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春色渐浓,聚义厅房梁上燕子做窝,整日叽叽喳喳的叫;梁山脚下的四方酒店里,逐渐开始接到江湖同道的信帖,表示“武林大会”自己一定如期参加。
这却是在阮晓露的计划之外。她本来想着,发出入场券就完了,不强求别人回复。古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话,纸质信件来往不方便,不给客人们添乱。
但“营销部”既然已经把入场券吹成了“江湖帖”,那接到江湖帖的大侠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有条件的都托人带了回信口信。阮晓露请人统计一下,约莫三成的“入场券”都得到了响应。
梁山人众的心态也开始变化。刚开始反对、无感,觉得官方活动与我何干;此时见了五湖四海的江湖大佬的回帖,也开始兴奋不已。
“太原府任原要来!闻他前两届在庙上争交,不曾有对手!今番咱们也瞧瞧他手段!”
“洪显是谁?沧州武术教头?——他不是败在林教头手下,还有脸来?哈哈哈……”
“李家庄庄主李应?他病好啦?哎,也一年没见到了……”
“史大郎,你在少华山的旧兄弟都要来打擂,这三人归你招待!——可别跟他们跑了啊!”
一封快信直接寄到阮晓露院子里。童威童猛给她捎话,说他家李大哥尚在海上做买卖,但他们替他应了,到时候一定让他准时出现,否则任凭姑娘扇脸。
……——
到了三月间,济州府也开始行动。把贯通府城的大道拓宽整修了一番,府城内外的寺庙——什么文武庙、九天玄女庙、城隍庙,都修得金光灿灿。几个大户凑钱,把十字路口几个破牌坊整修一新。还盖了个养济院,收容街上的孤儿乞丐,市容市貌大为改善。
马上有嗅觉灵敏的商户打算借此捞他一笔。不过太守早有预案,规定新开业的酒店客店,需要缴纳大额税费,以避免扎堆投机的现象。所以新开业的店面并不太多,倒是有不少殷实的百姓之家,门口挂出招儿来,表示兼营民宿。
太守派出专人队伍,在府城内外张贴关于“运动大会”的各项通知,主旨思想只有三样:守法、守法、还是守法!
几个小吏散在城门口,扯着嗓子朝路人喊话:“……来参加比赛可以,济州人民张开双臂欢迎!就算你有前科,只要改邪归正,咱们既往不咎!但是!若是敢在济州境内藐视法规,太守必定严惩不贷!……”
旁边一张长长的告示,上头密密麻麻几十行,写着各种违法犯罪的后果。倘若有人胆敢借比赛的机会浑水摸鱼,那么,从罚款示众到秋后处斩,总有一个结局适合他。
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阮晓露坐在张教头父女的小院里,看着那正往院墙外面贴告示的差役,努努嘴。
“老伯,你不考虑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到时做个民宿?”她笑道,“估计能赚不少外快。”
“懒得费那个劲。”张教头伸个懒腰,“况且,万一再来个登徒子,我可折腾不起啦。”
张贞娘白了她爹一眼,低头绞手帕。
当初因着高衙内一时兴起,导致全家遭灾,一家人何等绝望,存着个玉碎瓦全之心,能过一天是一天。
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自从父女俩逃出东京城,高俅的势力迫害不到,生活逐渐回到正轨,小院里重新充满生活气息。
此时再拿“登徒子”开个玩笑,也不显得那么沉重。
不过看到贞娘的白眼,老爷子还是连连赔笑,作势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随后欲盖弥彰地找补一句:“她带着人纺纱织布,足够全家开销。姑爷每回来探望,也都会送点盘缠家用。这钱呢,够使就行,咱们不贪多。”
锦儿在旁边多嘴:“官人几次提到,想让我们搬上山。但老相公和娘子在城里住惯了,也不想麻烦你们……”
张贞娘嗔怪:“锦儿!”
阮晓露笑道:“我们是不麻烦,但老伯年纪大了,还是住城里,吃住医药都方便。”
人搬家容易;这么大个织坊怎么搬?林冲么,有手有脚,就让他多跑几趟呗。
几人正聊得投入,忽然砰的一声,院门让人大力推开。门口那个贴告示的差役吓一跳。
“……累死我了!锦儿,帮我倒杯茶。”
花小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自己拽个凳子坐。坐下才看到张教头也在彼,站起来,草草行个万福礼,又坐下来,抓把扇子给自己扇风。
阮晓露接过锦儿手里茶壶,给花小妹满上一盏茶。
“贞娘姐姐答应把这院子给咱们歇脚,那是她的情分。”阮晓露不咸不淡地提醒,“我刚才进来之前,可是打招呼敲门了的。”
阮晓露、花小妹等几个女将下山办事时,喜欢在张贞娘处落脚。这里女子多,杂事少,图一个私密随性。
但不代表你能不打招呼进来,随便使唤人家丫环啊!
花小妹不走心地道了个歉:“打扰了!休怪!但是我跑一天了,想歇歇,实在没力气客套!我本来想去个茶馆,那店家老古板,看我一个单身女子,不让我坐,哼!赶明儿找人去把它砸了……”
还好张贞娘不介意,笑道:“无妨,不怪。花二小姐可是遇到难处了?”
花小妹要强地噘着嘴,脑袋摇成拨浪鼓。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tz头,委屈道:
“这几个地方,这几个人,我跑来跑去,始终见不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近。”
她往小几上丢了一个摊开的小本本。阮晓露和张贞娘同时凑过去。
那本子上是娟秀小楷,写着几个陌生的姓名地址,有些远在东京城。
阮晓露不明所以,试探问:“你在做哪个委托?”
花小妹反倒白她一眼:“联络朝廷里那个宿太尉啊!你自己的委托,你不记得?光这件事就够我忙的,还有空忙别的?”
花小妹办事不顺,心情差到极点,见人就怼。好在阮晓露熟悉她这性格,自动屏蔽她的脾气,接过那个小本本。
边看边想,花小妹从小娇生惯养,读书读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写不出这么规整秀丽的字迹。
阮晓露道:“咱们集思广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贞娘姐姐和张教头都在东京住得久,比咱们熟悉那里情况。”
张贞娘父女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没必要避开他们。况且他们也没兴趣插手梁山事务。偶尔求他们支个招,在情理之中。
花小妹要强,自己单独跑任务,不肯叫人帮忙;但现在别人主动要求分担,她也顺理成章地接受好意,狠狠点头:“我派人上了京里,根本递不上名帖。那太尉常年在宫里,为了避嫌,连自己的亲朋好友、同乡学生都不怎么约见。京师公人多,又个个精干得要命,我的人差点被盯上。我就请……我就自己寻思,想把那宿太尉引出京城,找个由头引到山东来……”
阮晓露拍手道:“反向思维,妙啊!”
宫门深似海,普通人混不进去,但要是能让里头的人自己走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花小妹微微得意:“那个宿太尉是天子近臣。众所周知,皇帝对祥瑞之事十分痴迷。宫里有个专门的符瑞司,专门搜集全国各地的祥瑞之象。一旦发生神仙显灵之事,皇帝通常会派个人去实地瞧个究竟,收集一些当地官员百姓的阿谀马屁什么的。而过去几年,派出去的都是宿太尉,去华山烧香,去衡山拜山,去泰山敬神——都是宿太尉去的。”
阮晓露听得如痴如醉。还有这种操作?
什么“符瑞司”,既不管国家建设,也不管百姓福祉,纯粹为了满足皇帝的好大喜功虚荣心。里头大概也没几个正经公务员,都是阿谀谄媚的国家蛀虫。这样的油水机关,国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传。别说寻常百姓,就连那读书做官的,若非深入权力中心,大约也不会跟这个“符瑞司”有任何交集。
所以……花小妹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明白什么,夺过花小妹手里的小本本,往回翻几页,果然,看到更多的娟秀小楷。
“济州有九天玄女庙,香火颇为旺盛。”那小楷写道,“可在庙宇附近制造异相,例如病人饮用泉水后痊愈、妇女求子后生子、无辜之人在庙里躲过强盗追杀、玄女生辰之日天现火云,等等,散布‘九天玄女显灵’之消息。然后贿赂符瑞司人众,将此事传达至京。天子知悉,多半会派宿太尉前来调查……”
阮晓露乐了:“这是谁给你的攻略?”
花小妹脸蛋飘上两片红云,嘴硬:“是我自己写的。”
阮晓露笑道:“别呀,多个人,多个编制,还能多发一份军功呢。”
花小妹脱口道:“我嫂子说她不要军功!”
众人齐齐道:“你嫂子?”
花小妹气哼哼地捂着嘴,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我以为你们早就猜出来了呢,哈哈!我一个人再聪明,也干不出那么多事儿啊!你们就没怀疑过人暗中帮忙?真是迟钝得要命。”
阮晓露啧了一声。不愧是花小妹,能将一切尴尬场景扭转为自卖自夸。
张教头一直在旁边听热闹,闻言忽然说:“怪道前一阵子,那九天玄女庙的香火忽然旺了,还有人凑钱去给那娘娘塑了金身,还请个大儒写了个碑。听说是出了不少神迹……”
花小妹得意眨眼:“都是我安排的!那些神仙干得好事,其实都是我叫喽啰做的……”
阮晓露笑道:“你干这个倒在行。”
花小妹的优势在于敢想敢干,管杀不管埋,对神明也没什么敬畏之心,整活整得创新大胆。
阮晓露捡起那个本子。
“令嫂的思路十分独到,可以采纳。”她道,“但是其中牵涉的步骤太多,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也多。造谣传谣的部分你能胜任,但与这些‘符瑞司’的公人交往联系、甚至进行利益交换,就非你所长……”
阮晓露忽然眼睛一亮,转向张教头:“老伯,你在东京为官多年。跟人喝酒聊天攀交情,这些能耐,你还没忘吧?”
论人力资源的整合与利用,全梁山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果然,阮晓露稍一提点,张教头当即跃跃欲试:“只因是你们山寨事务,刚才我不敢插嘴。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客套,对付那些油腻腻的公门走狗,你们小姑娘家家,还真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在行,哈哈!让我来!”
花小妹喜出望外。不愧是阮姑娘,她自己忙忙碌碌这么久,怎就没想到让张教头帮忙?
当即把“攻略”捧到张教头眼前。
“这是我打探出来的、‘符瑞司’几个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您只要扮成个闲人,跟他们找机会认识,提起济州九天玄女庙的种种祥瑞神迹。他们整天没事干,唯一的任务就是搜集这些民间轶事。听了您的话,他们贪图功劳赏赐,肯定会积极汇报。之后的事您就不用管,天子多半会派宿太尉下来调查……”
张教头哈哈大笑:“我还用‘扮成闲人’?我就是个闲人!”
在济州的日子安稳归安稳,可对张教头一个武人来说,也不免过于平淡。这几年里,张教头别的不记挂,就怀念过去在东京城,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那呼朋唤友的热闹劲儿,真是让人难以割舍。
眼下骤然有这么个机会,虽然不是让他去交朋友,但也能重新用上他那些社交技能。张教头心里痒痒,几句话功夫,脑海中已经勾绘了十几种接近目标人物的方法,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干活。
阮晓露提醒:“虽然您的身份没有可疑之处,但也要注意安全,莫要让对方怀疑您的用心。”
张教头:“嘿嘿,这还用你说?”
张贞娘也笑了:“就该给家父找点事做。城门水沟里的小鱼小虾都快被他钓光了。”
张教头眼一瞪,“要不是不放心你,我稀罕每天去那小水沟?我还嫌它臭呢!”
他忽然眼睛一眯,问阮晓露:“你们那个全运会,那么多比赛项目,有没有比钓鱼的?让我也去那八百里水泊过过瘾。”
阮晓露笑逐颜开:“可以安排啊!正缺一个群众项目呢!——不过,钓鱼这项运动我不太熟悉,您得花时间给我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