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29章

    第129章

    金大坚连夜伪造山寨路引,此时派人送来,分发下去。

    加上喽啰,一共五十来人,扮作买卖海货的客商,分两批在官道上行走。

    这年头出远门大不易,穷山恶水、豺狼虎豹、绿林劫匪……随便哪样都能要人小命。寻常客商谁敢落单行走,都是成群结队,宛如一个旅行团。

    因此只要伪装好了,这“梁山救援团”也并不醒目。

    弓箭刀枪等兵器都打在包里,假作货物,装载车中。小喽啰轮番赶车,有人行累了便上车休息。车仗人马上路行程,千里的路途走下来,并未太过疲惫。

    阮晓露走在第一波,每天感叹山东之大。从济州到登州的距离,比当初去江州也不差多少。但此行是一路向东,每天迎来朝阳,送走日落。日头越来越长。秋风瑟瑟,寒风骤起,没多久就要从行李里翻找厚衣。周遭农田渐稀,眼见越来越偏僻。走到第八日上,便见了海。

    花荣感慨道:“左手官道向前,便是青州。当年我在清风寨守把,周围都是穷酸饿醋,乱行法度,贪图贿赂,那日子过得何等怄气。只恨过去糊涂,贪恋那小小官位,没能早一日落草聚义。”

    又忽然想到,也不知当初拉他上梁山的宋江哥哥,此时在东京城里做什么。是在行侠仗义、为民请命呢,还是跟过去他身边那些官僚一样,为各种无聊之事而辛苦奔波?

    花荣回忆往事,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像许久以前的一枝离弦的箭,忘记它本来要飞到何方。

    花小妹却一点不抑郁:“在清风寨过的什么日子,整天只能在院子里捉虫,哪比得上现在走南闯北,做寻常女子所不能之事,岂不快哉!”

    周遭一群大汉听了,有的赞同:“当然是在江湖上闯荡爽快。换了俺,要是重新投胎,也不做那金枝玉叶,闷杀俺也!”

    有的却暗自嗤之以鼻,心想,我要是有花荣这么个哥哥,我也在江湖上横着走。

    当然这话不敢说出来,只能心里暗自想想过瘾。

    这日傍晚,漫天的海霞之下,野树林分开两边,一条岔路横在眼前。左边便是茫茫大海,右边竖个被海风吹蚀、摇摇欲坠的路牌,写着蓬莱郡,便是登州府治所在。

    李俊言道:“童威童猛兄弟就是在这里附近被官兵拿住的。眼下多半已解到府城。”

    花荣提议:“咱们先在城外落脚,再派精细之人进城去探。”

    府城东门外十里牌,有一家颇大的酒店,前头吃饭,后头住宿,院子里还在开赌,热热闹闹。一行人出示山寨路引,顺利入住。

    阮小五久不赌博,打尖之时,听得隔壁的呼喝博戏之声,微有心动,不时将眼去瞟。

    阮晓露朝他眨眨眼,右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学五哥当年徒手捏碎骰子的动作。

    阮小五轻哼一声,转回头,专心扒饭,吃了三大碗。

    ………………

    快吃完时,门外撞进来几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衣衫破烂。见着李俊,纳头便拜。

    “帮主!你可算来了!小的们好几次差点让做公的识破身份,险些待不下去!”

    李俊孤身去梁山搬救兵,在登州左近也留了手下待命。阮晓露待要跟盐帮大哥们打招呼,忽然发现这几个人不认识。

    “咦,这几位……”

    “列位不必相疑。”李俊向大家介绍,“这几位‘太湖四杰’,分别唤作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卜青、瘦脸熊狄成,都是我今年往太湖贩运食盐时识得的当地好汉,结义的兄弟,如今跟我做买卖。”

    众人大喜:“幸会幸会。”

    任务艰巨,多个帮手就多一分胜算。

    这“太湖四杰”都有异名,说明在当地混得还不错。而且外号起得都很朴素贴切。那费保果然有一部淡红胡须,那倪云则是一头卷发,乱蓬蓬的炸在脑袋周围……

    大伙匆匆介绍一遍,起码绰号全记住了,不会认错。

    李俊问:“其余弟兄呢?”

    费保汇报道:“守着蓬莱晒盐场,防着别的盐霸趁机吞并。只是人手少,修不出像样的防御工事。小弟探查几次,童威童猛确是囚在登州府前后,但不知是牢城哪端。只看到一部告示,说下个月要将他们申闻都省,乞请明降如何。兄弟心急如焚……”

    阮小五立刻听出来:“这是官府在催你们低头。在这一个月内,给他们钱财,当他们走狗。否则就撕破脸,杀你们兄弟。”

    李俊问:“牢城情况如何?”

    狄成搓搓自己的瘦脸,道:“在府城另一端,狱不通风,固若金汤,任何看觑的都不放进去。不过他们似乎不太防女眷。这几日,放进去一个老农妇,一个瞎婆子,都是给儿子送饭的,磨了半晌,倒也让进去了。”

    他说着,着眼打量桌子后头两个妙龄大姑娘,面露试问之色。

    阮晓露和花小妹相视一笑。

    不防女眷是吧?瞧不上俺们是吧?

    让你们得个教训——

    第二日,众人分头行动。

    花荣和花小妹护送凌振进城,扮作寻常旅客,暗地打听州府火器库的位置。

    栾廷玉,设法约出师弟孙立,让他消失。

    病尉迟孙立,是登州兵马提辖,能征善战,勇武过人。李俊坦言,只靠自己,干不掉他。

    没有这个拦路虎,大伙能省很多事。

    阮晓露额外提议:“我知道你们有同门之谊,不好下手。你可以先礼后兵,先劝降他,说僵了再打,也算你仁至义尽。”

    在她记忆里,这个孙立好像也是梁山一员。虽说现在的世界已经和原著脱缰。原本“上应天星”的忠诚头领,也可能成为梁山的敌人,比如秦明、黄信。

    或者和梁山擦肩而过,比如宋江、李逵。

    但万一孙立好说话呢。总要碰碰运气,能不见血就不见血。

    栾廷玉点头,带心腹喽啰数名,绰起自己的铁棒,沉默着离开。

    其余小喽啰分散城外,随时待命。

    李俊和阮家兄妹收拾停当,悄然往牢城营进发。

    既然女眷能被网开一面,进入牢城去送饭,那就投石问路,先进去瞧瞧,童威童猛到底在不在那里,情况怎么样。

    阮晓露披上一身褴褛旧衣,打量自己。

    这个任务却也是非她莫属。花小妹的举止做派明显属于上层阶级,怎么打扮都落魄不起来,肯定让人一眼穿帮。

    她按照李忠周通的抠门攻略,破烂市场上五十文钱买了身破衣,又在砂石里搓得更烂一点,捏着鼻子穿上身,成了个大宋版朋克女孩;又抓乱自己头发,胡乱梳了几梳,扎个脏辫。

    最后仰起脸。阮小五伸出巨掌,给她脸上又抹了几道烟灰。

    “够落魄了么?”

    李俊忍笑:“指印太明显,像是被人扇了两巴掌。”

    阮小五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鄙视,立马又在妹妹脸上乱抹一通,“够黑了?”

    阮晓露被他揉到变形,呛了好几声,说不出话。

    李俊:“脖子。脚。”

    阮小五:“……”

    觉得无从下手,瞪他一眼。

    阮晓露赶紧说我自己来。这比涂防晒还麻烦,把脖子也抹抹黑,光脚上也踏了泥灰。好好一个精神抖擞的大姑娘,勉强成了个灰头土脸的乞丐丫头。

    试妆结束,两位资深老江湖审核通过。

    再练习一下表情管理,把五官捏出个楚楚可怜的神色,先找个小酒肆试试水。

    “官人行行好,俺一天没吃饭了……”

    那几个吃饭的食客吓一跳,神色敬畏地将她打量一番,自觉捧出一碗还没动筷子的汤饼。

    “女侠慢用。”

    阮晓露失望透顶。自己演技这么逊么?

    向后一瞧,只见自己两个队友站在门后,如同一对威风八面的保镖。

    阮晓露:“……你们躲远点。”

    又试了几个酒家,最后一次,总算讨到一罐子馊饭,外加无tz数白眼。

    演技速成班结业。阮晓露让小五李俊等在僻静处,自己直奔牢城大门。

    擡头一看,不禁脖酸。这牢城石砌的墙,高逾两层。前后三道栅栏门,真可谓铜墙铁壁。墙边环绕着一圈臭水沟,里面堆满腐臭垃圾,足可算一个自带杀伤力的护城河。墙头的巡逻兵丁肥胖健壮,军器锃亮,偶尔低头看向芸芸百姓,目光仿佛看蝼蚁。

    阮晓露也见识过济州府的牢城。白胜和齐秀兰在里头受了几个月罪,出来时骨瘦如柴。但和眼下这森严残酷的登州牢城相比,济州牢城简直就是个随便出入的减肥训练营。

    无怪凭整个盐帮之力,也弄不出里头关着的人。

    门外倒伏着几个乞丐,破毯子破帐篷,几条野狗赶不走。这都是在牢城里关过的无辜之人,被榨干了血肉扔出来,从此无家可归,只能伏在门口,奄奄一息的喊冤。

    但有身强体壮的妇人男子经过,公人都会立刻持鞭驱赶:“滚滚滚,牢城重地,不准停留!不准乱看!否则把你也抓进去!”

    阮晓露身披伪装,脚步虚浮,好歹不在被驱赶之列。她慢慢地凑近,观察了一会儿四周。

    此时一个年轻公人持着水火棍,出来栅栏门。阮晓露深吸口气,挤出几滴眼泪,迎了上去。

    “呜呜呜,大哥可怜见,这牢城里可有关着两个亲兄弟……”

    她一句惨还没卖完,忽然,一个矮墩墩的丐妇跟她擦身而过,不疾不徐,完全挡在她跟前,朝那公人拜了下去,哭哭啼啼的道:

    “这牢里关着俺的两个亲兄弟,眼看挨饿受冻。哥哥怎生可怜见,引进则个,俺叫化得一口饭,与他们充饥……”

    丐妇声音嘶哑,哭得凄凄惨惨,九转回肠,附近百姓闻之落泪。

    阮晓露惊诧莫名,第一反应是,她怎么抢我台词??

    又听她哭了几声,才反应过来。这丐妇也是要找“一对亲兄弟”,去送饭的。

    童威童猛有这般相识?

    那妇人形容落魄,头发板结,衣衫褴褛,浑身馊味,俨然是个真正的乞丐。

    她缠着那公人,声声哽咽:“便是一刀一剐,是他俩自作自受,只可怜见,让俺进去送这一碗饭,权当送别……呜呜呜……”

    阮晓露怔了片时,不甘示弱地挤了过去。

    “俺也要给俺的两个兄弟送顿饭!”

    那公人一下子被两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围住,左看看,又看看,又是为难,又是好笑。

    “都是给两兄弟送饭的?你俩认识吗?去去去,一边儿去,这儿不是你们犯神经的地方!”

    待要抽鞭子,一个年老公人经过,劝了两句。

    “若是个男子汉,自然不能让他接近牢城。妇人家有甚利害?常言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哎,你们俩!商量一下,只能进去一个!”

    阮晓露:“我——”

    那丐妇却颤巍巍向前,似是无意,朝阮晓露看了一眼,眼中突然精光大盛。

    阮晓露只觉得腰上被人狠狠一撞,不由自主哎唷一声,踉跄好几步。

    那一撞的力道不逊一个大汉。还好她下盘稳,否则直接飞进臭水沟!

    阮晓露大骇,擡头看那丐妇,却是脚板外翻,走路虚浮,仿佛多年病弱,随便哪个人都能把她一指头放倒。

    “那,那俺就进去了。”

    那丐妇流着眼泪拜谢两位公人,抖抖索索地提起瓦罐,小碎步迈进牢城门。

    吱呀一声,栅栏门重新关闭。

    阮晓露一个人风中凌乱。

    她刚才,被一个陌生人,抢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