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二十几个女眷围坐三四小桌,喝得半醉。月明星稀,小院子里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阮晓露派花小妹跑腿,市镇里置办了无数节庆用品:花瓜、巧食、彩线、绣花针、磨喝乐——就是古代版节庆手办——热热闹闹摆了一桌。大伙对月乞巧,宛如回到当良家闺秀的日子。
上次这么多女眷聚在一起,还是阮婆婆六十大寿的席面上。当时大伙跟着自家男家属,多数时间都在社交客套,也没机会深谈。
这次院子里没有碍眼的臭男人,加上孙二娘,阮六姑娘都是惯会活跃气氛的。一院子女人迅速破冰,聊到一起。
这其中,只有孙二娘是主动落草的女土匪。其余的,包括阮晓露,都是稀里糊涂跟着家属上山来的。有的人已经在山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比如她自己,还有齐秀兰、花小妹;还有些人至今不太适应绿林生活。酒过三巡,就开始吐槽自家男子汉顶梁柱简直是脑子抽了,明明大好人生,非要混到落草为寇这步田地,害得老娘跟着背井离乡,家里亲戚、邻舍的好姐妹都没法再联系,真是要命……
阮晓露忽然想起什么,问花小妹:“你tz嫂子呢?没来?”
花小妹两手一摊:“她一辈子就没出过几次门,你饶了她吧。”
花荣娘子崔氏,自上山以来就没露过几次脸。同样是大家闺秀,这姑嫂俩真是两个极端,居然还能玩到一起去。
阮晓露有点担心:“不会憋出毛病吧?”
花小妹笑道:“你硬拉她出来喝酒,她才会出毛病呢。”
女娲造人,性格各异。阮晓露也就不再担忧,寻思哪天单独拜访一下这位隐士。
再把三五巡酒,大伙都熟了,至少都成了“酒肉朋友”。阮晓露打开话匣子。
“各位娘子,不怕你们笑话,最近有件事,愁死我……”
……
事情不复杂。“梁山公益”运行以来,僧多粥少,好汉们为了抢功劳、抢酬劳,已经卷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不光有损兄弟义气,她自己估摸也得马上下岗。
施恩的奶奶施老太君瘪起没牙的嘴,呵呵大笑:“这倒新鲜,我以为他们这些后生落草,每天只是杀人放火干坏事呢——怎的,还帮人找小猫?”
阮晓露:“是啊,最近……”
才意识到,聚义厅里定期开例会,把山寨精神传达给每个头领喽啰。但没人专门通知女眷。如果她们的家属不说,她们就像那些两眼一抹黑的全职主妇,始终不知道家里男人在外头干的什么丰功伟业。
于是她把山寨近期的转型之事,拣紧要的说了。
家属们倒是很惊喜。曹正浑家江大娘子笑道:“那敢情好。我那当家的每次下山劫道,我都提心吊胆,生怕第二天就当寡妇。”
山寨转型,从朝不保夕的劫掠型组织转为稳妥的种田接委托,好汉们尚且意见不一,家属们倒是一边倒的赞成。
风险小很多啊!
那就好办了。阮晓露先问施老太君:“您觉得您那好大孙,该怎么样,才能不争不抢,接受任务分配呢?”——
月上中天,酒终人散。阮晓露叫来巡夜喽啰,请他们把各位家属送回宿舍,顺带每个人塞了不少七夕礼物。
大伙很尽兴,大着舌头说:“重阳再聚!”
“用不着等逢年过节,”阮晓露建议,“以后咱每个月这么喝一顿,交流一下见闻,互相有个照应。”
人人叫好,歪斜着走了。
阮晓露自己酒意上来,头重脚轻,觉得马上就要倒。但是头脑里热闹得紧,傻笑着往回走。
“雷横七岁才断奶,嘻嘻嘻……孔亮现在还以为跟女人躺一张床就能生孩子,哈哈哈哈哈……施恩床头贴着个武松画像,啧啧啧,认识这么久,也没敢向二师兄要个签名……”
好汉们从襁褓到青春期的各种糗事,平时打死也不会对兄弟说的,被家属们大嘴抖落,在女眷之间传了个遍。
也刷新了她对不少梁山人民的固有看法。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如何解决“梁山公益”的挤兑问题……
跟家属们聊出的各种灵感你来我往,最好赶紧记录一下。
她灌一口凉茶,摸出纸笔,歪歪斜斜开始记笔记——
三日后,一本详尽的规划书呈报聚义厅。
吴用在上面圈圈点点,欣慰地做出评价:“小六姑娘的文采真是拔苗渐长啊。记得刚上山时,你字也不会写几个,作文更是江郎才尽……”
阮晓露满怀希望问:“现在呢?”
“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阮晓露笑道:“全靠您的识字补习班。”
“梁山公益”改良版实施细则如下:
每次接到老乡的委托任务,核实真实性后,由一个工作小组评估难度,分为甲乙丙丁四等。至于工作小组的人员构成,则是自愿报名结合领导提名,一个月轮换一次。
而每个有编制的梁山头领,其武功水准也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甲级武功的高手,可以接所有难度等级的委托任务;乙级高手,可以接乙级以下……以此类推。这样可以大大减少眼高手低、扎堆争抢的情况。
如果“分流”之后,还出现同等级头领竞争一个委托的情况,则由双方“竞拍”:任务报酬默认是三七分成,三成归个人及下属喽啰,七成归山寨。好汉可以选择压低个人收入,将更多的酬劳交予公帑。最后,要价最少的一方获得委托。
“梁山公益”每月开设两期。如果一个头领连续三期都接过委托,则第四期强制休息轮空,给别人腾位子,避免赢家通吃。
这是阮晓露昨日跟家属们集思广益,推测好汉们的心理,最后敲定的最优流程。如此一来,大家对自己的实力有正确的认知,避免出现过分自信的事故。
“但是,等等,”吴用读到一半,擡头叫停,“这个甲乙丙丁的武功分级,又该让何人拍板做主呢?晁天王……”
晁盖在一旁静听,闻言赶紧摆手:“我不成我不成,不能一言堂,只怕有失公允。”
随着山寨事务愈发复杂,晁盖老大哥也越来越懒得管。尤其是动脑子的事情,山上这么多能人异士,让他们来就行。他自己只负责当一个三好土匪,给大家做一个兢兢业业的绿林榜样。
好在兄弟们心思也都实诚,军功券制度根深蒂固,大家和谐立功,有序立功,暂时没有出现功高震主、挑战寨主权威的情况。
吴用当然也知道老大哥肯定不愿揽这活计,试探一问,得到否定的答案,马上看向阮晓露,摇摇手里的扇子.
“姑娘也知道,咱们山寨的第一等原则,便是公平。虽然大伙武功有高下,但人人都是义胆包天的英雄,不会允许有人把他们分为三六九等……”
“所以便不让人把他们分为三六九等,”阮晓露递上另一沓笔记,“我们需要一个客观、动态的排名规则。”
吴用接过一瞧——《“梁山杯”江湖排名积分系统实施细则(初版)》
军师一双狐貍眼睁大,瞪成了牛眼。
他头一次怀疑,自己十年寒窗苦读,都读了个啥?怎么这些汉字分开看得懂,一本正经地合起来,却超出了他所拥有的知识范畴?
什么叫“积分”?什么叫“系统”?什么叫“积分系统”?……
阮晓露一看吴用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觉得自己有点激进了。问题是,她也不知该怎么用文言文阐述这些概念呀。
“嗯……俺文化水平不高,可能词不达意。我给你解释一下。”
吴用松口气。原来不是他提前痴呆。
“姑娘请讲。”
阮晓露早有准备。
“江湖排名自古有之。然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更因地域、门派、个人交情所限,始终没有一个天下通用的准则。”
林冲在旁边发言:“而且武艺高低,固然靠勤学苦练,临场的状态和发挥也十分要紧。我初掌禁军时,为了鼓舞士气,也试过在兵营里搞擂台赛。结果每次的前三甲都不一样……”
咣当一声,齐秀兰正在换酒缸。聚义厅里终日备酒,好像办公室备着饮用水桶。这酒缸也得天天换,比大厂办公室里的水桶换得还勤。
齐秀兰嚷嚷一句:“阮姑娘肯定有办法!你们听着就是了!”
酒神大姐人人爱。领导们拈须微笑,不插嘴了。
阮晓露道:“咱们的断金亭校场,初时是为了解决兄弟争端而设。热闹的时候是真热闹,但大多数时间依旧空着。近来咱们不剪径了,好汉们舒展筋骨的机会少,我寻思,可以将校场擂台赛常态化,每日赛一到两场,抽签决定对手,确保周期内每人轮过一回。胜者积三分,负者零分,平手各积一分。聚义厅内设专门布告,定期更新每人积分及排名……”
晁盖听精神了,凑过来笑道:“那岂不是每个人都要和每个人打一场了?”
老大哥光想想那场面就美。许多好汉上山以来未曾交手,他还没看够热闹呢。
吴用想得远些,立刻摇头。
“如此一来,积分较低之人,岂非擡不起头?”
虽然大家对自己的武功造诣都心里有数,但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被公开成绩又是一回事。若按她这个“积分制度”,可以想象,白胜、杜迁、宋万之流常年垫底,只能充当明星好汉们的陪练沙包。
阮晓露:“军师想得周到。我的解决办法是,将大家按积分高低,分为甲乙丙丁四级,每级人数固定,譬如甲级十五人,乙级三十人……每次赛期结束,甲级最末两人降级至乙级,乙级最末四人tz降级至丙级,以此类推。同样,每级最出色的头部几位,可以升级至上一级。”
众人沉思。
有这么一个升降级制度,倒是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就算是丁级的菜鸡,如果能脱颖而出,跨入丙级,也是值得学习的榜样,足够他风光好一阵子。相反,甲级的高手降到乙级,虽然绝对实力仍然名列前茅,但也肯定比罚站聚义厅门口要丢脸。
“还有,”阮晓露笑道,“通过擂台赛取胜或平局,只能获得基础分。如果击败排名比自己靠前的选手,额外获得奖励分五分。”
晁盖忍不住击掌喊道:“这个好!”
他脑海里已经有了连续剧画面:武功平平的小伙子勤学苦练,含辛茹苦,不畏艰难,挑战强手,在擂台赛上一举干翻众人眼中的大佬,咸鱼翻身,排名飙升,连番晋级……
这不比街头打架刺激多了!
聚义厅里开行政会议,如非涉密,按惯例,随便山寨成员旁听,大家畅所欲言,很有些圆桌会议的精神。当然圆桌是没有的,大家有的站着,有的搬个椅子,有的端碗酒,毫无组织纪律地围在一块儿,算是个“圆圈会议”。
此时几个领导后头已经围了十几双好奇的耳朵,有的听到什么积分计算就头大,尚在云中雾里;有那脑子灵活的,当即跃跃欲试,开始掰指头算,自己到底能得多少分。
花荣问:“但山上各兄弟兵种不同,譬如我善弓箭,阮氏三雄善水战,有人善马战,有人善拳脚。都混在一起比,如何能相提并论?”
杨志笑道:“这个容易,可以统一进行基本功测试,譬如摸高、跳远、负重、冲刺跑、长途跑……凡有一项不合格者,不许参加排名。这样筛选一番,剩下的肯定能胜任各种打法……”
杨志少年时应试武举,就额外准备过这些基础体能项目——一旦有一项短板,就会影响整个科举成绩。因此他心里根深蒂固,觉得“基本功”才是各种竞赛之源。
反正他自己全面发展,考啥啥高分,不怕基础体测。
阮晓露听着听着,听出一身冷汗,打个激灵,赶紧叫停。
“我反对。个人体质不一,武术风格各有所长,某些专项体能未必拔尖。如果引入体测一刀切,难免喧宾夺主。譬如让水军头领去举重,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容易受伤。咱们的积分制度归根究底是为了比较武功,除了胜负及武德之外,最好不要有额外的评价标准。”
其余好汉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意见不一。
最后晁盖拍板:“既然是小六设计的方案,那就先按她的习惯来。免得咱们七个人八张嘴,最后弄成个四不像。先搞起来,不合适再慢慢改嘛。”
阮晓露赶紧谢谢领导,又谢谢杨志,保证会把他的意见记录在案,以后酌情吸收改进。
“至于兵种不同的问题,厅里各位都是高手,武功造诣都比我专业,想必能琢磨出一个公平合理的赛制。”阮晓露抛出一堆高帽,抛砖引玉,“我先说说我的想法,譬如,可以按兵种分为马军、步军和水军,每个兵种分别排名……”
三五个好汉同时举手,七嘴八舌,给她这个简单的“三军分赛制”提出数个补丁。
“分别排名多没意思,放在一起才热闹。”阮小二道,“俺提议,除了断金亭主场,也可以加设专场项目,譬如水下、马上、暗器……大家按照自己的专长来报名。能力全面的,参加的项目多,积分自然就高。”
譬如阮小二自己,虽然硬功夫排不进三甲,但水下多赢几场,积分照样能追一追林冲。想想就得意。
刘唐马上道:“那可要限制每个项目的比赛次数。不然你们水军开一百场水下赛,岂不是能把分数刷上天?”
刘唐在梁山上的智商属于洼地,平时只是杀人干活,极少建言献策。今日事关自己的江湖声誉和军功多寡,他拿出一百二十分精神细听,居然真的跟上了进度,而且听出了阮小二建议里的一个漏洞。他说完话,自己都不太相信,傻笑了几声。
刘唐能想到的,阮小二自然也能想到,当即笑道:“这个自然。水寨就这么点人,打得多了,俺们也吃不消哇。”
武松马上也说:“还要严禁作弊,防止有人打假赛,操纵比赛结果。”
众人道:“一旦发现,积分归零!”
……
大伙讨论得热火朝天,阮晓露忽然意识到军师已经半天没说话。余光一瞥,吴用手里扇子狂扇,脸色已经黑得跟宋江一样。
阮晓露脑袋里划过几个问号,猛然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