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阮晓露也有自己的考量。把“选择观众”的权力,适当还回官府手中,给“全运会”增加一些正当性和合法性。
万一到时候赛场上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事件,责任也不能全扣在梁山头上。
当然,除了流入社会的入场券,她手里还会自留少许,以备不时之需。
张叔夜开动脑筋,找遍自己的人际关系网,除了跟这姑娘有关的几个人,其余的,不是书生就是官,要票何用?
阮晓露笑盈盈:“那,都让俺们发,发给江湖上的狐朋狗友,办成个乌烟瘴气的武林大会,您放心?”
张叔夜无言以对。当然不放心了!
你们搞个暴动怎么办?!万一来几个高调造反的主儿,我是抓还是不抓?
但是,票全让官府来发,也不行。谁愿意和绿林盗匪为伍?多半最后没几个到场的。最后武林大会成为官府内部团建,怪没意思的。
所以,如她计划,官府发一半,梁山发一半,倒是个折中的选择。
阮晓露笑道:“咋的,这点小事不见得把您难住吧?”
张叔夜沉吟片刻,拈须微笑。
他当了一辈子官,还能被这点小事考倒?这姑娘以为衙门里都是尸位素餐的饭桶,小看他啦。
这还不好办,摊派嘛!
让手下的公务员都行动起来,每人摊派一定数额,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这票抢手,甚至能卖钱,那就默许手下人赚点外快;要是票没人要,大不了发点米面,保准瞬间抢光光,然后这些票又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流回到江湖之上。
再联络各路州府的同僚,一人寄去几百张,热情邀请他们派出本地高手前来参赛。至于他们怎么处理这些票,就不用管了。
张叔夜迅速计划一通,觉得十拿九稳,爽快叫人把这一大包入场券收了。
他心里惦记另一件事,忽然降低声调,道:“我在河间府的友人传来讯息,说辽国那边,天寿公主发动兵变,废了那老皇帝,另立小皇帝,自己摄政,杀了一批佞臣,整顿朝纲军队……”
他小心地问:“就是和你们一道逃出辽东的那个公主?”
阮晓露眼睛发光,一个劲点头:“对对对,你别看她年纪轻轻,貌不惊人,我就知道她是个人物!”
张叔夜指节轻敲几案,不知这姑娘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没见识。
“辽国与我,百年之前曾为劲敌,侵占抢掠我国土,世仇累然。”他道,“眼下两国虽是友邦,不过是个博弈之困境,谁也打不赢谁而已。辽国孱弱,对我国并非坏事……”
“我知道。”阮晓tz露道,“但辽国太弱了也不行啊。女真人轻易灭了它,得了它的土地财富,又跟咱们接壤,咱们北方百姓还有好日子过?眼下这公主给大辽续个命,既是帮她自己,也是帮咱们。有辽国在北方当屏障,咱们也有时间准备……”
张叔夜失笑。她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能未卜先知似的。
“总之,大辽起死回生,对咱们未必是好事……”
阮晓露生怕他追究自己相助答里孛之事,大大咧咧道:“她一个弱女子,被坏人堵截追杀。俺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做人最基本的道义,难道还算叛国吗?”
张叔夜笑道:“倒不必慌张。”
作为有觉悟的统治阶级,张叔夜从心底认为,对国家负责的,是皇帝和他们这些士大夫。几个江湖草莽瞎折腾,倒还不至于扣这么大帽子。
张叔夜沉吟:“辽与女真休战,有机会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朝中有识之士定然会籍此机会进谏,让咱们大宋也多练练兵、整整军纪。不能让邻居比下去哇。”
他问:“上次提到,朝廷宿太尉的门路,你们用心打听了没有?”
阮晓露为难:“还没进展。”
她摊派花小妹去寻人脉,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带来奇迹,打算过个十天半月,自己再另想办法。
但张叔夜主动问起,说明他心里一直记挂这事,她心下暗喜。
把皮球踢回去:“您呢?”
“我辗转递过一个试探的折子,石沉大海。”张叔夜也不瞒她,“倒委屈那两位小宋小孙,一直蹉跎在济州,怕是要白白受一趟北行的罪。”
阮晓露心说没事。宋江不怕蹉跎。他过去三十几年蹉跎惯了。
虽然这么想不太厚道,但却是大实话。
她灵机一动,笑道:“反正老宋闲着也是闲着,我有一计,派发入场券之事可以交给他做,保证做得又快又好,不要你操心。”
张叔夜吹胡子佯怒:“你在教本官做事?”
阮晓露无辜睁大眼,继续教他做事:“咱济州是天下之中,听俺们山寨里萧秀才说,有许多文物古迹,什么刘邦啊,曹操啊,黄巢……哦不,这人当俺没说,总之遗迹众多,可惜都破败了,游客罕至,不如趁这机会开发一下,别让人一来山东就去爬泰山。还有,府城南门口的路,下雨之后一直泥泞不堪,陷车陷人。需要赶紧清理一下,免得让游客觉得咱济州府寒酸……”
“没这个钱,都去赈灾了。”张叔夜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本官可以考虑,酌情向城里富户摊派集资。比如有个开客店的东京人,姓李,听说最近生意做得挺火……”
阮晓露脸色一黑,这你都知道?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管李小二要修路修桥资金,还不是折算梁山的利润。
没办法,父母官火眼金睛,早就瞧出李小二的关系网不一般。还好李小二做事小心,热心公益,年年超额纳税,官府不至于跟他过不去。
阮晓露顺水推舟,笑道:“应该的。既然游客数量过万,山寨无法盛纳这么多人住宿,势必有人会住在州府,那李小二到时候也有好一笔横财可发——对了,您有没有亲友在州府里开客店饭店的,可以悄悄准备起来……”
张叔夜失笑,一板一眼地道:“本官是那等贪赃枉法的人吗?”
阮晓露:“这怎么叫贪赃枉法,这是合理利用信息!——唔,您怕落人口实,我明白。但到时候城里的住宿餐饮肯定爆满,俺们梁山要是也投资几个店,您也别惊讶。”
张叔夜微笑不语。
一个小姑娘能预料到的事,他能预料不到?早就拟定文件,把今年客店酒店的陪纳科配提升了三倍。若有新开业的,相关许可捐税费用也大额增加。梁山想来蹭旅游业的光,先给他们狠狠放放血。
“还有,”阮晓露还不知太守心里算盘,继续得寸进尺,道,“既然选择让俺们梁山承办运动会,俺们敞开山门欢迎各路朋友,其中也许会有那么些……嗯,比如,身上不那么清白,不愿跟官军照面的。您已经承诺,不会过分为难这些朋友,俺们都是十分领情……”
张叔夜冷笑一声。
何涛可是跟他汇报得清清楚楚。这土匪丫头大放厥词,说什么,他敢趁机收割通缉犯,他们梁山就敢当场造反,捍卫自己的江湖名声。
现在她倒客气了,客气给谁看?
张叔夜淡淡道:“历届争交大赛,皆是如此规矩。本官沿袭以前的习惯而已。你们给本官好日子过,本官自会给你们好日子过。”
阮晓露得陇望蜀:“今年情况特殊。俺需要一纸济州府令,把这个承诺落实到纸面上,让各路江湖朋友能赛个尽兴。”
最好在全运会期间,来一次“大赦”,让各路绿林豪杰都能安心行走。
张叔夜被她话赶话,架起来,觉得这个要求也没理由反驳。
“拿笔来。”
书童呈上笔墨。他略一思索。
“……为保赛事流畅,特晓喻各路参赛人员……”
阮晓露抢着道:“只要在俺山门前宣誓,严守俺梁山寨规,不惹事不闹事,官府就不会任意盘查……”
张叔夜笔尖停顿,直觉感到一个陷阱。
“你们梁山的——寨规?”
他想起第一次探访梁山,在聚义厅里“缴获”的那一本厚厚的手抄本,里面的“寨规”让他叹为观止。
“有寨规,是不是还会有私刑啊?”张叔夜脸一板,眼一瞪,“不许。”
区区一个水泊山寨,关起门来立点规矩他不管;但既然对外开放,绝对不能让他们有“可以自行立法,凌驾于国法之上”的幻觉。
“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样。不是搞剥皮抽筋、剖腹剜心那一套啦。”阮晓露忙道,“就是些小规矩,譬如不许调戏梁山妇女、不许抹黑梁山英雄、不许在校场上耍赖皮、不许阴谋暗算江湖同道……这些规矩,平日里有人拜山打擂,也都是要宣誓遵守的。日后举办运动会,谁能守俺们规矩,大家才敞开山门欢迎。这样才热闹……”
张叔夜哼了一声,依然道:“都是些公序良俗而已,用得着刻意强调?不许。”
阮晓露撇嘴。如果没有奖惩制度,谁能保证人人都会自觉遵守公序良俗?若真那样,这世上没有坏人,没有悲剧,您也早该下岗了。
张叔夜也猜到她心里转的什么念头。想了想,松口:“下次,把你们那寨规拿过来给本官过目,本官认可批准以后,才能拿给公众。”
阮晓露:“好!”
张叔夜道:“本官要办公了。你去吧!有事再汇报。”
阮晓露:“等等……”
俺刚蹬了鼻子,还没上脸呢!
“还有还有,父母官,”她乖巧笑道,“俺们这次全运会,很多比赛项目都分男女,到时候会邀请江湖上的女侠……”
张叔夜想也不想:“有伤风化!”
阮晓露:“绝对不脱衣服!”
“女子相扑”之类的比赛,在各大州县里都有举办。选手们——民间称为女飚,穿着紧身暴露,贴身缠斗,是街巷瓦市里大受欢迎的娱乐项目——当然,士大夫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过于低俗,年年提议取缔。
张叔夜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脱衣服”这种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这要是他闺女,趁早关在家里面壁反省,三个月不许出门。
阮晓露坦然道:“有俺们寨规约束着,到时候男女分赛,不会有风化问题。江湖里也有女中豪杰,也有巾帼英雄,为何不能一起来热闹热闹?——像我这样的习武女子,您也能多瞧见几个啊。”
张叔夜一口老血。你一个就够本官受的。像你这样的,再多来几个,本官趁早告老还乡。
“我想起来了,”他笑道,“你们梁山上是有几个习武的姑娘,强身健体、保护自己,本官不反对。想卖弄本事,本官也理解。关起门来自己打个擂就好了嘛!非要凑热闹,让一众男子评头品足,有什么意思?历年的争交大赛里,也没见有女飚参加呀。”
阮晓露:“您不让女子参赛,俺又想出风头,那俺只能女扮男装,偷偷上场。到时打翻一群壮汉,让他们下不来台,整个全运会都成了笑话。”
张叔夜哈哈大笑:“你?打翻一群壮汉?”
阮晓露笑道:“做梦不犯法吧?”
胡搅蛮缠一番,她也tz意识到,在“女子参赛”这个议题上,张叔夜今日是不可能松口的。她给自己搭个台阶,结束这个话题,寻思以后若有其他契机,再想办法钻空子。
她起身告辞:“这段日子会有山寨人员出来办事,可能会比以往多,可能会有生面孔,您让底下人多行方便——当然,老规矩,不给你们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