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谢九韶做梦都是被军歌环绕,魏闻东要是唱歌好听他也就忍了,偏偏大白嗓直通通地吼,气势是有的,但真的要命。
好在也就这么一晚上,魏闻东第二天一早就麻溜地回自个家去了。
谢九韶这几天在他小叔这里住得还不错,干脆也懒得再搬,反正他在家里也不怎么被待见,偶尔回去露个面就行。
魏闻东回去之前,还赶早给宋幼湘送了趟包子,绕了大半个省城买的,据说这家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老招牌虽然没了,但传人一直在国营饭店工作。
包子确实很好吃,表皮松香软糯,肉馅香而不腻,个头还大。
“有没有多买一些带回去给棠棠他们尝尝。”宋幼湘咬一口,觉得好吃,立马就惦记上了家里的人。
魏闻东点头,“我排队早,包了两大笼屉,都有。”
走了点门路,不然还买不到,不光给家里带了,知道宋幼湘在跟人教授打交道,还捎带了老教授和他身边人的份儿。
虽然就是几个包子,但这包子出名的难买到,又好吃,大早上拎哪里去都拿得出手。
魏闻东这是不光把宋幼湘放在了心上,还把她身边的人都给放在了心上。
早餐是在招待所食堂吃的,一个鲜肉包加一个酸豆角藕丁包,配上食堂香浓的小米粥吃正正好。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记得给我留信,不要再受伤叫我担心知道不。”宋幼湘左右看了看,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这边,偷偷握了握魏闻东的手。
现在处对象就是一个不好,大庭广众之下都得悄悄摸摸的,不能走得太近。
宋幼湘觉得自己有点老房子着火,见到魏闻东,尤其是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时候,就想逗逗他,动动手脚。
当然,她也有点羞臊,毕竟人生头一回,但转念一想,他们光明正大处对象,也就理所当然起来。
牵牵手而已,算不得什么。
——如果她脸颊不发烫的话就更可信了。
不过就只是这样偷偷牵一下手,听到宋幼湘说会担心,魏闻东就高兴得有点晕头,手再叫宋幼湘牵一下,他魂都差点飘了。
除此之外,还要弹压某些不合时宜的冲动。
魏闻东心里其实特别懊恼,觉得十分龌龊和失礼,但本能这个东西,真不是他叫听话就能听话的,只能拼命遮掩控制。
“……你在外头也要注意安全,陈东标现在泥菩萨过江,暂时不敢伸太长的手,但出门在外小心为上。”魏闻东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绪,十分不放心宋幼湘。
但再不放心,也只能暂时把心放在肚子里。
他没办法一直跟在她身边,想要她以后能够想去哪就去哪,他就必须尽快把褚岁山的事情解决掉。
再多不舍,也还是要分开,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腻歪在一起。
宋幼湘吃过早饭早早就走了,魏闻东走之前还给招待所前台的同志送了点小东西,委托她多照顾着宋幼湘。
像是多给个热水瓶,帮忙灌个盐水瓶这样的小事,能代劳就麻烦多代劳一下。
“处对象了吧,怪不得这么上心,一般结婚的,都没这心思。”前台大姐一脸的见多不怪。
魏闻东没有辩解,但他心里想的是,处对象是这样,以后结婚,他也还是这样。
想到结婚,魏闻东耳朵迅速窜红——这才刚确定关系没几天呢,就想到结婚上头去了,魏闻东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快别想了!
可惜脑子里的想法劈了叉,理智根本就喊不住另一股已经跑远的思绪。
“小伙子这么不经逗哪,这就脸红了?”前台大姐见魏闻东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意外之下没忍住笑了起来,“处对象可不能这么不好意思,你是男同志,你不得主动点,脸皮厚点才能讨到媳妇啊。”
“……”魏闻东。
魏闻东火急火燎地走了,头都不敢回。
宋幼湘把早点送过去,上午开了一场会,下午再在宾馆见着厉教授,就是厉教授催着季书记安排他们赶紧动身前往沪市的时候了。
能让厉教授去体检,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季书记这次没再拦着。
等宋幼湘电话跟灯泡厂联系好,交待了工作,季书记已经让秘书买来火车票,并亲自把人送上了列车。
这次前往沪市的人,除了厉教授和宋幼湘,还有一位是季书记招来的同门师弟,以及季书记安排的省城这边一个工作人员。
厉教授脾气不好,性子执拗,季书记不好叫宋幼湘照顾,就找来了自己的师弟,至于随行的工作人员,则是有季书记安排的工作任务在身。
如果不是因为季书记工作变动,工作量陡然加大,季书记本身的意愿,是想亲自跑这么一趟的。
他没有时间,只能交给身边信得过的人。
这趟临时的出差计划,宋幼湘基本不费什么心,她也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就是厉教授的身体情况确实叫人忧心,前两天的时候厉教授还好,抽烟的时候咳得也厉害,那灌口茶忍忍就过去了,上了火车后也不知道是环境不适应,还是着了凉,咳得特别厉害。
宋幼湘都想就近下车返回,被厉教授十分严厉地阻止了,“我带了药的,吃了药就好。”
谁也劝不动,就是照顾厉教授的学生,最后也来劝宋幼湘,说与其跟厉教授对着来,不如多顺着他一些,反正厉教授也不会听。
宋幼湘没有办法,只能忍着忧心陪同。
火车上环境杂乱,身边有其他人存在,厉教授没有像在宾馆时那样,跟宋幼湘探讨各种问题和企业现状。
他老人家给宋幼湘丢了本书,让她好好看,等看完了再跟他说看进去了些什么。
至于厉教授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捧着书在看,不然就是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偶尔会去车厢接头处抽两根烟,想想问题。
厉教授给宋幼湘的,是一本外国经济学译作。
宋幼湘上下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接触这种偏理论型的经济类书籍,原本她以为自己看不进去,但熬过前面枯燥的部分,竟然沉浸到了其中。
这样的学习机会不多,宋幼湘本身也很珍惜。
书还没有看完,火车先在沪市停下,他们需要在这里转车,不过在转车之前,宋幼湘强烈要求厉教授去医院看一看医生,至少开些药放在身上。
厉教授很执拗,宋幼湘坚持起来,也不遑多让。
两强相遇,必有一方率先退让,厉教授对宋幼湘很爱惜,对她的坚持自然也就有了退步,何况她的坚持还是为了他这么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好。
这于厉教授而言,是一份沉重而又叫人欣慰的关怀。
看过医生,重新调整开过药后,宋幼湘才领着厉教授一路往永兴去。
永兴离沪市不远,转了一趟火车,又转了中巴车后,当天就抵达了地方。
厉教授从恢复工作起,就全国上下地跑,他能这么跑,手里是有特许文件的,到了永兴公社,文件摆出来,相关负责人绷着脸负责接待他们。
没办法不绷着脸,永兴公社农机厂是经不起查的,它说是集体企业,往深了挖就会发现,这只是披着集体壳的民营企业,产权并不在公社手里。
它在大环境下是不受保护的,但若是上面真的要查,公社是会要想尽办法护住这一颗成长中的小树苗的,毕竟它能为公社提供巨大的经济效益。
公社干部小心翼翼,心惊胆颤,但创办永兴公社农机厂,并自命厂长陆厂长却是十分的豁达热情。
被公社干部叫来之前,他心里也有忐忑,但见着厉教授的面,谈了几句话之后,陆厂长稍放下了心,再就是他本身也想得通。
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赶走?不如坦坦荡荡。
“平江县宋厂长!”听到宋幼湘自我介绍的时候,陆厂长眼睛忍不住放光,握着宋幼湘的手,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宋厂长竟然这么年轻!”
这下轮到宋幼湘受宠若惊了,她没想到这位竟然认得她。
“宋厂长,你不知道,我对你是神交已久啊!”陆厂长松开宋幼湘的手,眼睛里写满了对宋幼湘的兴趣和探究。
从福利票见报,慢慢各地报纸选刊开始,陆厂长立马就注意到了宋幼湘,并且有留意她的后续动作。
沪市这边买不到江省的报刊,陆厂长就想办法找江省的朋友买了帮他寄过来。
宋幼湘后续在灯泡厂的一些动作,只在省内见了报,但陆厂长这边都了如指掌,至少报纸上的报道他是清楚得很。
见到了宋幼湘,陆厂长的心是彻底放下了。
他办厂十余年,心里也是有忐忑的,在永兴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不担心,但这么大个厂摆在这里,也怕被有心人注意到,宋幼湘横空出世后,他就一直看着。
宋幼湘好好地当着厂长一天,他心就是安定的。
现在见到真人,陆厂长差点都把厉教授忘在脑后了,还是公社干部提醒,陆厂长才把一肚子的话往后头押了押。
参观厂子不是问题,陆厂长领着人去厂里。
小小的一家农机厂,此时已经有了五百多号员工,工厂生产的产品丰富,一般农具农机上需要的配件,厂里都能生产。
此时厂门口挂了好几块牌子,永兴轴承厂、链条厂等等,可见业务范围之广。
机械零配这一行宋幼湘不太了解,也看不到具体的数字,但稍稍参观一遍后,不用想,年产值肯定是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来了就多呆几天,让我尽尽东道主之谊。”陆厂长十分热情地安排他们入住厂里的招待所。
把人安顿下来之后,陆厂长就把宋幼湘叫了出去。
“小宋同志,你给我露个底,这位老教授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陆厂长在宋幼湘面前没有太多掩饰。
两人虽然不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但遇到一些事的时候,处境其实是差不多的。
当然,陆厂长要更艰难一点,宋幼湘管理的灯泡厂,好歹是个正经的国营厂。
厉教授的目的,他老人家没有提过,但宋幼湘猜测,是为了接下来顶上的大动作摸底并提供数据支持的。
听完她的话,陆厂长走到一边,皱着眉头吸了好几口烟。
他时常关注新闻报道,其实也有感觉有冰冻化开的迹象,但他委实不敢去赌。
“陆厂长,永兴公社农机厂不过是一家普通的集体企业罢了,行得正坐得直。”宋幼湘认真的道。
宋幼湘既然能带着厉教授到这里来,早就已经笃定,陆永年不会敞开底子给人看,公社也一定会保护好农机厂,当然,她也不会让永兴公社农机厂出现问题。
毕竟她还期待着,这位把公司办到大洋彼岸,做国内企业的常青树呢。
真要有问题,她第一个顶上去。
陆厂长摆了摆手,“其实早在半年前,就有领导注意到农机厂的情况,公社一直拦着,我估计也拦不太住了,这个教授过来,倒是一个让农机厂正式亮相的好机会。”
如果能通过厉教授成为典型,这对农机厂是危机也是机遇,就看他这个掌舵的怎么操作方向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热情地安排一切。
“陆厂长,我跟您的想法是一样的。”宋幼湘目光清亮,她是找人共同承担风险,不是找人顶锅的。
把她最初的想法跟陆厂长一一道来,两人很快达成共识。
接下来就全看陆厂长怎么安排厉教授的行程了。
宋幼湘陪着厉教授一起参观考察,她发现,早在建厂之初,永兴公社农机厂就已经开始实行了基本工资制,比她预想的要早很多,心里对陆厂长的敬佩越发地深。
对于陆厂长想了解福利票相关的事,宋幼湘也是知无不言,她向陆厂长传递了广告营销的概念。
酒香也怕巷子深,怎么让人知道这里有一坛好酒,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趁着厉教授一头扎进农机厂的功夫,宋幼湘抽空跟江省那边通了电话,向季书记报了平安,也从季书记那里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厉教授得的是肺癌,已经是晚期,省医院那边医生给出的意见,就是让患者做他想做的事,身边的家人尽量顺着他,治疗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小宋,帮我照顾好老师。”季书记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难过。
宋幼湘心口也闷得紧,跟厉教授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却很喜欢这位知识渊博,目光高远又脾性执拗的长者。
他对学术的钻研和纯粹,对小辈的疼惜和爱护,都是出自于本心,很难让人不触动。
可肺癌晚期,就是在宋幼湘上辈子,医疗水平大幅提高的年代,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不治之症。
宋幼湘终于理解,为什么厉教授为什么那么努力在工作,他老人家是在燃烧生命,为接下来的变革,尽他的最后一份力。
“我会照顾好厉老的,您放心。”宋幼湘接下了这个沉重的任务。
可是厉教授的生活上并不需要她的照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始说一些她不愿意说,藏着的那些话。
厉教授发现了宋幼湘的变化,但他反而不想听,在宋幼湘主动提及时,会转移开话题——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