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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293章

    第293章

    当年李逵混入梁山全运会,仗着自己一身蛮力、一副惯走山林的腿脚,硬是甩掉了满山追兵,大摇大摆地到处破坏,要不是机缘巧合被燕青掀翻,不知还能在山上藏匿多久。

    眼下这个东京城,比梁山更要复杂百倍、热闹百倍。李逵混在其中,犹如尖刀落海,猛虎入林,哪有他踪迹?

    燕青惊魂稍定,慢慢道:“那李逵六亲不认,行凶半日,杀人无数,眼下仍旧在逃。我听他满口叫着什么,砍了皇帝脑袋,给宋江哥哥报仇……”

    阮晓露伸手势打断,看着燕青那双漂亮的狐貍眼,质问:“你一身相扑的绝活,撞见了李逵,却没把他拿下?”

    燕青委屈:“他拿着一双板斧呐!我是想上去劝阻,结果……”

    他指指自己鬓角。一大束头发平平削断,梨花带雨地遮在他脸上。胸前衣衫划破,隐约露出成块的薄肌和漂亮的花绣。

    可想而知,这斧子要是再往前劈两寸,燕青不死也破相。

    阮晓露同情心起,点点头:“确实,自保为上。张教头呢?”

    马车后身伸出一截钓鱼竿,车窗内探出一张惊魂未定的老脸。

    “姑娘,莫要在城里耽了,你不知道那黑厮有多凶恶!”

    阮晓露大喜,看这燕青又可爱三分。

    “我们打算出城避一避。”燕青拢拢衣服,继续邀功,“大相国寺那些泼皮闲汉,我也都安排他们躲瓦子里,不曾有伤亡。梁山泊戴宗来找我,刚接上头,便即被李逵杀散。但是他不认路,眼下大约依旧躲在东岳庙里。那李逵口口声声叫着杀皇帝,可他却不知,宣德楼前的那位只是太子,在千步廊买市的是御弟。皇帝今日御体抱恙,留在宫内休息,根本没出来。李逵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也闯不进宫禁,只能徒增伤亡。我估计他接下来会去……”

    燕青幸而头脑清楚,临危之际,还把这些情报整得清清楚。

    “这京城我是不能待了。”燕青心有余悸,道,“我主人卢员外和梁山往来颇多,现下你们反入京城,纵有千般理由,我主人必受牵连。我知晓的讯息已全对你说了。这段日子从猛火油作骗取的烟药账目,都藏在张教头小院的西厢房炭盆里。小乙告退,你们保重。”

    “慢着,”阮晓露叫道,“朝廷眼下火烧眉毛,没工夫清算你家员外。如果你能帮我……”

    燕青这次却甚是固执,朝她深施一礼。

    “我在京师还有不少旁的朋友,我还要去确保他们安全。”他道,“江湖精彩,小乙也体验过了,今番真的不能再侍候左右,恕罪恕罪。”

    燕青是伶俐之人,跟着梁山小打小闹,以武犯禁,他乐在其中;但真到了提着脑袋造反的时刻,他恕不站队。

    阮晓露冷笑:“你朋友挺多哈?”

    她不强人所难,思忖片刻,跟张教头道别,擡手放他走。考虑到他的花钱习惯,又赠了一大包金银盘缠。

    “等等,”她忽然又叫住燕青,“照你所说,今日除了皇帝,太子皇亲,文武百官,都在外头与民同乐?”

    燕青点头。

    “那大内禁宫呢?还有谁?”

    燕青一怔。他怎么知道?又没去过。

    不过,仗着自己对京城的了解,还是认真推测:“后妃、女官、命妇,不便抛头露面的,想来都在宫里赏灯过节。”

    阮晓露沉思。燕青朝她又拜两拜,翩然离去——

    燕青的推测果然八九不离十。到了御街尽头,远远就看到一个黝黑的影子,因着找不到皇宫的入口,挥着板斧乱撞。幸存的百姓早躲得没影了,李逵寻不到人,只能追逐猫狗,胡乱砍杀。

    李逵也忽然看到梁山军马,大喜:“快来快来!给俺宋江哥哥报仇来!”

    有点理智的都不愿跟他近战。阮晓露侧身一让:“放箭。”

    花荣带领弓手,一丛箭雨横空飞去。李逵“阿也”一声,丢下右手板斧,随后身子又是一弯,眼见挨了几箭,慢慢坐到地上。

    他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倒在地上大喊:“俺是江州黑旋风!是你们的江湖朋友,你们缘何射俺?”

    梁山众人怒道:“谁跟你是朋友!俺们没这等滥杀无辜的朋友!”

    这一次动静大,梁山军马暴露了位置,引来一队禁军,大呼小叫地奔来。李逵挣扎着爬走。

    阮晓露咒骂一声。不过杀李逵也不是首要任务。已经把他射伤,让他伤不得百姓,也算做件好事。

    正待御敌,忽然——

    轰隆!轰隆!

    几声巨响,来自外城四角。隐隐的红光闪破天空,仿佛流星陨落,地动山摇。

    禁军大骇,不战自乱:“城外失火了!”

    城外多军营,营里都是禁军家眷。这下大部分人无心恋战,匆忙抵挡两下,转头丢盔弃甲,向外奔逃。

    阮晓露笑容满面,回头告诉自己的部队:“是猛火油作和火药窑子作失火,跟咱们没关系。”

    按照计划,李俊带队清理外围,先占甲仗库及各路军械所,让禁军无兵器可用;然后在城外的烟药作坊放火,吸引城防兵力,引发进一步混乱。

    “这把火放得真利索。”余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竖大拇指,“李大哥一看就没少干这种事。”

    只有李忠周通大为可惜:“大好烟药都烧了,要是拿去咱梁山,能造多少炮弹哇。”

    外城四处火起,内城百姓早就望风而逃,关门闭户。清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酒招彩旗空荡荡的飘扬,花灯无人照看,一盏盏的熄灭。硕鼠出街,啃食满地乱滚的点心瓜果。

    阮晓露果断下令:“撤。”

    让官军和李逵互相砍杀去吧,咱不能夹在中间当沙包。

    几重变乱,此时御街廊桥已完全无人设防。梁山人马稍作整顿,一路长驱直入,直奔宣德楼。

    远远倒听到御林军反复调动,都在传什么:

    “圣上遇刺!快去护驾!”

    “假的!凶徒已伏诛!那个黑大汉死了!莫要造谣!”

    “你们才造谣!我们看得清楚,那刺客是女的!”

    “放屁,官家今儿一天没出宫!莫不是谁传的谣言,要将咱们调虎离山?”

    “别争了,叫皇城司……”

    阮晓露心想,御林军吓糊涂了,乱传谣言。李逵已经重伤,要杀也只杀得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可能接近皇帝?自己这一队兵马里是有几个女将,但沿途撞见的禁军都已作鬼,就算有侥幸逃脱的,性命攸关之际,谁会注意对面的敌人是男是女?还“女刺客”,有鼻子有眼的。

    几队兵马于御街尽头会合。城西火药窑子作的方向蹿出最后一串火头。

    此时楼上众皇子官僚乱成一团,正在亲兵的护送tz下匆匆离席。

    阮晓露当机立断:“花将军!”

    在她下令的同时,花荣已拈弓搭箭,黑暗中眯眼,对准城头上那皇城司公事官,一箭直中面门。

    城上复又大乱:“反贼攻进大内了!保护太子、保护太尉……”

    花荣随后又是几箭,箭头绑了凌振牌烟雾弹。烟幕散开,城上当即乌烟瘴气,对面不辨人物,只闻惊叫。

    阮晓露一声令下,史进带着百余健壮大汉攀上城墙。宋朝府库豪阔,大内城墙并非土筑,而是前所未有的青砖所砌。结实之余,却天然有一道道可抓手的缝隙。

    壮汉们用匕首楔进那直上直下的砖缝,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绷紧发力。硬是一尺一尺的攀了上去。

    楼上灯火尽熄,烟雾逐渐散去。等梁山兵马攀到半途,才让眼尖的发现。皇城司亲从大呼小叫,有胆大的,抡起花灯向下砸去——宋朝的大内不比前朝,只是象征性的砌了个矮墙,高不过三丈,还不及城里的一些商业建筑,乃至从酒楼里能直窥大内动静——这墙自然也不防外敌,什么守御工事都无,此时墙头最沉重的“滚木礌石”,却是那绵延数里的奇巧花灯。

    这些花灯自然砸不坏铜头铁臂的梁山好汉。顷刻间,武松、石秀、史进等好汉上城,大开杀戒。

    只有鲁智深体重过大,无法攀墙。何成带着一群喽啰,从内打开宫门。鲁智深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踢飞一众亲从军。

    “狗皇帝在哪?嗯?洒家……”

    蓦然想起临时战略:“洒家们是来保护他的!快说,狗皇帝在哪?”

    此时禁军两司三衙之精锐都在搜捕黑大汉,正满城乱转。大内城防全靠皇城司顶着。

    皇城司五千余亲从,主掌宫禁宿卫,是天子亲领之心腹爪牙,在宋朝立国之初曾是国家最为精锐的特种部队。但到了本朝,重文抑武的国策功效卓著,再没有人拥兵自重,威胁皇权,这些“爪牙”渐渐失了用武之地。加上天子懈怠,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城司也狂行悖法、纪律废弛,且主要职责变成了伺察民间舆情,抓捕诽谤朝政者,整日作威作福,于作战上倒荒废了。遇上梁山这一帮经年征战、武艺娴熟的灾星,勉强抵挡了几合,旋即节节后退,大呼小叫地去“叫援兵”,消失在一层层宫禁之中。

    忽然,孙二娘徒手拎着个人,来向阮晓露邀功:“妹子,看看这位!”

    那人二十余岁,三柳髭须,一身珠光宝气,早吓软了脊梁,朝一群好汉胡乱拱手:“大侠饶命,吾愿以金银相赠,汝等切莫行凶……”

    阮晓露皱眉:“这是太子?”

    怎么跟灰菜一个德性,第一反应就拿金银赎命,好像她们这帮反贼冒死进京,是缺零花钱似的。

    陆续有喽啰带来俘虏:“他们尚在酒席里等待救援,让俺们一锅端了,哈哈!”

    阮晓露在其中发现熟人:“啊哈,宿太尉。”

    其余几个显贵,观其衣着,大约也都是各部高官。阮晓露令他们自报家门,无非是太子少傅、中书舍人、门下侍郎、给事中、大学士……

    都被摘了官帽,露出一排垂头丧气的脑袋。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阮晓露说句客气话,其实一个也不认识,“你们……”

    忽有小喽啰认出其中几人,当即上去拳打脚踢:“杨戬!当年黄河水患,千里洪泽,你却增收租赋,饿死俺们多少乡亲!你坐在轿子里,随意指定洪涝之地的赋税,那阴险毒辣的嘴脸,俺记到现在没忘!今日撞在老爷手里,我要你好看……”

    恪尽职守的官员都默默无闻。能让百姓铭刻进心的,都是罪孽深重。

    阮晓露放任大伙揍了三五拳,出言叫停:“都捆上,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于是众高官都被捆作粽子。在百姓心中臭名远扬的,捆得格外用力。

    不过,轮到太子和几个年轻皇子,大家反倒礼貌了起来。梁山众喽啰虽然无法无天,但大多数人头一次接触天家贵胄,在多年封建官僚威压之下,还是略有惶恐,麻绳拿得轻手轻脚,不敢太唐突。

    阮晓露抢过一条麻绳,重重地捆上太子赵桓的手腕,顺便瞧了眼身材:驼背,四肢纤细,肚子发福,毫无训练痕迹。

    难怪意志力也不怎么样,被土匪抓了,连句狠话都没有。

    她没什么皇权至上的心理包袱。这些人轻轻易易的就落入己方手里,已经表明这整个统治阶级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什么金枝玉叶、达官显贵,跟自己这些泥腿子没区别,死后都进历史垃圾堆。

    同时暗暗皱眉。太子到手,皇帝却在宫里猫着。己方手里的筹码不太充足。毕竟皇帝的儿子一大堆,太子随时能换,算不得值钱玩意。

    万一皇帝醒过神来,指挥禁军大举杀回,己方人手不足,只能含恨退兵。

    宿元景认得眼前这帮狂徒,咬着牙骂道:“是我错看了你们!以为是为国为民的侠客,结果也不过是一群谋逆造反、死有余辜的贼!”

    阮晓露冷笑:“因为俺们是为国为民的侠客,所以要给俺们寨主下毒。因为济州府政绩突出,所以要送那太守上西天,以示嘉奖——这事你也有份?”

    宿元景卡壳,“下、下官不知……”

    与此同时,他旁边几个紫衣大官瞠目结舌,互相看看:“宋江和晁盖,不是都已死了吗?”

    李忠大怒:“不打自招,就是你们阴谋毒害的晁大哥和宋大人!你们是哪路货色,敢害这两人性命?”

    宿元景终于明白了梁山好汉今日作乱的因由。看着身边的童贯杨戬,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俩坏事的货。

    但木已成舟,梁子已经结下,只能顺着安抚:“你们要讨个公道不是?下官可以出面恳求圣上,重罚始作俑者,给你们一个说法。切莫扩大事态,酿成千古之恨……”

    阮晓露静静听着。宿元景所言之“责罚奸臣、讨还公道”,正是出发之前,吴用“抛砖引玉”而提出的那个“下策”。如果此时答应,也可以算圆满完成任务。

    不过,就连几个年轻喽啰也听出此言甚虚:“你又不是皇帝,你做得主?就算你做得主,唬得俺们退兵,然后转头来围剿济州,俺们岂不是大大吃亏?这种缓兵之计,俺们江湖上见得多了,才不会上你当呢。

    宿元景道:“那你们要干什么?”

    阮晓露看看周围同伴:“来都来了?”

    众人轰然而应:“去宫里逛一圈!把狗皇帝捉出来!让他再不敢跟咱们梁山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