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臹知道魏闻东最后的决定后,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也没法拒绝魏闻东接手徐哥的工作后,带来的便利,王臹不是个按部就班的寻常干部,他在当上大队支书以前,一直是靠黑市赚钱的。
现在当上了支书,工作上的成功确实给他带来了强烈的成就感,也让他觉得有价值,但他同样也在发愁他大舅哥那边的情况。
北方的冬天漫长又不好过,雪再冷风再大,该上工的时候还是得上工,干同样的活,拿到的工分也没有别人的多,家里老人孩子多,都需要照顾。
同样是成分不好,但他大舅哥幸运的是,离婚带着孩子去北方后,现在续娶的妻子是个非常善良纯朴的女人,虽然不能言语,但家里家外是一把好手,对孩子也真心,她家里的老人也能忙着在山里寻些山货贴补。
魏闻东需要钱,王臹也急缺钱,按理来说,宋幼湘现在应该是最不缺钱的一个。
“反正算我一投就是了。”宋幼湘能不缺钱吗?她很缺的。
上辈子创业初期的时候,宋幼湘经常咬着冷掉的馒头,发宏愿,希望自己可以早点攒够养老钱,可以早一点退休,过舒服安逸的日子。
但真的开起了公司,办起了厂子后,才发现退休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身上不光担着公司职工们养家糊口的重任,还习惯了忙碌又有意义的生活,真要叫她停下来,她反而会觉得空虚。
这辈子宋幼湘当然不打算赚够钱就休息,毕竟她确实是享受忙碌的日子,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忙忙碌碌,也不想承担太大的责任,她想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尽量自在的生活。
所以钱这个东西,她什么时候也不嫌多。
现在要积累更多的资本,以后遇到浪潮时,才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当然,宋幼湘不会拿食品厂替自己赚钱,王臹也不会,这大概是他们在工作上可以默契合拍的原因之一。
食品厂接谁的单都是做,接魏闻东的完全没有问题。
这次的合作主要是食品厂和魏闻东的合作,宋幼湘这次主要是站在食品厂的立场上,王臹要怎么和魏闻东一起攒钱,是他们的事,宋幼湘能想办法的,主要是在唐桂香这里。
“要想不引人注意,小魏同志,看来你还是得在厂里挂个职,从外头拉回来订单才行。”比起偷偷摸摸地私下交货,当然还是光明正大的有运输需要,再携带货物更加安全。
三个人谈着谈着,又从利益分配,谈到了怎么把这件事弄到台面上来。
没办法,王臹本来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宋幼湘呢,她经历过一辈子,知道国家对民间的自由贸易打击一起十分严格,可以大胆,但绝不可冒进。
虽然市场经济总会推动如黑市,以及如魏闻东这样的人的存在,但国情如此,由不得他们不谨小慎微。
其实这个时候东南沿海早已经出现了民间的自由贸易市场,而且是官方睁只眼闭只眼的那种,但五星大队只是个内陆小小的一个大队,自然不能跟别人比。
“啥,我?”侯福宝被莫名其妙拉到这场讨论中。
侯福宝是县城土著,手底下跟着他瞎玩的,也是没有招工进单位的闲散人员,下乡家里早有符合年龄的兄弟姊妹已经下了,家里父母年纪不大远没到退休的时候。
尤其是现在每个家庭里子女众多,父母手里的职位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利益,他们就算是想顶替父母的职位,也不是容易的事,上不着下不落,可不就闲着到处惹是生非。
“把你手底下的兄弟们组织起来,自己搞一个集体性质的贸易公司,街道办事处那些阿姨大伯,都是你们各家的亲戚长辈吧。”宋幼湘看侯福宝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慈爱。
但侯福宝只觉得害怕。
宋幼湘什么时候这样看过他?好像是第一回照面的时候,宋幼湘看到他表情惊喜了一下,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的魅力折服了宋幼湘呢,虽然当时忙着要教训他们,但也没妨碍他在心里爽一把。
但现实跟他想的截然不同,转眼他就被宋幼湘捆起来送去见家长了。
现在宋幼湘换个眼神看他,侯福宝一点都没觉得受宠若惊,只心里发毛,生怕宋幼湘又要搞他。
“那为什么不让他出头,他才是头头。”侯福宝对徐哥把权力交到魏闻东手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宋幼湘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他不行,这件事就非你不可,你想想,你难道就不想你的小弟光明正大喊你一声哥,不想太奶奶为你做出一番成绩而自豪,不想嫂子……”
“咳,你别扯她,她是我妹。”侯福宝其实还挺纯情的,明明对人家特别好,但在外人面前一直就是别扭着。
他不喜欢宋幼湘就不会拿这个开玩笑,“行,你就不想咱妹妹也敬佩仰望你?”
什么“咱”妹妹?侯福宝惊恐地看向宋幼湘,他妹妹,什么时候跟宋幼湘给扯上关系了,他得把她们隔远点,免得把他妹给带坏了。
但对宋幼湘的话有点心动怎么办?
“我相信,街道也一直为你们就业头疼,你们自力更生,替他们解决困难,这是多么欣慰,多么值得鼓励的事,你放心,只要你有计划有章程,街道肯定会给你们一路开绿灯的。”宋幼湘继续道。
侯福宝跟着点了点头,他们都独立自主,还想他们怎么样。
“不过!”宋幼湘停顿了一下,侯福宝心跟着提了起来,看宋幼湘的眼神重新带上了怀疑,他就说吧,刚刚宋幼湘肯定是在忽悠他,不过后面才是重点。
宋幼湘目光严厉地看向侯福宝,“你要组织的是闲散青年,不是你那群狐朋狗友,要是你敢利用职务之便,或者私下子又干什么捆人就迫的蠢事,别怪我直接把你送进局子里!”
魏闻东听了全程,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人就是有比较,才会比较容易产生幸福感,他现在都觉得宋幼湘面对他时,让步颇多,照顾非常。
莫名有些惶恐怎么办?感觉不好好努力,对不起宋幼湘的这份好意。
侯福宝被甜枣和棒子敲晕了,迷迷糊糊应下宋幼湘安排的事,回县城后就把人给召集了起来,他还真没招那些闲着爱偷鸡摸狗的混蛋,找的都是一起长大,人品过硬,最后跟他渐行渐远的发小们。
还有一部分,是徐哥交给魏闻东的手下,毕竟贸易公司就是个壳子,包装的还是魏闻东和宋幼湘他们的合作。
被大家一副你长大了,终于做点正经事的目光看着,侯福宝压力山大。
“你能有这个头脑,并且有人脉联系到厂子和运输队,我们就服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人群里立马有人发声。
终日在家里闲着吃干饭,大家心里都憋屈难受,大小伙子只能在家里陪着长辈糊纸皮壳做手工,好些人甚至都生出了不如去下乡的想法。
但他们基本家里都有人下乡,多的甚至走了两到三个不等,就是想下乡,家里父母也不会同意。
侯福宝心说,我可没有这个头脑,我就是被宋幼湘那个女煞神推出来的傀儡而已。
但这话侯福宝不敢说,他揪着人开了两天会,把章程理清,然后就发动大家去找门路了,就像宋幼湘说的,都是各家的亲戚长辈,都回家说点好话,先给他把路子趟好。
果然等侯福宝去街道办事处办这事的时候,虽然阿姨大妈们对他极不信任,但最终还是给他绿灯放行。
看着长大的孩子,赖是赖了点,但孝顺也是真孝顺,现在又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做事,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做不好也没什么,做得好了她们也都跟着受益。
办成了这件大事,侯福宝就跟宋幼湘和魏闻东炫耀了下,让他们瞅瞅他的能力。
至于家里那边,侯福宝还瞒得死死的,虽然知道不可能有什么秘密,但他没自己开口,就都在心里憋着。
反正侯福宝是打算做出一番成绩,再跟他太奶奶报喜的。
要是做不出来,他就跟忽悠他的宋幼湘拼命。
贸易公司的第一个业务,就是沪市那来的订单,通过贸易公司,下到了五星食品厂。
沪市那边要货的肯定不是正经单位,而是之前跟魏闻东对接的黑市人员,但只要资料公函都有,资金到位,宋幼湘这边立马可以安排生产。
事实上,这些发来的东西都没有问题,这个时候能一手把黑市搞起来,还架起铺向全国的销售网络,背后的人不是本身有权,就是背后有权,搞些这点东西来,完全不成问题。
反正食品厂风风火火地开始生产了。
魏闻东也忙,他先去了市里,把他和侯福宝的动作跟上头的人汇报了一通,又拿着食品厂给他开的公函和介绍信,去沪市和京市出差。
至于王臹,除了盯大队的基础建设,就是蹲在公社等机器的消息。
没办法,宋幼湘催得实在是太急了,王臹也知道,现在摊子越铺越大,不赶紧把食品厂安排上正轨,最终的结果就是翻船。
最近这段时间,高书记和常主任几个是看到王臹和宋幼湘就头疼,远远看见都要掉头就走的那种。
也就是于国安每次见到宋幼湘,都会叫她去家里坐一下,别的也不敢多说,看到王臹还是跑的。
“哎,我怎么觉得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人见人躲啊?”王臹自备了干粮和水,也不去食堂蹭饭,就在办公室蹲高书记。
宋幼湘啃了口馒头,纠正他,“过街老鼠是人见人打。”默了默,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估计我们也快了,常主任看到我们都开始磨牙了。”
可不磨牙吗,就没见过这么赖皮难缠的,还跑来公社蹲守。
高书记他们是真没有办法,提到县里几回了,县领导倒是重视,但拿到市里去,人家就是压着不给解决,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叫王臹和宋幼湘到市里去蹲守吧。
要真那样,可真是丢脸给她妈打发到外婆家去,丢脸到外婆家了。
“这样不行啊,我明天去计划局找领导去,实在不行,我跑趟省城。”宋幼湘抹了一把脸,她当然知道公社领导为难,但她更为难,厂里的订单压着,没有机器太影响进度了。
王臹点头,马上就快要过年了,这事他们这样跑,能在明年三月解决就算是速度快了,推到五六月去,也不是不可能。
宋幼湘换了个地方蹲,她去蹲葛宏亮了。
没办法,计划局那么多领导,还是葛宏亮最熟。
“葛叔。”宋幼湘乖乖巧巧地,偏偏她这样葛宏亮最头疼,还不如直接管他叫葛局长呢。
葛宏亮要去市里开会,“为了机器的事?”
牛头山公社的几个主管干部,被下面大部的干部逼到都不敢回办公室办公,都快成为县里的笑谈了,当然,这是高书记他们有意传过来的。
笑谈归笑谈,大家能看到公社的困难就行。
“是啊,食品厂订单翻倍,没有机器光靠人工真的不行,但我们一个小小的集体企业,真的没有什么门路。”宋幼湘能不发愁吗。
重生又没有给她这时候的人脉,就是她上辈子的人脉,好多现在不是在厂里当流水线工人,就是在地里干活当农民呢,混得最好的,可能这会在工农兵大学读书,等着毕业分配,去办公室端茶倒水吧。
反正就是一言难尽。
“您看看,我这段时间头都快愁秃了,都是大把大把地掉。”宋幼湘指着自己的头,一脸忧愁。
葛宏亮看了眼她浓密的发顶,又摸了摸自己二八分不够蓬松的头发,幽幽地道,“……你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宋幼湘又指自己的黑眼圈,黑眼圈倒是真的有,但她还年轻,就算有黑眼圈,人看着也是精神的。
葛宏亮上了汽车,宋幼湘苦巴巴地站在车外。
然后葛宏亮不知道跟司机小王说了什么,司机小王下了车直接走了,可能是替领导取什么东西了吧。
宋幼湘脑子转得飞快,葛宏亮是真的忙,她还能去找谁?县委的黄主任?或者县机械分厂找赵厂长?
“想什么呢,还不去开车,等着我请你啊!”葛宏亮见她眼珠子转得飞快,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宋幼湘眼睛一亮,飞快钻进车里,葛宏亮这是要带她去市里,拍着胸口道,“领导,您放心,我开车贼稳!”
葛宏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挺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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