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翌日,天光乍亮,朝霞铺满天边。八百里水泊碧波烂漫。山上的空气凛冽清新,树叶草木得雨水冲刷,格外的油亮翠绿。
巡山一队喊着号子,全山通报今日日程:“今日辰牌一刻,友谊赛揭幕战开始,枯树山好汉丧门神鲍旭,对战咱们步军将校金眼彪施恩,要看的提前去占座位!其余赛程写在聚义厅粉板……”
阮婆婆早早起床,跟着这节奏哼了两句小曲儿,自己慢悠悠洗脸,用篦子梳着满头银发。
阮晓露坐在院子一角的小石凳上,端着一大碗葱油面。把顶上一撮炸到焦脆的葱段拌入面里,扒拉几口,又发现底下藏个蛋,煎得微焦,咸香浓郁。
她双眼一亮,吸溜一口半凝固的蛋黄,整个人飞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决定把剩下的煎蛋留到最后。
“除了这个鲍旭有点意思,这次报名参赛的二十几个,林教头分析过,基本都是菜鸟,”她一口气半碗面下去,终于空出舌头,问,“李大哥,你不上去显摆显摆?”
“等救出我兄弟,再来打个痛快。”
李俊歇了两个时辰,精神抖擞。除了身上微有药气,完全看不出夜来的狼狈。
他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墙根下几个土制哑铃,挑个最大的,好奇举了举。又看到远处空蒙山色,几处怪石,还有远处哨卡间的铁锁链,欣赏一阵,脑海中排兵布阵,描摹战斗场景。
梁山大寨,名不虚传。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但他心里更惦记一件事:“不知晁寨主何时……”
“现在出发,时间正合适。”阮晓露吃完最后一口面,匆匆挽个头发,问他,“准备好了?”
李俊倚在门边,看她一眼,却笑道:“你先行。我过会儿再走,自己问路。”
阮晓露一怔。
又听他说道:“不然让人瞧见你这里混了个生人,恐有疑虑。”
阮晓露莞尔,故意大声道:“我坦坦荡荡,怕人说?——别人问起来,就是留宿个江湖朋友,有什么大不了?最多是没按流程走,罚三天义务劳动……”
李俊无奈:“谁敢说你?我是担心我自己安全……”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院门让人大力推开。
阮小二威风凛凛,叉腰而立。
“娘!妹儿!底下兄弟说,有人闯你们院子?”
阮小五和阮小七一左一右,手里持着鱼叉,气势汹汹地跟进。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在俺姐这投宿?”
……………………………………
三兄弟边骂边找,霎时锁定李俊,齐齐一惊,犯了半天愣。阮小七掐了一下自己虎口。
“哎,你这厮来干嘛?”阮小二反应过来,笑骂一句,当胸就是一拳,“来打擂?不知道有客馆?为省几个钱,脸皮都不要了?”
阮小五冷冷道:“我看是来者不善,不知又要把俺妹儿拐哪去。”
阮小七捋袖子:“不耐烦上校场!不然就此处先练练!”
李俊人在客场,也不好上来就动粗,连退了三五步,背靠墙根,转头瞥一眼那无辜的阮六姑娘,眼里委屈:看吧,我说什么。
阮晓露回过神:“哎,你们等等,他不是来打擂的……”
这仨魔头今儿咋起这么早?!
阮小二已经踢走院中杂物,兴奋地道:“来来来,李兄,先打上一百回合,活活血脉!——要么去水里?”
三兄弟还在摩拳擦掌,忽然,不约而同垂下手。
阮婆婆弓腰小步,手里端着个空碗,慢慢踱来。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老婆婆不满地打量三个儿子,“手痒,自己找个桩子练,休要欺负人家一个新来的。”
转头看李俊,一脸笑呵呵:“小伙子,莫怕啊。俺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凶是凶点,心地不坏。只要你好好的听话训练,以后也跟他们一样,当个英雄豪侠。要是他们欺负你太过火,你找俺,俺替你教训……”
阮小七急了:“哎,娘……”
李俊恭恭敬敬扶老婆婆坐下:“大娘休恼,他们跟我闹着玩呢。”
阮婆婆一脸不满,絮絮叨叨:“多大人了,就知道打架、瞎玩。从小不让俺省心。”
又对李俊和蔼笑道:“那个青菜烂糊面,做得不错,还有吗?再给俺盛一碗。”——
三兄弟被血脉压制,臊眉耷眼,挽着李俊,兄友弟恭地上山。
晁盖清晨早起,练了几套拳,正准备去校场观赛。见李俊来访,大喜,迎到聚义厅,讲礼已毕,马上教置酒设席管待。
“足下跟我们不打不相识,分别之后,亦常常想念。来来来!今日一醉方休!再去校场打一圈,看看你武艺精进得如何!
李俊谢过,马上推辞,说明自己来意。
昨夜跟阮晓露已经讲过一遍。这次面对晁盖,省了盐场技术细节,细细讲了当时的恶战,威猛兄弟的忠诚勇武,格外强调了登州官府如何蛮不讲理,如何残忍贪婪……
晁盖还没听完,就大怒拍桌:“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欺人太甚!”
小喽啰前来相请,说校场准备完毕,马上就要开赛。
晁盖:“不去!不去!让林教头敲那个开场锣!”
李俊再拜:“事不宜迟,只求梁山英雄拔刀相助,救我兄弟。俊愿倾囊以谢……”
沾血的皮袋撂在桌子上,倒转抖开,五花八门的金珠宝贝四面滚来。
明显是赃物,但谁都不嫌弃,甚至神色间颇有膜拜。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喽啰倒吸凉气,抖抖索索捡起几片落地的不规则金块,供回桌上。
众好汉多年做匪,抢劫战果辉煌,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然而这么多五颜六色的珍宝聚在一块儿,还是极其罕见。单那龙眼大的夜明珠,估摸就够一个村子一辈子的吃用。
晁盖神色微动。虽说江tz湖兄弟同气连枝,这个忙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的。李俊在江南独立领导帮派,此次低头求人,给足了梁山面子。作为北方绿林一哥,这事也一定要管。
去是要去的。但路途遥远,彼处危机四伏,能顺带给兄弟们发个奖金,自然是锦上添花。
“这些是路费。”李俊看也不看那些珠宝,“事成之后,夺回盐场。那盐霸余闯海的剩余库存财富,无论多寡,我分文不取,全归梁山。”
饶是晁盖老成持重,听了这话,也有点绷不住,微微欠身,不太相信地看着这位曾经扬言把他踹进浔阳江的老弟。
这袋子里的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尾款”?
“……全归我们?这、这……”
此时更多人闻讯赶来。吴用不及寒暄,连忙替寨主一口答应:“李帮主英雄气概,一掷千金,只为救人,义气冲天,小生佩服佩服……”
敲转钉角,答应过后,才悄悄问阮晓露:“是姓李吧?江州那个……要救的人是谁来着?……”
阮晓露直接叫李俊:“李大哥,那边城防情况如何,官兵数量、训练水准、有无大将,你细细说来。别嫌烦,这是山寨惯例,军师必须听得第一手情报。”
吴用:“……”
不能悄悄的给他补个课嘛!就知道当众削他面子!
李俊耐着性子走流程,把案情复述第三遍,重点说了登州府的城防、地形和兵力。
“此事不可张扬,教官府有了防备,更加无从下手。登州城池厚壮,形势坚牢,倘若带兵硬攻,路途遥远,军马劳顿,犹恐有失。最好着少数精细善战的英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成事。”
吴用心说正合我意。要是真的点上几千人去攻城,光粮草军饷,就得把那“路费”吃走一半。不如来个飓风营救,低成本高效率,速战速决。
近来梁山大肆开发基建,祝家庄缴获的财富虽然巨量,但也花得如流水一般,看到账单让人心疼。如果能再顺便吃一个大户,更能增厚山寨的资金安全垫。
吴用又细细问了几句,思索半晌,敛容正色,道:“容小生略加规划,再行定计。”——
日头西移,校场上打过几场比赛。果然如几个高手分析,这次拜山打擂的访客虽然气势足,但多数是街溜子级别的混混,三两下就被梁山好汉丢下台去。余下几个不敢出丑,商量着退赛,专心观摩高手过招。
大伙看得无聊,得知有人过来江湖报急,一个个赶来聚义厅凑热闹。
李俊在人堆里发现熟人,高声招呼:“李立兄弟!张横张顺!——啊,凌振凌统制,你也在这里,真是惊喜。”
匆匆叙礼完毕,又轻声问:“上次江州见过的鲁和尚、武行者,是不是也在此处?我去拜见。”
张横答:“这两个下山了,说是去华州探望一个旧日相识,请他来参赛打擂。”
李立道:“不过,上次来江州的公孙道长和孙二娘都在,我去叫来!”
人多嘴多,大伙七嘴八舌,互相就把事情说明白了,不用李俊再讲。
一时间众意沸腾。
张横张顺李立三个江州移民冲在最前面:“寨主!军师!我们与童威童猛多年相交,他们有难,必须去救!快点兵吧!”
阮氏兄妹和花小妹也抢着举手:“也是我们的熟人!我们也要下山!绝不能袖手旁观!”
还有不少人抢着建功,又眼馋那丰厚报酬,纷纷报名。
“我!我叫曹正!久闻李俊哥哥大名,今番愿跟你走一遭!”
“在下陶宗旺!善使锄头!七八人不得近身!”
“洒家杨志!在东京杀了大虫牛二,你应该听说过!”
但没热闹多久,马上有脑子清醒的,悄悄在底下提醒:“报酬越高,说明事情越难。刚才那李俊都说了,那边官府和黑`道沆瀣一气,兵强马壮,去了定是一场硬仗。”
大家想想也是。自己跟那童威童猛又没交情。这钱有命挣,也得有命拿回来呀。
掂量一下自己本事,不少人就有些退缩,放下了积极举起的手。
“那个……兄弟过几日还有擂台赛,总不能言而无信,临阵脱逃……”
李俊对众人拱手致谢,朗声道:“久闻梁山都是仗义全忠的好汉,今日果然见识到。登州官军纵然凶恶,也及不上诸位神勇。在那盐场左近,我留了十余位弟兄接应。梁山这边,再有七八位英雄,几十喽啰,攻其不备,当能成事……”
几个童威童猛的熟人相顾大笑:“那不用选了!咱们一起去便是!”
吴用一个激灵,拼命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张家兄弟、阮家兄妹都走,咱们水寨无人值守,岂非危在旦夕?”
几个热心报名的选手都是一愣。想起去年自江南回山东,劈头撞上官兵偷家,全怪三阮擅自离岗,给水寨开了个空门,险些酿成大祸。
已经投身大寨,那就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义气要紧,身上的责任同样要紧。
于是无话可说,相对苦笑。
李俊也道:“那登州府城高墙深,咱们水军兄弟就算一齐上阵,恐怕吃亏。李俊斗胆,请几位更合适的人选……”
吴用摇摇扇子,脸色有点黑。按流程,应该是大伙踊跃报名,军师拍板做主。轮不到他一个客人来点兵。
但他给得太多了。就让他先挑一两个吧。
吴用于是忘记流程,附和道:“我们都不熟悉登州情况。依仁兄看,谁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