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鲁大师要的沙包,那可不能是一般的沙包。大师手下不打无辜之人。须得是罪有应得的撮鸟,比如镇关西那种恶霸,他才能揍得爽快。
可是梁山上都是兄弟,即便有人犯错,自有军规处置;而山外纵有地痞恶霸,从来都是躲着梁山走,谁敢没事来挑衅?
所以,鲁智深的这点要求看似容易,却很费事。
好在“梁山物流”只管“使命必达”,却没承诺办事的时限。鲁大师也只能等。好在他心大,有个新鲜事儿就能高兴半天,每日搬搬酒坛,踩踩酒曲,没事耍耍禅杖,拔拔树,有的是乐子,慢慢的也就把这事忘了。
*
离“偷家危机”过去tz整整半年。这半年内,山寨顺利接纳了青州绿林新移民,完成人口翻倍,相关基建工作进展顺利,各事务运行平稳,大家吃得饱、喝得足,感受到了梁山大家庭的温暖。
聚义厅召开全体大会,正式讨论山寨转型事宜。
“大家看到了,不劫掠剪径、不入济州府,山寨依然可以维持收支平衡。”山寨财政部长蒋敬今日上工,秃顶上秀发微生,红光满面地宣布,“后山垦的荒地,第一批小麦下月就可以收割。加上酿的酒醋、养的猪羊鸡鹅、种的菜、水泊里养的鱼、摘的莲藕、还有后山采摘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子……足可以供给半数的吃喝。另外半数粮米进账,可以通过下山行侠仗义,收取老乡一定的酬劳。到目前为止,也不至于短缺……”
蒋敬一招手,小喽啰搬来一沓厚纸,上面是精心誊写的账目收支表。一行行,一列列,写得一目了然。有些重点行列还用不同颜色标了出来,每页纸都像是艺术品。
蒋敬在他的专用研究所里忙了半日,才设计出这么个老少咸宜的对账单,又花了一个时辰查漏补缺,确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出错。
让梁山这帮文盲看看,术数算学的用武之地。
大家虔诚接过对账单副本,齐声道:“谢谢蒋大哥!”
然后齐齐开始给自己扇风。天气热,蒋大哥的扇子发得正是时候。
一时间厅内凉风习习,从闷热高压瞬间转为强对流天气,好像刚被孙悟空扇了七七四十九下的火焰山,成了全寨最舒适的去处。
蒋敬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清静好久的耳朵重新开始嗡嗡。晁盖连忙让他坐下,接过话头。
“既然新规试行顺利,也积累了不少经验,那么从今日起,咱们山寨便正式转型——巡路剪径,即刻废止。此后咱们梁山兄弟的日常安排,除了练兵、开会,便是帮助左近老乡办事,真真正正成为济困扶危,救拔贫苦的仁义之师。如此一来,同样有金银进账,军功照发,且不会频繁与官军发生冲突,减少无谓伤亡。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厅内静了片时,众好汉大声道:“听大哥的!”
虽然寨主所言之议程细节,不少人并未完全理解,但大伙都是草根出身,没什么太宏伟的追求。只知道听大哥话,便有酒喝,有肉吃。晁盖平素威望高,大伙都相信他是真心为山寨着想。老大哥振臂一呼,自己跟着冲就是了。
但欢呼过后,也有少数人清醒过来。
何成大胆发言:“大哥,这么一来,咱不跟官兵干架,不打家劫舍,那不是成良民了,还算啥强人?”
刘唐也道:“就是!俺不是不想帮老乡做事,但要是只帮人干活,那不是成了收钱办事的佣兵、镖师了?走在江湖上,还如何擡得起头?”
周通穿着他那身簇新的红布衫,小心斟酌措辞:“老大,上次俺们杀了那个假林教头,的确得了不少百姓赞誉。但济州就这么大点儿,有几个江湖宵小供咱们收拾?等坏人都清理光了,老乡不需要俺们了,咱们钱从哪来?”
宋万恹恹的道:“就算咱们不再作案了,官府那通缉令上也不会除咱们的名,何苦来哉?”
……
这几人都是从小走入歧途,当了一辈子强盗,他们所知的一切来钱方法都出自《宋刑统》。在他们的认知里,就不存在第二种生活方式。
跟他们交好的喽啰们低声私语。
但也有明白人。杨志道:“洒家原是军官,本指望边廷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叵耐如今滥官当道,污吏专权,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入绿林行侠仗义,图个今世快活,并非天性爱强取豪夺。只要能不违侠义之心,上无愧天地,下无愧父母,做什么不可?又不是跟官府同流合污!洒家支持转型!”
杨家枪传人说话果然有分量,说得一群人频频点头。
林冲也站起来,正色道:“不管旁人怎么想,我林冲从今日起,只替天行道,不再挣那不义之财。”
林冲是山寨元老,虽然并不嗜血,但落草这几年来,杀人越货的事也干过不少。他猛然这样表态,惊了一群人,不知为何林教头突然放下屠刀,慈悲起来了。
朱贵轻声跟邻座八卦:“那日在俺酒店,林教头见到了他娘子……”
谁也不知他俩夫妻重逢,那一个时辰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从那日以后,但见林冲笑容渐多,隔段时间就下山闲玩,穿回来鲜艳簇新的衣服,带回花样零嘴,分给手下喽啰。谈话里偶尔会出现城里流行的俗语,成了山上的潮人。至于剪径活动,再也没参加过。
武松抱着双臂道:“我武松平生只愿打天下硬汉。如今山寨附近的硬茬子都消灭得差不多,只剩下平民庸手,欺负他们,有何意思?”
阮小七叫道:“不耐烦说来说去的!跟以往一样,赞同的举手!多数为胜!”
爽快的七哥一呼百应。大家呼啦举手。
吴用眼珠转动:“烦请蒋敬兄弟计数。”
蒋敬头疼刚好点,冷不丁又被点名,痛苦地揉太阳穴。
术数算学如此博大精深,他们只知道让他数数!
但今天是说好了的“工作日”。蒋敬半闭眼,开始摆烂。
“六成五。通过。”
吴用耐心道:“蒋敬兄弟,大家这摩肩继踵的,不能只靠目测。你再一个个数下。”
“厅里两百九十七人,举手的一百九十三,六成五嘛,再往精里算也没用啊。”
吴用震惊:“你只瞥了一眼……”
尽管在场没有第二个人能算出这个结果,但晁盖选择相信自家兄弟。
“人数过半!通过!那咱就干起来!”
小喽啰搬来酒肉,众人一边欢呼,一边开始喝酒。”
“为了山寨,干!”
……
酒过三巡,领导们总算想起来。
“对了,至于这新政策的落实方法,咱们请阮六姑娘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
山上的后勤杂务,凡是跟练兵干架打家劫舍不相关的,阮六姑娘都多少说得上话。众人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水寨长桌后面那个身影。
阮晓露早有准备,撂下酒杯站起身。
“不敢。”
众好汉以多数票通过山寨转型的议程,在她意料之中。毕竟那些真接受不了、不杀人放火就活不下去的终极反社会,在六个月的“试验期”里,早就撂挑子不干,跟山寨分道扬镳了,轮不到现在投票。
她自己当然也是倾向于“转型”的。但上山这么久,她辛苦跑腿积极揽活,不为别的,就为了尽自己一份微薄力量,把这片无法无天的山头打造得更宜居些,更适合正常人类生存。
但山上这么多能人异士,每天日子过得像传奇。总得让他们过上跟寻常土匪不太一样的生活。
她没什么野心,不想操纵这么多人的命运。只知同学们活得痛快,她自己也过得舒坦。
“先宣布一个好消息,”她朗声道,“我在考虑多招点巡山队队员……”
“哇——”
万众挤破头的巡山队终于扩招了!不少兄弟立刻喜大普奔,开始摩拳擦掌。
“……但是工作内容稍有变化,大家考虑好再报名。”阮晓露道,“首先,巡山一队由白胜负责,工作内容不变,每日照例巡遍三关、传达寨主和军师的指令、以及收集断金亭约架邀请;巡山二队由罗泰负责,每日固定去往李家道口朱贵酒店。那里会有专人收集左近老乡们的需求。巡山三队,杜迁负责,工作与巡山二队一致,路线是每日前往南山孙二娘酒店,收集老乡请求。巡山四队,负责人空缺待招,每日前往李立大哥的西山酒店……”
巡山队一下子扩招四倍,而且还空出一个队长!
众人开始还偷着乐,到后来纷纷乐出声,七嘴八舌:“俺报名!俺现在就报名!”
也有人笑问:“每天去酒店巡查,这是什么路数?查他们账?”
“酒店里有专人负责接待附近老乡。老乡们若有什么难处,需要梁山好汉帮忙解决的,一律回报山寨,待领导审核过后,公布聚义厅,等待志愿者报名参与。”阮晓露说得很慢,确保人人都能听懂,“老乡若有谢礼,那么七成归山寨使用,三成归志愿者自己。老乡若穷,那么视乎任务难度,军师审批之下,可获丁等至丙等功。四个巡山队,统一由我统筹调度。大家有问题么?”
这个“老乡发布tz委托,梁山好汉接招”的模式,自从李忠周通身上实践一番,眼下已经逐渐成熟。从某种意义上,是梁山好汉给左近的乡亲们“跑腿”服务。
阮晓露心里把它称之为“梁山物流plus”。
当然明面上还得有个更气派的名字。
*
金沙滩上,水寨接待客船的码头边,悄然建起一个簇新的小院。
小院一共两进,前面是办公区和厨房,后面是生活区,有两间卧室,一个堆满器械的健身房,还有一小片小菜地。
阮晓露高高兴兴搬新家,把老娘接到朝南的卧室。
阮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新房子总算造好了!寨主老弟靠谱,没敷衍俺!”
当初梁山被官军偷家,阮婆婆被赶进小黑屋,关了好几天。齐秀兰为了稳住老人家,随口一说,说领导决定给您造个新房,让您暂时搬出来,等一等。
阮婆婆信以为真,此后每天盼住新房。
如今新房矗在眼前,总算给老婆婆一个交代。
这里是比着客馆的条件造的。而且地理位置比客馆更优越。后头是山,前面是水,坐拥开阔水泊盛景,是个依山傍水的湖景房。出门就是码头,自带停船位,交通极其方便,方便阮晓露汇总南来北往的各处物流信息。
离水寨半里地,东西两侧各有岗哨,安保过硬。既闹中取静,又可以享受水寨的诸多生活配套。
卧室的砌墙砖瓦,用的是蒋敬办公室剩下的隔音材料,确保老婆婆每夜睡得安稳,万一有人发酒疯满山乱窜,或是野兽成群乱吠,都吵不到她。
几个小喽啰合力,把那吴学究墨宝、“梁山物流”的旧招牌,挂到新院门的左侧。
新院门右侧,立了个新招牌,圣手书生萧让挥毫,上书“梁山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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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验收新房,喜滋滋地端详这俩新招牌。回身一看,杜迁带领巡山三队,喊着寨规口号,整齐划一地朝自己跑来。
“江湖通告刚传下去,响应的人不多,孙二娘酒店只接到一单老乡任务。”杜迁喘匀了气,向她汇报,“东溪村有个泼皮,平日无业,专喜跟踪村里的姑娘媳妇,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妇女不敢单独出门。告了几次官,但他只是尾随,并未做什么侵犯之举,也没理由治罪。官府的孔目节级也拿他没办法,每次只能训诫了事,嘱咐那告官的百姓,哪天他真的害了人,再来扭送,肯定处理。
久而久之,成了滚刀肉。那泼皮也是机灵,抑或得到高人指点,只在律法的边缘来回游荡。那人自己又不知在哪儿学了点功夫,动辄上拳头,寻常人也不敢和他理论。后来衙门也懒得管了,任他整日游荡。
近来村里王员外的孙女又被他尾随,从茅厕出来,兜头一张垂涎的脸,吓得她终日啼哭,不敢出门。王员外说,他以前识得咱们晁天王,知道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汉。如果梁山好汉能帮他解决这个泼皮,给他家孙小姐出气,顺便造福村里,他愿以纹银三十两相谢。”
说得挺清楚。按照阮晓露制定的模板,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齐全。
杜迁又呈上几张纸:“这是王员外的签名,并村中几位父老的手印,证明所言不虚。”
既然是“惩奸除恶”,必须要先确定事件的真实性,避免好汉们一腔热血,让人当枪使。
阮晓露接过单子,仔细从头看到尾,先核准了,按个自己手印。
等白胜带巡山一队经过时,再呈报聚义厅,做二次评估。
过不多时,晁盖的回复批下来:“我在东溪村做保正时,确有过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后生,那时他年纪小,还没干出什么坏事,只是整日对别人女眷污言秽语,还让我碰见过,训过两次。不成想,这厮长大以后竟是个祸害。既然官府管不得,那咱们梁山就替他管管。这厮罪不至死,别出人命就行——哪位兄弟愿意走这一遭?”
话音未落,鲁智深一跃而起,捧着肚腹,呵呵大笑:“阮姑娘果然不失信!洒家的撮鸟来了!你们都退后!谁也别跟洒家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