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果园里的果树上挂满了青涩的小果子,地里的稻谷也早就抽穗灌浆,到处瞅着都是一片喜人的景象。
宋幼湘起了个大早,却没有早起去跑步锻炼,而是和唐桂香一起,给家里搞了个大扫除。
被子通通拆洗掉,冬天的大被子晒透拍了灰收起来,还有冬春两季的厚衣服,也要一并洗好晾干,拿报纸包裹着樟脑丸,一起码在大大箱子里。
本来这些事早就要做的,但两人一直忙,宋幼湘又不同意唐桂香一个人把家务全部包揽,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江媛朝病还没好吗,这两天都没见她去上工?”夏天太阳出来得早,清早的井水倒是凉,宋幼湘烧了壶开水,才脱了鞋袜去大脚盆里踩被面,一边跟抱铺床稻草出来晒的唐桂香闲聊。
虽然宋幼湘工作一直很忙,但大队部是常去的,干部开会也不能在食品厂或者是田间地头开不是。
有时候早些去开早会,就会遇到知青社员在大队部的院坪里等着分工,每次都能感受到江媛朝复杂愤慨的目光,但这几天就一直没察觉到这目光。
江母都回去三四天了,江媛朝就没出来过。
不过就是不给盖章,不让招工回城么,江媛朝怎么这么经受不住打击?
反正宋幼湘不相信江媛朝是因为跟江母闹翻才这样的,江媛朝要真心疼江母,也不能让江母那么落寞地离开。
宋幼湘觉得,江媛朝就是趁病偷懒,顺便也给了许家栋偷闲的理由。
江母在的时候许多家栋老老实实,江母这一走,许家栋就跟队里请了假,一会说身体不舒服,一会说要送江媛朝去医院复查,也几天没来上工。
知青借口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大队也不能强制人在地里干活,只不过工分许家栋是别想要了。
但看许家栋的样子,大概也不在意什么工分。
江母走后,她们母女夜里争吵的事很快就从知青点传了出来,就连宋幼湘都隐约听到了一些。
好像是江媛朝单方面的控诉,抱怨成长过程中的种种不如意吧,哭得很大声,听着怪委屈的,倒是没听到知青们说江母如何。
也没听到人叫破宋幼湘和江媛朝的关系。
“不知道,说是病得有点严重。”唐桂香不爱八卦,但人在车间,大家伙休息的时候就凑一起闲聊,她听到的多,比宋幼湘更了解情况。
像是许家栋请假不上工的事,她就知道一些,“听说江媛朝打算把招工的机会让给许家栋,许家栋马上要回城了。”
还听说江母不同意许家栋和江媛朝在一起。
不过这也不用传,就江母在的那几天,许家栋都没胆子靠近江媛朝,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幼湘一听就摇头,难怪!马上就能鱼跃农门了,许家栋哪里还在意这点工分,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
就是可笑,“把招工的机会让给许家栋,江媛朝是不是太天真了,我都没给她签字通过,难道会给许家栋过?”
如果没见过江母,宋幼湘说不定就给同意了。
许家栋如果能有机会回城,宋幼湘敢打包票,只要能有比江媛朝更有利于他人生事业的女同志出现,许家栋肯定会半点犹豫没有就变心。
至于“牺牲”自己成全他的江媛朝……牺牲是你自己要牺牲的,人家当初又没逼迫你,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舞台吞。
这种叫江媛朝感受上辈子她经历过的痛苦的事,宋幼湘很乐意干。
反正又不需要她付出什么。
顾虑到江母是一方面,宋幼湘也就是脑子里想着爽一下,压根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干嘛呢,就为了叫江媛朝感受痛苦?就给许家栋回城往上跑的机会?宋幼湘又不是江媛朝,可着她一个人敌视,上辈子给宋幼湘造成痛苦的,这俩都有份,一个也别想跑。
再就是,江父江母给江媛朝活动的工作,肯定是在淮市,在他们身边,叫他们跟许家栋擡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点。
“不知道,听说许家栋最近对江媛朝可殷勤了。”唐桂香自打知道江媛朝和严志邦的关系后,就百思不得其解。
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严志邦比许家栋人品好也更有前途吧,为什么江媛朝跟眼睛瘸了似的,看不到严志邦的好呢?
不过还好江媛朝看不上,唐桂香有些庆幸地想,要是江媛朝看上了,她和严志邦就不可能有关系了。
反正,她看严志邦就很好。
大好前程摆在那里,许家栋肯定得殷勤,江媛朝的成长环境比普通女孩都要优越,许家栋条件不行,只能拿虚无的感情去打动她。
宋幼湘扬了扬眉,“她爱给就给吧,我反正我这里是按章程办事,再说了,这工作还不一定有呢,许家栋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表现不好还想招工回去,做梦呢。
……
许家栋确实是在做梦,还是前所未有的美梦,他已经拿到了父母辛苦替他筹集来的五百块汇款,只要把汇款取出来交给江媛朝,他就能拿到招工表了。
拿到招工表以后,他就能回城,有个正式的工作。
至于宋幼湘会不同意的事,许家栋压根就没有想过,就算宋幼湘一开始不同意,他死缠烂打,也会叫宋幼湘同意。
实在不行,他就病退回城,再拿招工表去淮市那边报到。
只不过——要走病退回城的路子,就只能自损身体,不得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许家栋是不打算走这条路的。
江媛朝很快拿到了钱,实打实的五百块钱,她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就是她跟江母对抗的勇气,现在她已经长大成人,他们除了经济上制裁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招工表呢?”许家栋内心十分急切,他盼这张纸,盼着回城,已经盼了一年多了。
江媛朝把压得平平整整的招工表拿出来,但却没有第一时间递过去,许家栋要去接,还被江媛朝给晃开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宋幼湘不给我批,也不一定能给你批,这表还有没有作用我也不保证,但钱我是没有退的。”江媛朝也不想跟许家栋算得这么清。
但她现在没有办法,没有了养父母作后盾,手里没钱她一天都活不下去不说,她还拿什么去贴补亲生父母的生活?
许家栋目光紧盯在招工表上,“媛朝,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在你眼里,难道是那么小气的人?这钱我不会让你退的,大不了当做彩礼,要是招工表无效,咱们结婚就是。”
这也是随汇款单一起来的信里重点说了好几遍的。
许家栋对江家父母有信心,知道江媛朝是他们的独女,一生的指望,他们给江媛朝安排的工作不会差,但许父许母不相信,保险起见,许母出了这么个主意。
反正工作和人,总得落着一样。
人到了手里,那钱也不算白给了,反正江家就江媛朝一个,这五百块钱是他们小两口的,以后江家的财产,也是他们小两口的。
江媛朝眉头一皱,工作她可以给许家栋,但结婚?
她还拿不定主意,但转念一想,跟许家栋结婚也好,她现在也回不去江家了,总要有个自己的家,许家的条件不差,等她和许家栋结婚生下孩子,许父再清廉,再多顾忌,也该为孙子打算一二。
“好!”江媛朝点头应下。
最重要的是,许家和宋家就在一个家属大院,她这等于是嫁在了家门口,也方便她跟亲生父母家里走动。
宋幼湘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人私下里的协定,她在山上视察果园管理情况。
雨季快要到了,果园的雨季排水工作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种了桃树的桃园,桃树是浅根性树种,特别怕涝。
“您放心,准备工作我们已经做足了,教授已经带着我们通了三遍沟渠,排班表也已经都安排好了。”跟在宋幼湘身边给解释的是大队的返乡知青青年。
果园这边很重要,当初食品厂招工考试过后,也安排了岗位到果园这边,通过考试的知识青年自愿选择。
为了鼓励大家到果园这边来工作,宋幼湘和王臹也花了不少工夫做工作,他们和上工的社员不一样,他们挂靠在食品厂,都有职位。
但并不是他们选择了到果园来,就都能留下的,教授要求严格着,态度敷衍不努力的,通通都剔除了,留下的都是踏实做事的。
这些人跟着教授学习,等到恢复高考,考农业类大学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
宋幼湘点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细心地做好记录,事情太多,怕有遗漏,现在宋幼湘都是随身带着记事本,随时增减工作安排。
每到这时候,宋幼湘就格外怀念上辈子的专业秘书。
青年偷偷看了宋幼湘的本子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夜校讲的大题,下面写满了演算过程,想到自己算到一半不会了没写完的题,青年收回了目光,决定趁着午休再琢磨琢磨。
宋队长都这么忙了,管着这几大摊子的事还这么努力,他们这些闲人哪有脸不上进。
“行,技术上的问题找教授,别的问题及时跟我或者支书反应,要能自己解决最好,教授年纪大了,别老让她山上山下地跑。”宋幼湘记录好,本子一合准备下山。
下了山她准备去趟公社,从沪市回来后,宋幼湘就去过一次公社,这阵子忙,没时间去,下午事情不多正好过去一趟,汇报一下工作情况。
结果没成想,才下山就遇着了许家栋。
许家栋估计在山下等了有一阵了,地都快叫他磨穿了,宋幼湘一看他手里捏着的招工表,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宋幼湘脸色不好,“你们是真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
“慢……宋队长,你别这么说话,我听着心里难受。”许家栋一脸谄媚地看着宋幼湘,还想跟宋幼湘套近乎。
好在他还会看脸色,一见宋幼湘脸色不对,立马就改了称呼。
许家栋跟宋幼湘打感情牌,绞尽脑汁说以前小时候的事儿,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他还胡编乱撰了一些,宋幼湘听着他那些莫虚有的照顾,只想发笑。
从山脚下一直说到大队部,许家栋口都说干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宋幼湘就一句话,出勤出工率没达到标准,不予批准。
许家栋又开始卖惨,还把江媛朝给卖了,说这招工表是他花五百块钱从江媛朝手里买的,为此家里还欠下了债务。
“五百块钱,你这是把你爸妈的棺材本都给掏了?”宋幼湘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操作,五百块这时候可不是小钱,许家倒也真舍得。
就是不知道许家这次有没有压榨许家慧。
不过,江媛朝和许家栋不是情难自禁,情深义重,不是能为对方付出全部吗?怎么仅仅一张招工表,就牵扯出了利益关系?
江媛朝倒是没蠢到底,至少知道把钱握在手里。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预计到可能要跟家里闹翻的关系,所以才提的要求。
“可不是,幼湘,你就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帮帮我吧。”许家栋讨好地看着宋幼湘,姿态放得极低。
宋幼湘看着许家栋,此时的许家栋跟上辈子求她将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给他的模样完全重合,可惜宋幼湘已经不是上辈子的宋幼湘了,“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我提醒你,招工是没有可能的,但你再不上工,去农场的希望倒是很大。”
就许家栋这样的,完全可以安个思想不积极的名义,送去农场劳动教育,农场地广人稀,什么都缺,最缺的还是劳工。
许家栋一下就站住脚不动了,这个威慑很大,许家栋心里有些慌。
这要是下乡直接去农场当知青,他还能领工资,但当着知青中途被遣送到农场?许家栋立马摇头,这是要记到档案里的!
想到上辈子的事情有些糟心,宋幼湘骑着摩托车从大部队离开,没急着去公社找高书记汇报情况,一脚油门跑到河堤上,准备吹吹风调整一下心情。
“厂里的工作不忙,怎么跑这来了?”魏闻东从粮站办完事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停在河堤上的摩托车,往下一看,就看到了坐在河边看着水面发呆的宋幼湘。
河边长了大片的苜蓿草,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宋幼湘又在出神,根本就没发现有人靠近。
等魏闻东的倒影出现在水面,宋幼湘才回过神来。
其实坐了一会,宋幼湘就没跟上辈子的自己再较劲了,对于现在而言,上辈子发生的一切,都是不曾存在过的事情。
“你在粮站换完粮票了?我见这里苜蓿草长得好,在想要不要给大队引进一批羊羔和水牛。”宋幼湘一时想不到跑这里来的理由,看到地上的苜蓿,自然就有了理由。
一副一心为大队考虑的样子。
话一出口,宋幼湘觉得这想法似乎可行,这一片河堤被划在了五星大队,平时也就牛倌放放牛,不利用起来,好像有点可惜。
反正村里老人有不少,重活干不了,看牛放羊是没有问题的,还可以养鸡养鸭。
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不允许,那就以大队的名义嘛。
不过养殖宋幼湘是一点都不懂的,她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天赋,倒不至于养什么死什么,就是养什么丢什么。
不管是上辈子开放后在大队养自己吃的鸡鸭,还是后来回城,养猫狗这样的小动物。
就养了一阵子,通通都会离家出走,找都找不回来的那种,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场不合。
另外就是上辈子看多了鸡瘟,猪瘟这种事,宋幼湘一直觉得养殖是需要很懂技术的事,养不好容易全军覆没,风险太大,所以一直没在大队提过。
大队的几个干部没有想起这事,主要是受政策的影响。
魏闻东狐疑地看向宋幼湘,他怎么觉得不太像,但宋幼湘说得义正严词,他也不好戳穿。
“你是大后天出差是吧,那明天两天你先去县里,到县畜牧站帮我问问情况。”宋幼湘招呼着魏闻东往堤上走,一边走一边给魏闻东安排工作任务。
从沪市回来后,一天都没有歇下来,接下来马上又要准备出差,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活,准备休息一天的魏闻东。
“……好,除了这些问题,还有别的需要了解的吗?”
宋幼湘想了想,“晚上在大队部开个会,等会你回去跟臹叔他们说一声,我先去公社。”
赶紧跟高书记汇报工作,万一真要搞养殖,少不得还有麻烦公社的时候。
眼睁睁看着宋幼湘骑着摩托车离开,魏闻东站了几秒,失笑摇头,骑上自行车回大队。
高书记听到宋幼湘想搞养殖,已经不说宋幼湘步子跨得太大的话了,五星大队今年粮食丰收,在交完公粮的基础上,完全有余力开展养殖事业。
再加上宋幼湘和王臹的表现一直不错,步子迈得是大,但走得踏实,到现在一步步也没出什么大岔子,做事还是有章程的,高书记对他们还算放心。
他要做的,就是把政策吃透,在一边警醒着,免得这两人不知不觉踩了红线,另外就是做好这两人跟他提要求的准备。
反正高书记是看明白了,叫这两人体谅公社,体谅他的难处,是不可能的。
不过做为领导,高书记是很乐意为他们提供帮助的,无论大小事,只要他们干的是有利于民生的事。
“对了,书记,咱们公社有几个山头当年砍伐过度,都荒得厉害,是不是应该利用起来,先把树种上?”
高书记一愣,宋幼湘说的事跟五星大队的发展风马牛不相及,一时把他给听愣了,他怀疑地看向宋幼湘,“你怎么打起那些山头的主意了,这事我可不能替你做主,那几座山都不在你们大队的范围内。”——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