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阮晓露例行去张叔夜府衙汇报,轻快地走出济州府城门,解开乖宝的缰绳。
如今她掌管几个后勤部门,跑腿不用亲力亲为。但是“联络官府”这件事,她还必须亲力亲为。
领导们放心把这活计交给她。知道她为人磊落,肯定不会阳奉阴违,更不会好勇斗狠,给山寨没事惹事。
吴用还悄悄暗示,如果需要给官老爷送点礼,别怕开口,他亲自给库房开条子。
不过张叔夜大概也不屑于跟土匪分赃,至今没暗示要过贿赂。
走到李家道口,远远看到朱贵酒店的招牌,阮晓露还想着方才张叔夜跟自己的谈话。
“登州最近有绿林杀人放火,横行作乱,闹得有点大。”张叔夜劈头就问,“跟你们有关系吗?”
阮晓露一身白毛汗,赶紧澄清,说俺们最近都在山上打比赛呢,没出过远门。
张叔夜笑道:“本官随便问问。那就好。别干傻事。”
敢情把梁山当成江湖情报站了。阮晓露也没脾气,谁让这老伯差点把俺们家给偷了呢?
笑嘻嘻插科打诨几句,送了张叔夜几把纨扇——都是梁山风景,没有任何通缉犯芳容——然后赶紧告辞。
*
朱贵酒店人满为患。
自从梁山开战“江湖友谊赛”、开放拜山参观以来,梁山周边几个作眼酒店,都在闷声发大财。
“排队,要摆渡的排队!”
朱贵一副阔臂长腿,此时忙得脚不点地,忙着招呼客人。
明日又是“友谊赛”开幕。晚间就有二十几个好汉涌到朱贵的酒店里,等着登船进泊子。
天色渐晚,喽啰手摇船运力有限,不足以运载所有的人。于是,在得到上面批准之后,朱贵决定实施有偿摆渡,每人五百文,加急八百文,以调节渡船供需。
“没排上船的好汉也不用着急,”朱贵一团和气,笑道,“可以在小店里打尖住宿,价格么,是比寻常时候贵一点,可附近也没别的客店了不是?……”
头一次发现,这做正经生意,竟然比开黑店还有赚头。黑店虽然暴利,毕竟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客户死一个少一个;而像现在这样,可持续地割韭菜,才是做生意的上乘境界。
到了每月初一的拜山之日,餐费房费涨了一倍,依旧供不应求。几个酒店掌柜——朱贵、孙二娘、李立,无一不是数钱数到手软。张青甚至请假没去例会,因为搬钱箱的时候闪了腰,上不得山。
阮晓露低调踏进酒馆大门。朱贵见了,连忙请几个大汉拼桌,给她让出个干净桌子。
“你忙你的,”阮晓露十分体贴地说,“给我整点饭菜,不用人伺候。”
酒店里坐着的一群江湖豪客,见一个单身姑娘居然单独占了个桌,有几个当场就要摔碗;其余人却赶紧劝住,低声告诉那不识相的,说这姑娘是梁山上跑腿的,淡定淡定。
大家都是来拜山的,当然要尊重梁山人员,于是默认了朱贵的安排,一群大汉挤在一块儿,胳膊肘打着架,艰难地吃饭喝酒。
阮晓露筷子扒饭,看看窗外,阴云密布,风雨将至。
别人当她只是个跑腿的,倒是正合她心意。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绿林中名气越盛,行走江湖时风险越大——你不惹事,事来找你。人人都想把你打败,出更大的风头。
如果她像鲁智深武松一样,以一打十轻轻松松;或者像吴用一样,虽然打架不行,但轻易不下山,周围随时有人保护,当然不怕名气大。
可是她自己的大部分江湖成就,都是靠调动资源、机敏应变而做到。而且又时时下山走动,单身旅行。那可不敢太高调,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除非她像宋江一样,一报自己姓名,就能让各路妖魔鬼怪都纳头便拜叫哥哥——在混到那个境界之前,她对外介绍自己,一律“就只是个跑腿小妹”。
“跑腿小妹”吃着饭,顺手推开窗。空气闷热,窗外也没风。
北方难得有如此潮湿的日子。水天相接处已经隐约见到闪电。滞留酒店的拜山旅客愈发焦急,催促朱贵:“还有没有船!等下起大雨,可就走不了啦!”
朱贵反正不愁,两手一摊:“能用的船,肯定会拨给你们用。但大家也看得清楚,外头一艘船也没了嘛!从别处调拨,高低赶上大雨。划船的也是俺们手足兄弟,不能让他们犯险哪。”
阮晓露也不愁,挑出麻辣熝豆腐里的花椒,细嚼慢咽。反正她自己有物流船,随时都能走。
忽然,有个眼尖的旅客指着外面:“哎,那不是有船!”
众人大哗。借着乌云缝隙里的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大码头半里之外,密密的芦苇丛中,木桩上果然栓着个小船。那船比寻常渡船窄些,吃水却深,船舱外披着乌油油的篷,船头搭着两只桨,还竖着个小桅杆,上头卷着几片帆。
小船显见无人,拴着缆绳,被风吹得横在水面上。
“店家,这不是个空船!你眼拙了!”那眼尖旅客大喜,撂下筷子就走,“不用你叫人。兄弟自己会棹船!我去也!”
这话一出,呼啦啦,满屋子大汉跑了一多半。
“带俺一个!俺也要乘这个船!”
“那船头不写着‘梁山’?借用一下,不会抢你的!”
“你方才亲口说的,有船肯定会给俺们用!”
“走了走了!船钱照付!拿着!”
朱贵从后厨追出来,左手一只鸭,右手一把刀,莫名其妙。
“慢着,别走,在小店住一夜嘛!这是要去哪……鸭汤还要不要了……”
那老母鸭时运不济,被捉在厨房,放翻在案板之上,眼看就要斩首放血。眼下突然死里逃生,用尽全身力气,往朱贵手背狠狠一叨。朱贵惨叫一声,撒手狂甩。那鸭却是个鸭中豪杰,生长在水泊边,学了十足的梁山性子,被人如此折辱,怎么肯善罢甘休。当即狂扇翅膀,上下翻飞,连啄朱贵手臂大腿,点点漓漓溅了一裤子血。朱贵一边大骂,一边伸手去捉那鸭脖子。一人一鸭剧烈搏斗,激烈程度直追断金亭天罡级比赛。朱贵用尽了这辈子所学的武功,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菜刀。
阮晓露撂下筷子,冲上去帮朱贵收拾那梁山好鸭。
等把那鸭重新扭送法办,她吁口气,傻眼。
“哎哎,我的船?!”
朱贵:“你的什么?”
阮晓露来不及跟他掰扯,拔腿就跑。
“那是我的物流船!不是摆渡!我特意藏起来的!你们、你们给我回来!”
随着物流工作规模扩大,最初那艘物流船就显得太过狭小,用处已不甚大。阮晓露便把它要了来,当成自己的专属座驾,加装了三角帆,龙骨两边栓了大鱼防撞球,船舷上绑了救生衣。船舱里面也稍微改装了一下,打了几个小柜子,摆了靠垫内饰,卷了个暖和毯子,围了个小灶,装了个水缸,囤了好些吃食补给。若是哪日心情欠佳,谁都不想搭理,可以在这里舒舒服服偷上半日的闲。
她叮嘱水寨众人,这船不跟其余渡船混用。出山时也把它另泊他处。谈不上狡兔三窟,但万一像上次那样,遇上官兵偷家之类的突发事件,也能有个临时想辙的地方。
就这么一艘定制座驾,风吹芦苇,露出半尺船头,愣是让人瞧见了!
以为是梁山的寻常渡船!
十几个拜山旅客嘻嘻哈哈,草丛里趟出小路,饿虎扑食一般,朝她那船冲过去。
那酒店掌柜亲口说了,今儿没别的渡船。这一艘开出去,就是最后一拨!
再晚些,下起大雨,就不知猴年马月能上山,平白错过一场好赛。
阮晓露甩开双腿飞奔。余光瞟到远处的马厩,心想真是苍天饶过谁。她能骑走别人的宝马,别人就能开走她的游艇!
奈何众旅客也都是练家子,其中不乏轻功卓越之人。她眼睁睁看着有人拨开芦苇,笨手笨脚地开始解缆。
“那艘船不外借!不摆渡!你们给我回来!否则……”
一阵顶头风,把她的声音吹回自己耳朵里。
又有两人跑到岸边,打量一番,觉得这船有点形貌奇异,不似寻常渡船tz。但拜山心切,还是不假思索地跳上了甲板,拔出小刀,去割缆绳。
阮晓露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敢抢俺的船,”她放狠话,“回头给你们通通取消比赛资格!”
话音未落,忽然那割缆绳的蠢汉动作停滞,紧接着虎躯一震,直接飞出丈许,扑通一声,落在了齐腰深的湖水里,大声叫救命。
另外两个登船的吓一大跳,还没等反应过来,也双双原地起飞,摔在芦苇丛里,全身糊了泥,连声哀嚎。
其余没上船的赶紧住脚。
“船上有人!大伙留神。”
有人喊:“是梁山好汉吗?行行好,拼个船,大家一起上山!”
还要往甲板上跳。
这次大伙看清了,船舱里伸出一只八搭麻鞋,只一踹,就把这第四人踹了下去。
点子厉害。剩下的人噤若寒蝉,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向后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留下阮晓露呆立当处。又是一声雷,风吹落叶,几颗性急的雨点落在她头发上。
她下定决心,慢慢抽出自己的刀,护在身前。
“船里大哥,请出来吧。”她朗声道,“这船概不外借。你赖在里头也没用。单靠摇桨,快不过这风雨,迟早困在水中央。要操帆,除了我,也没人会。你把船还我,我保证不对寨主提一句,让你高高兴兴上山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一边说,一边大腿蓄力,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船虽然要紧,也不能把自己搭上。
等了半晌,船舱里有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倦怠。
“只是借宝地避个风雨,船内物什分毫未动。事急未及请示,万望恕罪。”
阮晓露慢慢放低手里的刀。风声雨声,这男声好生耳熟。
她微微一笑,不依不饶:“出来!要拜山打擂,回去花钱住店,明儿午后有人统一安排渡船……”
“谁稀罕打你们的擂,多半过后还得强买强卖,拿把画工粗糙的扇子回去。”那声音隐约带笑,一个魁梧的身影弯腰掀帘,将她打量片刻,拱手道,“我另有事,十万火急,现在就走,行吗?”
说着,抛来个鼓鼓囊囊的皮袋。阮晓露接住,双手立刻往下一沉。
“这是船钱。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