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朝走了一小截,就想倒回去,她又没疯,大半夜的往山上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里江媛朝又有些后悔,她应该喊许家栋陪她一起来的,就算是要上山,身边也有个伴。
结果才倒回去两步,她又看到了阴魂不散的魏闻东,他就站在他家院坪和马路相接的位置,看身形应该是正看着她这边。
江媛朝心里一憷,下意识就不敢再倒回去。
可看着眼前暗影重重的大山,江媛朝下意识就觉得恐惧,真的要进山吗?
正好这时候,因为手握得太紧,把手电筒的灯给推灭了,灯光闪了闪,江媛朝来不及感到恐惧,内心就先是一阵狂喜,她赶快往回走。
“手,手电筒坏了,我今天不去了,明天下工再去找。”路过魏闻东的时候,江媛朝仓皇找补了一句,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她现在都不敢想找记者举报的事,就想赶紧脱离魏闻东的视线范围。
看着江媛朝走远,魏闻东才皱着眉头回屋。
“魏闻东同志工作这么忙的?”程杨居然还没睡,跟他一个屋的魏林川早睡得打呼了,程杨还在桌边写材料。
魏闻东扫了眼桌上的稿纸,再看了眼程杨自带的煤油灯,“门市部的货销得快,早上去送来不及,只能连夜送,都累了一天,程记者早点休息。”
程杨头都没擡,表示把手里的稿子写完,他就会去睡。
魏闻东没有盯他的意思,把家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去打水洗漱了。
稿子写到一半,程杨侧耳听了会灶屋那边传来的响动,目光落在晚上整理出来的采访稿上。
宋幼湘确实做了些实事,不管是大队,还是公社中学,以及公社干部,对宋幼湘都是交口称赞。
但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人,所有人都夸宋幼湘,这让程杨有种飘在半空中的感觉,像是在被统一了说辞的人欺骗。
不过程杨心里也清楚,大队的人替宋幼湘说话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公社呢?公社中学的那些老师和孩子呢?
他去采访的时候,甚至都问出来,好多老师和孩子都没有见过宋幼湘长什么样。
但学校确确实实是因为食品厂的拨款才得以保留的,这一点他在县里就已经求证过了。
公社中学非常简陋,是那种有些老旧的二层小楼,一栋楼上下各四个教室,学生都没有完全坐满。
学校的条件很艰苦,但学生们的笑容很灿烂,学校的食堂饭菜能见着一点儿油星,二楼教师办公室旁边还有一间食品厂资助的阅览室。
老师们说宋幼湘好,是因为食品厂给他们发了工资,但孩子们不会说谎,他们是真的感谢宋幼湘让他们有机会能留在本公社学习,而不是并到县里去。
想到有个女孩子细声细气地讲,如果要去县里读书的话,她就没有书念了。
县里太远,来回光靠走那得天不亮就赶路,晚上放学走到半夜才回,倒是可以坐班车,但家里供她在公社念都困难,哪有钱给她搭车。
和那个女同学一样,如果学校停止办学,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孩子,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辍学。
就算程杨一直想挖出宋幼湘背后的故事,也不得不称赞宋幼湘确实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对宋幼湘有了一定的改观。
至少,福利票还没有推行之前,宋幼湘就已经在践行她的承诺。
一直写到两点钟,程杨才熄灯睡觉。
出差之前,他原本是打算熬两个通宵的,但魏家确实收拾得很干净,哪怕洁癖如他,也挑不出刺来。
闻着被子上太阳的味道,程杨难得不认床地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程杨就要去等班车回去了。
他手头的工作不止福利票这一项,差旅补助不能花在这一件事情上,何况再呆下去报社都该要有意见了,就是他们主编怕是也不会放心要追过来。
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程杨把该给的粮票和钱叠在一起,压在书桌上,悄悄地离开了魏家。
魏闻东起得早,早就去了厂里,魏林川也早起了,这会正跟早起回家的魏棠在厨房里忙活。
“林川,棠棠,谢谢你们的照顾,程哥要去赶车了。”程杨过去跟兄妹两个打了招呼。
程杨注意着跟成年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粗浅的了解影响判断,但跟孩子,程杨还是很容易熟悉起来的。
魏林川和魏棠两个也确实比较喜欢他,跟季亚军比起来,程杨就是个待他们特别好的邻家哥哥。
“二哥,你快给程杨哥拿两个鸡蛋。”不能拦着程杨去赶车,魏棠忙招呼魏林川。
魏林川已经在动了,把已经泡在凉水里的鸡蛋捞出来,“程哥,你喝了粥再走吧,这时候去等车还有点早。”
程杨放的钱票有多,也没推拒两个小家伙的一番心意,但留下来喝粥就不必了,他不一定要直接去市里的,随便一趟过路班车,能把他捎到县里就行。
两人挽留不住,只能由着他去。
江媛朝心里存了事,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不光因为劳动过度浑身酸软,脑子都浑浑噩噩,头晕脑涨。
但强大的意志还是支撑着她起了床,摸到手表看了一眼,江媛朝连洗漱都顾不上,匆匆离开了知青点。
今天她和许家栋说不定还是要去担堤,只能堵那个记者是要赶早班车回去,要是对方赶下午的车,那她就没办法了。
抱着一线希望,江媛朝早早赶到了村口界桩边等着,这个点,程杨还在床上没起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江媛朝靠着树都要睡着了,往地上栽下去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同志,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江媛朝醒过神来,看向对方,是生面孔,背着军挎包,脖子上还挂着台相机,跟知青点的人描述得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运气,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一边!
江媛朝觉得,昨天晚上受的委屈,她都要还回去,不仅是宋幼湘给她受的,还有魏闻东给她受的。
“同志,你是记者同志对吧!”江媛朝满脸惊喜地看着对方,她压根忘了自己出门太急,不光没洗漱,头发也没有收拾。
她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跟疯子挺像的,程杨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我是。”
江媛朝一喜,晚睡早起的苦总算是没有白费,她一把拉住程杨的手,拽得紧紧的,有些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同志,我有事情要举报。”
听到举报两个字,程杨本能地不喜。
结果又听江媛朝道,“是关于宋幼湘的,我要举报她。”
程杨的眼神利了利,他打量了江媛朝好几眼,把手抽出来,从包里掏出了写了大半的小记事本,翻到空白页,“具体什么情况,你说。”
江媛朝顿时滔滔不绝地把举报信上的内容重新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同志,宋幼湘和唐桂香两个人,生活相当奢靡,鸡鸭鱼蛋从来就没有断过,她们哪里来的钱,可想而知。
还有!宋幼湘的母亲之前来过大队,她母亲是来告发她的,但宋幼湘头上有人,被护着严实,她母亲最后是被气走的,听说回去后还生了场病。”
生病的事是子虚乌有,但江媛朝打算提前拍电报回去,叫他们在专门的要员上门了解情况时,注意别跟她说漏了就行。
“你这么了解宋厂长,你跟她什么关系?”江媛朝的话,程杨只听了一半,他在记事本上记下生活奢靡,公器私用,省纺织厂几个关键词。
江媛朝看了十分满意,高高兴兴地道,“我跟她没什么关系。”
谁知这话一出,程杨把本子一合,“没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不是编的?还是你们之间有私怨,你在这里恶意中伤宋厂长!”
程杨猛地一严肃,还真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江媛朝心底一凛,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是一名普通知青,看不习惯宋厂长的所作所为而已。”江媛朝低头解释。
然而程杨只是在她脸上打量着,“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你为什么心虚不敢看我的眼睛?”
这位女知青目光躲躲闪闪,满脸写明白有鬼两个字,当他程杨是好糊弄的?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江媛朝小声解释,可惜程杨完全不是刚刚认真倾听的态度,反而要揪着她去大队部。
“跟我去大队干部面前说,连自己的身份都隐瞒,在我看来,你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江媛朝哪里敢,“不不不,我说,我说!我和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她从小身体不好,父亲辛辛苦苦把她扯牵大,我是为父母觉得心痛,乌鸦尚且知道反哺,但她呢!母亲不辞辛劳过来看她,她却冷脸以待”
口子一旦打开,江媛朝便再没了顾忌,她甚至都不怕程杨去县城求证,她相信,她的父母是会站在她这边的,“不信你可以去纺织厂了解情况。”
这真是亲姐妹?程杨看了江媛朝一眼,才又低下头开始记录,听完后他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反映情况,我一定会去了解情况,毕竟没有实证地去捕风捉影,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江媛朝被噎了一下,总觉得他这话里意有所指。
但这时候车已经来了,程杨上了车,江媛朝目送他离开,结果一转身,差点没把自己给吓死。
魏闻东就站在她身边几步远,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3000+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