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阮晓露原地起跳,抓起衣裳裤子就穿,差点把两条腿塞进一个裤管里。手忙脚乱跑到帐子门口,想了想,反倒拉紧帐帘,然后从另一侧钻出来,绕一大圈,在一群歪瓜裂枣的喽啰当中,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宽阔背影。正耀武扬威地横着走。
“二哥七哥!”她蹑手蹑脚摸到两人身后,猛扑过去,“你们怎么来了,不像话!水寨有人守吗!哈哈哈哈……”
路上杀出一对程咬金,挡在她前头。
“喂,不认得我们了?”
阮晓露慌忙住步,难以置信。
“你……你俩伤好了?——嗷!!”
童威童猛横亘在她前面,一人一只手一只脚,一把将她举了起来。阮晓露悬空离地,吓得手脚乱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满血复活,胜似往昔,放我下来……”
童威笑道:“梁山兄弟恁地热情,天天给我灌酒灌肉,这伤想不好也难!还长了二十斤!”
童猛道:“你轻了!”
阮晓露委屈极了,顾不得头重脚轻,仰头比划,悲愤交加地道:“你见过堆成山的肥肉就是一道菜吗?狗血泡饭!生肉大包!豆瓣韭菜!炭烤大蒜!……”
威猛兄弟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痛骂:
“咱大哥恁地小气,也不给她吃点好的!”
后头有人不满:“说谁小气?”
童威童猛一个急转弯:“大哥!”
这俩人一激动,脚底绊树根,差点把阮晓露摔个倒栽葱。李俊手快,夺上一步,弯腰一接,提着她腰带,举重若轻地把她放下地。
“这伤还是没好利落,”李俊盯着自己这俩兄弟,板起脸训斥,“不在人家寨子里好好待着,非出来丢人现眼。”
“没事儿!”阮晓露站稳了,弄清楚上下左右,掸掸肩膀,朝李俊灿烂一笑,“不怪!”
童威童猛双双讪讪,童猛叫了声“大哥”,说:“费保他们几个兄弟,随船回山东的,眼下旅途劳顿,还在蓬莱休整。我们可是休息够了……”
童威嘻嘻笑道:“好教大哥得知,我跟我兄弟伤好以后,在那断金亭打了几场擂,眼下我已经排到……”
他忽然眼圈红了,抠手指头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自己排名多少。
同样是生死的交情,两兄弟跟阮姑娘久别重逢,嘻嘻哈哈别提多快乐;可是见了大哥李俊,高兴是高兴,却不知为何,哽咽着说不出话——
阮晓露让他们哥仨自去叙旧,自己一回头,撞进阮小二阮小七怀里,顺势每人狠狠一个大拥抱,照例让胸肌捂得喘不过气。
她蓦地想起什么,弹簧似的跑回帐子,过得片刻,又旋风似的跑了出来,举着几张脏兮兮软趴趴的貂皮,邀功请赏。
“二哥七哥!貂要吗?还剩三五张,虽然脏点,让我们踩过,但洗洗也能用!全山东找不到这么好的皮子,哈哈哈哈……”
阮小七没接这茬,第一句话问:“听说你们识得了契丹公主!快说快说,她生得什么样子,会说咱们汉话吗?好看吗?……”
阮小二歪头看她,胸膛起伏,心中有千言万语。
“回去再骂,回去再骂。”阮晓露嬉笑着捂他嘴,“我给你讲那个女真萨满……”
阮小二道:“娘几个月不见你……”
阮晓露浑身一激灵,忙道:tz“娘还好吗?”
阮小二虎着脸:“娘天天问你去哪儿,怎么其他人都从登州回了,就你还不回。”
阮晓露心中升起小小愧疚,心想,也不是我故意耽搁呀。
要么说父母在,不远游。有人惦记固然好,但让人过于惦记,不免会对自己生出些许怀疑:这远路,是非走不可么?
她小声说:“其实也没太久……”
你们兄弟小时候不也成天不着家,动不动就躲通缉,一躲几个月。现在还来说我。
阮小二:“俺们不敢跟娘说你去了辽东番邦,否则她难免担心……”
阮晓露:“那、那就说我生病……”
“那还不如说你跑了呢。”阮小二给她个白眼,“娘要担心死。”
阮小七见气氛有些凝重,笑嘻嘻道:“我们兄弟几个无法,只能敷衍老娘,说你找了个姑爷,私奔快活去也……”
“孽畜!”阮晓露张手作势给他大耳瓜子,“我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嘛!”
“已经让俺扇过了,这厮口无遮拦,差点这么说。”阮小二终于咧开大嘴笑,“我请晁大哥出面,跟娘谈心,说你为着筹备争交之事出差在外,有得力的弟兄跟着。又请人假装写了几封平安信,念给娘听。她就不着急了,说咱家小六有本事,自己会闯荡,还知道写信,比她兄弟靠谱。”
阮晓露抿嘴微笑。假装写信的主意是三兄弟出的,就算靠谱,也是他们靠谱。以前也许不着调,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山大王,还是有点子责任感在心里。
可惜在老娘眼中,对几个孩子始终凝固着小时候的印象:闺女永远最老实,儿子们永远不省心。
不过,筹备争交之事,是什么?
这念头闪了一闪,没往心里去。她更关心自家人:“五哥在守家?”
阮小二点头道:“上次去登州救人,跋涉太辛苦,俺就没让他再出远门。况且他还说,想出去做点案子,攒点细软……”
阮晓露眼睛睁大:“啊?咱寨子里啥都不缺啊现在?”
阮小二顿了一顿,眼里显出些许不解,道:“他说俺们妹子大了,得给备着点嫁妆。他一个蔫葫芦,俺也懒得多问,就随他。”
阮晓露:“……”
阮小二忽然把她搂过来,拿出兄长的口吻,低沉着声音问道:“五哥从登州回来时,听他讲,有人要来向你提亲。有这回事吗?”
说毕,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阮晓露心里微微一震,想了想,大大咧咧说:“五哥听错了。没这回事。攒啥嫁妆?不如给娘多做几身衣裳。”
“俺是你哥,有什么可瞒的?”阮小二半信半疑,“不许搞突然袭击,不能让俺们手忙脚乱,给咱家里丢份。”
“就是没有啊。”阮晓露哭笑不得,脱口道,“我没答应啊。”
“真的?”
阮小二阮小七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活动肩膀手腕,骨节掰得噼啪响,粗犷的脸上现出狞笑。
“那就是有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儿让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阮晓露愣了半天,才道:“你俩几岁了?我……”
“说谁呢?”童威童猛远处一声吼,凶巴巴围过来,“讲话注意点!”
他俩压根没走远!
阮小二气极反笑,一把甩掉上衣:“没你俩事!”
威猛兄弟在水寨养伤数月,跟三阮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如今这情谊岌岌可危。
“没你俩事。”李俊大步回来,把两兄弟推开,冷着脸道,“两位有何见教?有话直说,背后议论,不算磊落。”
阮小七嗤笑:“俺二哥还没指名道姓,你自己先认了,哈哈,那就休怪!”
阮小二见他居然不肯夹着尾巴挨训,暴怒出拳:“这厮无礼!五哥让他诓了!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以前一起喝过的酒,打过的架,歃过的血,先放在一边。今儿他胆敢不给个说法,哼,自己妹妹他管不得,自己的拳头可是听他自己使唤。
李俊道一只手架住他拳头,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看在六姑娘面上,不计较你们出言不逊……”
“你还敢提俺妹?”
“那怎么了,我输在她手里过,又没输过你们。”
……
两边各自杀气腾腾,眼看就要打得天昏地暗。几个不明真相的喽啰战战兢兢围上来,不敢上去劝架。
在这风声凝固、蚂蚁都不敢乱走的时刻,却听有人笑语。
“……没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哈哈……就是个打积分排位赛的地方,赢了没彩头,输了也不丢份。以后咱俩说不定也有抽签对上的时候……”
阮氏兄弟和李俊各自脸色一黑,各自放下拳头。转头一瞧,阮晓露盘腿坐在个石头上,史进叉腰肃立,两人聊得正欢。
史进虽然穿着个厚衫,却似乎苦于蚊虫叮咬,不时挠挠后脖颈,把后头领子拉下来一小块,露出领子底下那局部的花背。
“……嗯,花小妹不是好惹的。”阮晓露接着给新人上入职讲座,“但你要真惹了她,我肯定不帮你……为啥?你去跟她哥比划比划,再问我为啥……”
“……梁山公益的规则比较复杂,你可以先找个大哥跟着,出几次任务,在实践中慢慢熟悉。但记着,就算下山,也要严守军规,咱们寨子里有纠察制度……”
史进耳朵里塞满干货,恨不得立刻变出个小本本来记笔记。
“听说,跟女眷起冲突,不许还手?”
“你直说,你怕谁?”阮晓露笑道,“我去跟寨主申请个单人豁免?”
史进俊脸一红,忙道:“不必不必,我就随便问问。”
阮小二咳嗽一声,“妹儿!”
史进平白觉得有股杀气飘过,余光悄悄一瞥,自己已成全场焦点。他浑身一紧,赶紧朝阮晓露拱手,习惯性露八颗白牙,但笑容已有些僵硬。
“多谢指教,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叫了两声,阮晓露这才懒洋洋回应。
“嗯?”
阮小七快嘴喊道:“这姓李的贼厮纠缠于你,俺们正要替你教训他!”
你咋不快过来给俺们撑腰呢?跟着骂两句也行啊!哪怕严肃点儿啊!
阮晓露擡眼,冷然道:“我看不惯的人,我自己会教训。你们爱打打,莫要拉我一起丢人现眼。”
阮小七:“……”
李俊忍不住笑了,双手在胸前一叉:“在北国这几个月,蒙六姑娘垂青照拂,不记得她曾跟我翻过脸。”
阮晓露微微斜他一眼。得便宜卖乖。
阮小二可给整不会了,把妹子拉近,轻声问:“你不是说你没答应吗?”
阮晓露:“你又没给我机会说‘但是’。”
阮小二:“但是什么?”
顾大嫂和梁红玉闻声凑来,窃窃私语几句,摸出干粮,吃瓜看戏。只是躲在阮小二后头,避免被他的怒火波及。
孙新远远一望,向威猛兄弟打听:“是梁山兄弟打起来了吗?那可违反军规……不是啊?那没事了……”
鲁智深也踅了来,压低声音,兴奋地拉着旁边人问:“打架啊?谁有理,谁没理?洒家帮谁?”
李俊几次提气想说话,都被阮晓露眼刀挡了回去。再拱火就真跟你翻脸。
阮小二还追问:“但是什么?”
阮晓露见人越聚越多,有点焦躁,看看李俊,看看自家兄弟,雨露均沾地甩了三个脸子。
阮小二有点下不来台,灵机一动,拉过妹子,小声嘱咐:“你悄悄跟俺说,到底跟这厮什么关系?别让俺揍错了人。”
阮晓露想了想,点点头,趴到他耳朵边,细细的说了几句。
阮小二眼睛瞪大,脱口就道:“没不许你喜欢他呀!那你为啥不愿意嫁呢?”
大嗓门一嚷嚷,整个山里抖三抖。
阮晓露冲墙蹲下,抱头长叹。
二哥哎!是你让俺悄悄说的!
一群围观路人本来不明就里,骤然被糊一脸真相,短暂的惊诧过后,忍不住窃笑。
阮小七叹口气,弯腰拍拍她肩膀,悄然溜走,假装没这个哥哥。
李俊背过身,胳膊搭在威猛兄弟的肩膀上,埋着头,低声长笑。
要不是熟知阮小二那粗枝大叶的性子,真以为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