地扬起,从老头堆满船的莲蓬里,偷偷抓走了一个,无声无息潜入水底。

    片刻之后,两个莲子米的壳子浮上水面。

    一群少年惊呆了:“不得了,这个水鬼也偷莲蓬啊!”

    老头终于发现身后来了人,一手抓着一只大莲蓬,一手抄竹竿转身。这动作惊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没了。众人忙道:“哪里跑!”

    魏无羡扑通入水,扎进水底,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东西钻出来,道:“抓住了!”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水鬼,肤色青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

    这时,老头一竿打来,骂道:“又来捣乱!”

    魏无羡背上刚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声差点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打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魏无羡忙道:“没事没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们不是鬼,这只才是鬼。”

    老头道:“废话,我只是老,我又没瞎。还不把它放了!”

    魏无羡怔了怔,但见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连连作揖,黑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手里还揪着刚才偷的那个大莲蓬舍不得松手。莲蓬掰开了,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几颗,就被魏无羡揪上来了。

    江澄心道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对魏无羡道:“你别放,咱们把这水鬼抓回去。”

    闻言,老头又举起了竹篙,魏无羡忙道:“别打别打,我放它下来就是了。”

    江澄道:“别放,万一这水鬼杀人替死怎么办!”

    魏无羡道:“这水鬼身上没血腥气,他年幼游不出这片水,最近这片水域没说死过其他人,应该是没害过人的。”

    江澄道:“就算之前没害过,今后也不一定不会……”

    话音未落,竹篙呼呼飞到。江澄吃了一记,大怒:“你这老头不分好歹吗?!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啊!”

    老头也很理直气壮:“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怕什么鬼。”

    魏无羡料想它也跑不远,便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松手了!”

    他当真松了手,那水鬼哗啦一下蹿到老头船后,似是不敢出来了。

    魏无羡湿淋淋地爬上了船,老头从船上挑了个莲蓬,丢进水里,水鬼不理。老头又挑了个大的,再丢进水中,莲蓬在水面上沉浮几下,忽的半个白脑袋钻出水面,像条大白鱼一般,把两个绿莲蓬叼进水底了。再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浮起一点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来,缩在船后,埋头“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

    众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纳闷。

    眼看着老头又丢了个莲蓬进水,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有点不是滋味,道:“老伯,为什么它偷你的莲蓬,你让它偷,还送给它吃。我们偷你的,你就要打?”

    老头道:“它帮我推船,给它几个莲蓬吃吃又有什么?你们这班小鬼?今天偷了几个?”

    众人讪讪,魏无羡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几十个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着!”

    几人当即抄桨,那老头挥舞着竹篙迎面冲来,船行如风,头皮一麻,只觉那竹篙马上就要敲到,连忙撒开四肢,划得要疯了。两艘船绕着一大片莲湖逃了两圈,眼看越追越近,魏无羡已经吃了好几竿子,而且发现竿子只冲着他来,抱头大叫,道:“不公平!为什么只打我!为什么又只打我!”

    众师弟道:“师兄你顶住啊,都靠你了!”

    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顶着。”

    魏无羡大怒,“呸!我顶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莲蓬,扔出去道,“接着!”

    那是很大的一只莲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溅起水花。老头的船只果然一顿,那只水鬼欢欢喜喜游过去,捞了莲蓬来吃。

    趁此机会,莲花坞的船终于得了个空,逃掉了。

    回去的时候,一名师弟道:“大师兄,鬼能吃出味道吗?”

    魏无羡道:“一般吃不出吧。不过我看这只小鬼,大约是……是……阿……阿嚏!”

    日头落了,风来了,吹一吹,凉意上来了,冷丝丝的。魏无羡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脸,接着道:“大约是生前想吃莲蓬吃不到,偷偷来摘的时候掉进湖里淹死的。所以……啊……啊……”

    江澄道:“所以吃莲蓬就是在了执念,会有满足感。”

    魏无羡道:“唔,对。”

    他摸了摸新旧伤交加的后背,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了:“这可真是千古奇冤,为什么每次一有什么事,永远都只打我?”

    一名师弟道:“你最英俊。”

    另一人道:“你修为最高。”

    再一人道:“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众人纷纷点头,魏无羡道:“谢谢大家的赞誉,我听得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师弟道:“不客气啊大师兄。每次都是你挡在前面,你值得更多呀!”

    魏无羡惊讶道:“哦?还有更多,说来听听。”

    江澄听不下去了,道:“都住口!再不好好说话,当心我扎穿了船底,一起死了干净。”

    这时,途经一片水域,两岸是农田。田里有几名身姿娇小的农女耕作,见他们的小船驶过,奔向水边,远远招呼,道:“哎——!”

    众人也“哎”地应了,七手八脚去捅魏无羡:“师兄,叫你呢!人家叫你!”

    魏无羡定睛一瞧,果然是他带着头打过交道的,心头霎时乌云退散晴空万里,也站起来挥手招呼,笑道:“什么事!”

    小船顺水流,农女们在岸边跟着走,边走边道:“你们是不是又去偷莲蓬了!”

    “快说挨了多少下!”

    “还是去药人家的狗啦?”

    江澄听了几句,恨不得把他一脚踢下船去,痛心疾首:“你这臭名远扬的,真是给咱们家丢脸。”

    魏无羡辩解道:“她们说的是‘你们’,我们一伙儿的好吗,要丢脸也是一起丢脸。”

    这厢两人正掐着,那头一名农女又喊道:“好吃吗!”

    魏无羡百忙之中抽空道:“什么?”

    农女道:“我们送的西瓜,好吃吗!”

    魏无羡恍然大悟,道:“西瓜原来是你们送的啊。很好吃!怎么不送进来坐坐,我们请你们吃茶!”

    那农女嫣然一笑,道:“送去的时候你们不在,放了就走,不敢坐啦。好吃就好!”

    魏无羡道:“谢谢!”他从船底捞出几个大莲蓬,道,“请你们吃莲蓬,下次进来看我练剑啊!”

    江澄嗤道:“你练剑很好看么?”

    魏无羡这么朝岸边丢着莲蓬,抛得老远,落入人手里却是轻轻巧巧的。他抓了几只往江澄胸口塞,搡他:“你愣着干什么,你也赶紧的。”

    江澄被搡了两下,不得已接了,道:“赶紧的什么?”

    魏无羡道:“你也吃了西瓜,还不得给人家回礼啊。来来不要不好意思,都丢起来,丢起来。”

    江澄嗤道:“笑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是这么说,可一船师弟都开始丢得不亦乐乎了,他还没动手。魏无羡又道:“那你丢啊。这次丢了,下次就可以问她们莲蓬好不好吃,又可以搭话了!”

    众师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师兄真是经验老道啊!”

    “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的!”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江澄本来要丢的,一听这话瞬间清醒,深觉丢人,剥开一只莲蓬自己吃了起来。

    船在水里走,姑娘们在岸上小步追,接着船上少年们抛过来的翠绿莲蓬,沿路跑沿路笑。魏无羡右手搭在眉间,望着这一路风景,笑着笑着,叹了口气。众人道:“大师兄怎么啦?”“妹子们追着你跑还叹气啊?”

    魏无羡把桨扛上肩,嘿道:“没怎么,只是想到我诚心诚意请蓝湛来云梦玩儿,他居然敢拒绝我。”

    众师弟竖起大拇指:“哇,不愧是蓝忘机!”

    魏无羡意气风发地道:“住口!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拖来,然后把他踹下船去,骗他去偷莲蓬,让老头用竹竿子敲他,让他追在我后面跑,哈哈哈哈……”

    长笑了一阵,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船头一个人板着脸吃莲蓬的江澄,笑容逐渐消失,叹道:“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江澄怒了:“我就想自己吃怎么了?”

    魏无羡道:“你啊你,江澄。算了,你没救了,你就一辈子自己吃吧!”

    总之,偷莲蓬的小船,再一次满载而归。

天涯书库 > 魔道祖师(陈情令) > 正文 外五篇:铁钩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庆余年》作者:猫腻 2《间客》作者:猫腻 3《朱雀记》作者:猫腻 4《诛仙》作者:萧鼎 5《亵渎》作者:烟雨江南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