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名额早定下来是好事,省得大家总觉得自己有希望,为了一个名额争来争去,勾心斗角。
这次的名额的确定,看不见的影响其实是挺大的,尤其是对那些成分不是特别好的年轻同志,有非常正面的影响。
以前他们总觉得看不见希望,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这打上了烙印的命运。
但现在,他们看到希望了。
宋幼湘很快发现,跑去上夜校的知青更多了,大家学习的劲头也比之前更足,更加地积极。
五星大队这次确定工农兵名额的事,周边的大队听了,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大队的知青都有些躁动起来。
也因此,五星大队的名字在公社又见红了。
成天有别的大队的支书跑去跟高书记诉苦,说五星大队搞得知青人心浮动,叫他们不好管理。
徐家坪大队的大队长还抓住机会狠告了王臹和宋幼湘一状,说他们不按章程办事,偏心坏分子,煽动反动情绪。
反正一摞的罪名,宋幼湘听了也没细数。
不过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既然能公布,那肯定是公社通过了的,王臹他们拿出了足够的理由,这些人再气也只能想办法下去安排自家大队的知青。
但高书记看到他们就头痛,接下来好一阵都躲着他们也是真的。
知青名额一定,大队这边的名额也很快定了下来,还是走公平公正的路子,选了位努力上进的女同志。
人选定下,肯定有人会酸,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以前刘德光搞霸政的时候,没有人敢提反对意见,因为肯定会迎来打击报复,现在大队公平公正,但也没人敢把王臹当软柿子捏。
“什么公平公正啊,选的这人跟王臹沾着亲吧。”徐家坪大队的大队长还想挑事呢。
结果五星大队这边的人都不理他。
他说得多了,大家也直接怼回去,“咱们这近边几个大队,哪家不七拐八绕地沾着点亲?”
内部再有矛盾,那也是内部解决,没得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五星大队的社员们,现在可团结了。
除了徐家坪大队的人拱火,刘旺家的母亲陈玲花也在大队说类似的话。
结果大队这边还没动静呢,被选上的女青年的家人长辈,直接就冲到刘家,逮着陈玲花狠骂了一顿,听说最后还上了手。
刘来男就在旁边看着,她妈还想去拉架呢,被她给拦住了,“你管她干嘛,她就是嘴贱,春燕姐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习多好呀,返乡上工拿的也是高工分,不推荐她推荐谁?难道推荐在农场劳动改造的刘旺家啊!”
陈玲花有什么不平的,不就是想挑事么。
“那是你大伯娘。”王淑华没法反驳女儿的话,只讷讷地说道。
刘来男冷哼一声,“什么大伯娘,她也配?”
说完,刘来男直接把她妈拽回了屋,有这操心的功夫,不如在家多编搓几根草绳,卖掉还能给她和三元当买本子呢。
王淑华是个立不起来的性子,但她疼女儿的心是真的,刘来男带着妹妹去上夜校,她就想方设法地多干些活,贴补家用。
至于刘来男的工资,王淑华没要,让她自己收着,留着以后当嫁妆。
当然,就算她要,刘来男也不会给,就她妈这性子,什么也守不住,她爷爷奶奶来一趟,肯定刮得干干净净。
钱刘来男自己收着,但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她添置,还做主找大队给她妈换了轻松一些的劳动。
虽然是刘德光的妻女,但王淑华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她就是刘家的一头老黄牛。
现在刘来男能赚工资,叫她妈妈轻松一点,是孝顺。
就这,王淑华还不同意呢,是别的妇女劝了她惜福,她才答应下来的,但却也不肯闲着,打猪草搓草绳,能多干的她都干。
陈玲花被打了一顿,牙齿都被打松了两颗,却愣是不敢去大队找人给她主持公道。
至于家里的男人,公婆,他们早在她被骂被打的时候,就已经撇清了干系,躲得远远的。
陈玲花伤心不已,越发怀念刘德光当大队长的风光时候。
可惜她也只敢在心里怀念,不敢说出来。
他男人能看着她被揍不吱声,平时生活上也由她做主,但她心要向着别的男人,哪怕是他弟弟,也是照揍她不误的。
……
妇女主任赵爱红最近工作有些忙,大队的人不敢跟王臹和宋幼湘表达反对意见,但私底下找她的人却不少。
“怎么选了个女孩子哟?”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都是要嫁人的,万一嫁到外头去怎么办?”
“对呀,这不是白白替别的大队培养人了吗。”
……
找上门来说的,是很大一部分老年人,但抱着这样想法的,是大队绝大部分人,包括很多年轻的男青年也是这样想。
没办法,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很多年,但那种从根子上传下的重男轻女,始终影响着每一个人。
赵爱红开始还不厌其烦地解释,讲什么男女同等,女孩子同样有受教育成才的权利,但她发现,她讲得再多也讲不通。
这些人根本就不听她的,只不过是因为结果无法改变,才跑来她这里说道。
但只是说道也很烦人的,她还有别的工作需要处理,不能总在这事上头耽误功夫。
在厂里遇到宋幼湘,赵爱红忍不住就跟她抱怨了一下。
“开个大会,召集大队年轻的男女同志来听听什么是男女平等,其余的不强求。”宋幼湘想了想道。
中老年的思想固化,说也说不通,不如冲年轻一辈使劲。
当然,宋幼湘也不指望开一次会,就把年轻一辈的想法全改变,但能给他们一些触动都是好的。
尤其是土生土长的这些农村女孩,男女平等的标语刷了满村,没人告诉她们为什么男女平等,怎么样又是男女平等,有什么用?
赵爱红点头,长叹一口气,“女孩都要读书的,女孩子读了书有了文化,不光能改变自己,甚至能影响几代人。”
开大会由宋幼湘提议,赵爱红安排,很快就把日子定了下来。
赶在开大会之前,徐思曼发动了。
也是运气好,肚子越来越大后,徐思曼已经很少往县里跑了,但这回她正好要去银行办事,去了趟县城。
发动的时候人就在店里,店里的职工直接把人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双胞胎姐妹呱呱落地。
宋幼湘在公社开会,等她回到大队才知道消息,王臹一看她那急切的样子,就催着她去县里。
本来她和王臹回大队还要开会研究事情的,“咱们要讨论的事不急,玻璃厂做的样品也要明天才能回来,明天再商量。”
“行。”宋幼湘点头,不去看看她不放心。
本来宋幼湘准备直接去县里了,想了想,还是去了刘家一趟,结果到了刘家没见着胡老太和刘谷田,倒是见到了致远、致知两兄弟。
“你们爸爸和奶奶呢?”没见到人,宋幼湘还有点欣慰,以为他们去了县里。
致远、致知两兄弟跟宋幼湘挺亲的,刘致远想也不想就回答,“爸爸在上工,奶奶去了县里。”
刘致知则是高兴地问宋幼湘,“湘湘姨,我妈妈生了两个妹妹,是不是真的,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呀?”
听到刘谷田在上工没去医院,宋幼湘眉头皱了皱,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这个时候女人生孩子不是大事,在田间地头生是常事,何况徐思曼还生过两个,刘谷田没去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走,我带你们去县里看妹妹去。”宋幼湘拍了拍摩托车挎斗,示意他们上车。
两兄弟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他们能坐摩托车去县里看妈妈和妹妹吗?
惊讶了半秒,两人反应一点也不慢,赶紧爬上车坐好。
宋幼湘领着他们一路到了医院,问明了徐思曼在的科室和病房后,三人快步往病房那里去。
但她们还没到病房,就先看到了一脸苍白跑出来的徐思曼。
徐思曼的状态可不好,她刚生产完,整个人十分虚弱,按理来说,她这时候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但此时她却目光仓皇,四下寻找着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
宋幼湘直觉不好,大步跑过去扶住徐思曼,“徐姐,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这时候医生和护士也赶了过来,他们要扶徐思曼去床上,一边劝她去床上再慢慢说。
但徐思曼哪里肯走。
看到宋幼湘,徐思曼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哗地一下决堤。
她死死抓住宋幼湘的手臂,痛哭道,“刘吴氏把我的孩子偷走了,幼湘,快帮我去找孩子!”
医生和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候,跟徐思曼一个病房的病人家属探出头来,“孩子是孩子奶奶抱走的吧,不是偷……”
“你懂什么,她就是偷!她……”徐思曼冲身后怒吼一声,但话还没说完,徐思曼面如白纸地往后倒。
跟在宋幼湘身后的致远、致知兄弟俩都吓哭了。
医生护士忙扶住徐思曼,宋幼湘也是一脸急色,吴老太为什么抱孩子抱走,抱到了哪里去?
“冲我吼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被吼的家属嘀咕了一句,看向宋幼湘,“你们要找就快去,孩子奶奶抱着孩子出去有一会了。”
宋幼湘匆匆冲她说了声谢谢,一把抓住站在旁边的医生,“医生,麻烦你发动一下同事和群众,帮忙找人,我去报警。”
怕医生召集不到更多人,宋幼湘跳上旁边的长椅上,“麻烦各位家属帮忙找人,不管是谁,只要找到孩子奶奶和孩子,我给十块钱的酬劳。”
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人响应了,这可是十块钱!
尤其是跟徐思曼同病房的,她们可是知道孩子奶奶和两个孩子长什么样的。
“孩子奶奶是个驼背小脚的老太太,丢失的是两个孩子,麻烦大家了!”宋幼湘深深地冲大家鞠了一躬,跳下椅子就往公安局跑。
谁也不知道吴老太人还在不在医院,她得赶紧找公安。
好在医院附近就有派出所,宋幼湘没说是孩子奶奶抱走孩子,只说有人在医院偷孩子,公安立马派了人帮忙找。
从医院开始往附近排查,另外安排了人去汽车站和家属区那边去打听,防着拐把孩子就近卖了。
宋幼湘报完察,又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才知道,人已经找到了。
吴老太被群情激愤的群众围在中间,两个孩子被医院的护士抱在怀里哇哇大哭,致远和致知一人一个,拽着护士的衣服,满脸不安。
“麻烦把孩子送回母亲身边,致远,致知,去守着你们妈妈和妹妹!”宋幼湘挤了进去。
和她一起挤进去的,还有两个来医院了解情况的公安。
“你去通知一下所里,说人已经找到了。”陪同来的老公安立马安排另一位同志去所里报信。
吴老太没有抱着孩子离开医院,而是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问别人要不要养孩子。
这时候女孩子没有男孩子那么容易送出去,但也真叫吴老太送出去了一个。
剩下那个瘦弱一些送不出去的,吴老太把孩子带到水房,竟然想把孩子偷偷捂死。
还好发现及时,吴老太的手才捂上孩子的嘴,就叫人给发现了。
本来发现的人还没认出吴老太来,毕竟吴老太虽然符合驼背小脚的特征,但怀里只有一个孩子。
但意图捂死孩子是大事,发现的吴老太的人赶紧把人给拦住了。
吴老太这才被揪到人前,等宋幼湘回来的过程,事情也被大家逼问得差不多了。
“两个丫头片子,留下来干什么?养着就是浪费粮食!”吴老太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甚至觉得自己送出去一个,还是积了德。
留下来的这个,是因为送不出去,她没有办法,才想捂死的。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在娘胎里不知道抢着长,没人要。
这话把围观的人气得够呛,要不是看着她年纪大了,都有人恨不得冲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