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小酒店的招旗被春风吹得扑棱棱响。一只黑猫在滑腻的地面上蹿上跳下。一个赤膊壮汉蹲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择菜。店小二奔波来去,擦不尽桌椅上的油污。
浓妆艳抹的老板娘端着一碗满满的酒,杂耍似的越过几桌客人,胳膊一旋,轻巧地把酒碗撂在客人面前。酒液轻晃,没洒出一滴。
“绝了!”阮晓露大声称赞,“二姐,这么几年了,你手艺没落下啊!”
“别提了,”孙二娘顺势坐她对面,提一提过低的抹胸,小声说,“下药的手艺可是生疏了不少。”
来到梁山,业务风格转变,从“一锤子宰人”变为“可持续宰人”,“孙二娘牌蒙汗药”在江湖上日趋罕见。
偶尔小剂量用一用,也只是放倒一些发酒疯的客人,或是忽悠人点个高价菜,或是教训一下手脚不干净的流氓,基本上不要人命。
孙二娘嫌日子太舒坦,最近跟顾大嫂取经,又动起了“聚赌宰人”的心思,弄来一堆花花绿绿的赌具,打算赚他一笔。
可惜术业有专攻。孙二娘摩拳擦掌,赌场开张三天,赔了个底儿掉。明知有人暗中出老千,就是抓不住证据,最后只能上蒙汗药,把那几个疑似出千的都丢出去。赌具束之高阁,骰子碗拿来盛菜盛肉。
阮晓露跟孙二娘对饮,不多聊天,观察来来往往的酒客。
有客商,有百姓,有江湖武人。角落里还坐着个低调的官差,从背后看去,只看到一双招风耳。那是张叔夜手下的得力干将何涛。奉太守之命,何涛定时来梁山脚下巡查,确保这群人没有造反之举。而梁山方面对他也十分客气,“保护区”内,各处酒店都给他打五折。
(当然,何涛不见得觉得这是好事。以前官匪对立,百姓夹在中间受罪的时候,他去民间酒馆吃喝,从来都不用给钱。)
不少人吃着喝着,被中间柱子上贴的一张大布告吸引目光。
“全国——运动会?”
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沉默了,不知是什么酒店噱头。
有那嘴快的,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抢着解释道:“泰安州那个争交大赛停办了!今年改成在梁山开办武林大会,就在今年端午!各路好汉,名动江湖的人物,都上去一展身手!赢了的有利物,输了的,能偷学几样高手绝招,也不亏!”
几个闯江湖的练家子当即感兴趣:“还有利物?”
一个机灵的店小二凑上去,指着那海报底下的另一张纸条:“当地乡绅富户,为了支持梁山的全运会,特地都助将利物来。赢得多,拿得就多。就算未能夺魁,如若功夫惊人,也能拿个参与奖。”
一个客商颇识几字,凑过去一看——
东溪村王员外,赞助粮米十石;
西溪村谢举人,赞助丝绢十匹;
杏花村张太公,赞助宝刀一口;
济州府李小二客店,赞助天字号上房免费食宿三晚;
……
林林总总,竟是个几十人名单,赞助的利物五花八门,加起来怎么也有几千贯价值。而且纸条空着一半,显然还要继续往下添。
孙二娘心不在焉的听着,朝阮晓露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她以酒店为基站,负责“全运会”的营销推广。几天来,已经拜访了附近许多相熟的大户,说服他们赞助钱物,吸引高手前来参赛。
阮晓露问:“真是自愿赞助的啊?”
孙二娘笑道:“反正没有跟我哭穷的。”
众大户在梁山脚下战战兢兢生活多年,开始三天两头被打家劫舍,日子过得心惊肉跳;后来梁山转型,好汉们文明涉黑,大户们的日子好过许多。只要按时交保护费,容留梁山办事人员吃住,有时候估摸山寨缺钱,就跑到“梁山公益”去下个无关痛痒的委托,合理合法地给山寨送一点孝敬——就不用担心屠刀落在自己头上。梁山好汉还管他们叫老乡,一口一个大伯大娘大叔大婶,处得亲亲热热。
所以当孙二娘提出“摊派利物”,乡绅大户热烈响应,花钱消灾,那叫一个积极。
当然,也有少数人是真心主动赞助大赛。李小二深知自己能有今日,全靠梁山,因此林冲给他捎一句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成为出钱资助,成为目前为止“全运会”最大赞助商。
酒店里众江湖豪客看到利物清单,忍不住艳羡。
“啧啧,东西不少哇……”
去打一场,万一赢了,江湖扬名,还能发笔横财……
有性急的问:“规则是什么?能用兵刃吗?能见血吗?”
话没问完,被妖娆的老板娘横了一眼:“什么仇什么怨,跑梁山上去大乱斗,万一死在上面,寨子还得给你出棺材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全运会’,比的都是速度、力气、水性,就算比功夫,也是点到为止,谁要敢上去公报私仇,老娘先给他踹飞喽。”
一众酒客大笑。有人道:“能被老板娘玉足一踹,死而无憾哪。”
这人口无遮拦,旁边有人脸色立变,捅捅他的后背,附耳警告两句。
——知不知道这老板娘在江湖上的名声?她再怎么骚,你都不能扰,否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前面那人赶紧告罪,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嘴,叫来小二,自罚三杯。
孙二娘微微冷笑,饮干一碗酒。
这江湖真是一茬不如一茬。年轻后生都是银样镴枪头,被人吓唬几句就怂。老娘可是好久没剥皮了。
角落里,何涛收回目光,把手从哨棒上挪开。
刚才还以为要出事。还好这帮江湖混混知道分寸。
孙二娘悄声问阮晓露:“到底比哪些项目,定下来没有?这几日好多人问呢。”
阮晓露道:“史进和我还在商量,过一阵再通知你。不过……”
她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从脚下提起一个小褡裢。孙二娘接过,打开来,抱出一捆印刷纸,左看右看。
“这印的什么,名帖?”
“李瑞兰设计的入场券。”阮晓露得意道,“我请蒋教授计算过了。咱们梁山的断金亭赛场,看台瞬间承载力是八百人。就算加上房顶、屋檐、树杈、栅栏、旗杆,最多也只能供一千人同时观看比赛。所以,咱们每场比赛印制一千张入场券。预计会有五十场比赛,那么一共五万张入场券。观众看完相应赛事,即刻离开,不得在校场逗留。这样,就能实现游人轮动,既能让尽可能多的观众欣赏比赛,又不至于山寨爆满……”
“别说tz那么多。”孙二娘笑道,“让我发给谁?”
“南来北往的绿林朋友,叫得上名的山头帮派,享誉江湖的大侠,隐居的高人,你比我清楚。”阮晓露道,“你跟顾大嫂、还有其他几个酒店分配一下,南及南蛮,北到幽燕,都送到了……”
一阵拖泥带水的脚步声。酒店大厨张青择完了菜,披个破衫,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给老婆捏肩。
“这是啥?”
孙二娘一把将他甩开:“去去去,一手的烂菜叶,别碰我。”
嫌弃一句,却还是兴冲冲的跟他解释了一下。
“阮家妹子的主意,咱们这争交大赛——哦不,全运会,不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要发入场券……”
张青搓着手上菜汁,认真听着,不时沉吟。
“怎么?”阮晓露问,“张大哥,有问题吗?”
别看张青貌不惊人,好像只会打架种菜,其实他混江湖的年份比阮晓露的年纪还长,定然能考虑到许多她想不到的因素。
孙二娘使个眼色。店小二会意,礼貌地请旁边一张桌子上的客人挪个位,又清理了附近几张空桌子,扣了凳子,表示这几张桌子恕不待客。
清空了四周外围,张青才不紧不慢地道:“妹子,你知道这江湖中人,不论本事大小,最重的是个名声面子。尤其是那心胸狭窄的,你怠慢他一次,他记仇记一辈子。譬如咱这入场券,数目有限。就算咱们面面俱到,每州每县都跑遍,也总有没发到的……”
阮晓露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就算票都发出去,也不一定人人都来。就算山寨包食宿,能来一半就不错。谁整日闲着哩?所以,我多算了五成的余量。”
现代体育赛事也面临这样的问题:热门赛事一票难求,而有些冷门项目、或是时间不方便的场次,就算送出大量赠票,也免不得观众寥寥,镜头一扫,观众席门可罗雀,非常寒酸。
“我不是担心这个。”张青道,“就算他们不来,‘送票’这事本身就代表梁山对人家的重视。那些没收到票的,不管有没有参与之意,难免心生怨恨。还有,就算每个山头都发到,他们也有个攀比,谁收到的票多,谁收到的票少,比来比去,不免觉得咱们梁山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咱们办一场比赛,平白得罪无数江湖同道,岂非得不偿失?因此我心有犹豫,不知这票该不该往外发。”
孙二娘笑道:“这也担心,那也担心,你干脆担心凌振明儿个把咱山寨给炸了。”
阮晓露闭上眼,思索良久。
张青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入场券分配不公,梁山被整个江湖孤立——别人她不知道。张叔夜肯定乐于看到这个结果。
把大量入场券送给江湖上有分量的大咖,人家不一定拨冗前来;不送呢,又等于跟人家结仇。
抛开“江湖恩怨”不提,就当自己手里拿的是真正全运会入场券,该怎么发,最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