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市,最高兴的就数安宁了,从在火车站接到宋幼湘一行起,就紧紧地跟在宋幼湘的屁股后头。
到了家更是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别提多殷勤。
师母嘴上不说,但见着他们三个也是高兴的,以前老伴忙工作,她带着孙女生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习惯了热闹,猛地冷清起来,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不着急做饭,今儿咱们出去吃涮羊肉。”进家门魏棠就忙活起来,师母忙把人给拦住。
不光吃涮羊肉,师母还给他们三个补了过年的红包。
宋幼湘今年领过年红包都领得脸皮厚起来了,笑嘻嘻地就收了,“还没结婚就是孩子,我知道。”
“……!”师母被她气笑。
——突然不是很想给了怎么办!
宋幼湘脸皮厚着呢,愣是从师母瞬间微紧的手里把红包给抽到了手里,表情还美滋滋的。
师母看着她没脸没皮的样子,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心也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你看看你这样子,也不给林川和安宁做个好榜样!”
这下轮到宋幼湘目瞪口呆起来,难道不是师母主动掏红包给她的吗?
魏林川也有点不服,为什么光点他和安宁的名?旁边魏棠乖乖巧巧地坐着,就看着他们笑。
“哥哥,玩炮去!”安宁才不管自己被点名,她跟宋幼湘已经亲香够了,现在着急拽魏林川带她去玩鞭炮。
只有她和奶奶在家的时候,奶奶都不允许她玩。
魏林川被拽着往前走,手痒痒地揪着安宁的小辫子,“是叔叔!叫个叔叔来听听。”
安宁的回应就是给他手里塞了一手鞭炮,好些是她跟胡同里别的孩子到处捡来的,“点!”
屋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宋幼湘留在屋里,和师母说起过年回去的事,又把带过来的各式土特产拿出来,按师母说的分。
趁着过年,师母要借着拜年,领着宋幼湘出去活动。
只是时间到底是晚了点,虽说出了十五才算是出年,但科研人员挤出假期回家过年都难,一般也就年三十和初一的时候能见着人。
到了这时候,基本都返回了岗位。
不过他们还有家属在,一样是需要走动的。
剩下的几个没走的,都是师母提前打过招呼,让务必要见见宋幼湘再走的。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宋幼湘说了。
……
“咱们先去你师伯那里,你老师虽然跟你师伯学术上意见相左,但感情是好的,你老师刚走的时候,一直是瞒着你师伯的,怕他受不住。”师母领着宋幼湘,先去德高望重的长辈家里拜年。
现在说起老伴,师母心还会痛,但已经没有那么感伤。
宋幼湘腾出一只手来,牵住师母的手,“哎呀,天突然好冷,师母借你的手给我暖暖。”
这孩子!师母看了宋幼湘一眼,“叫你戴手套你不戴!”
“我才不戴魏林川的手套,都给他戳破洞了,还黑乎乎的。”宋幼湘顶嘴。
师母恨铁不成钢地瞅她,“谁叫你粗心大意把手套给落在火车上的。”
魏棠的又小了些,宋幼湘嫌紧。
“那就是厉增岳最后收的学生?”家属院楼上,许老对面的老同志背着手,看着楼下边斗嘴边走来的两人。
许老点点头,眼里微含着笑意,“是她,她们马上就到,我就先回了。”
“嗯。”
老同志正是宋幼湘的师伯,厉老的同门师兄,他老人家背着手站在窗边上看着。
虽然还没有正式同宋幼湘打交道,他就已经先对宋幼湘的为人有了认可。
知道师弟过世的消息后,他匆匆回了趟京市,见了师弟妹一面,当时师弟妹眼里的暮气,一度叫他十分担心。
但现在,那沉沉暮气已经被鲜活的情绪取代。
……
宋幼湘对师伯的第一印象就是严肃,格外的严肃,而且看师伯的面相,都不像是搞学术的,反倒是像打仗的,特别威严凶悍。
从进门起,师伯就没有给她多余的脸色,宋幼湘乖乖坐在一边,认真听着长辈说话。
该续茶续茶,有问到她的问题,就认认真真地回答。
“你别理他,他就是这德性,平时有空常来家里玩。”师伯对宋幼湘端着架子,师伯娘却是很喜欢宋幼湘。
长得漂亮又聪明懂事,师伯母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可惜儿子一家在外地任职,过年没回来,她大孙子去年刚参加工作,年龄比宋幼湘略大几岁,要是两个年轻人能见一面就好了。
“小宋有对象啦!”师母一看师伯母的表情,就知道她她在想什么。
安宁爸爸适婚的时候,她看着好姑娘也是这表情,恨不得直接圈到家里去。
师伯娘顿时满脸可惜,不过想来也是,这么优秀的姑娘,不可能等着她来发现。
“那也不妨碍小宋常来家里玩嘛,你也来,带着安宁来。”师伯娘拉着师母的手,“你呀,别学他们男人家,一颗心全扑在工作上,要多出来走走。”
师母点头应下。
师伯跟许老住同一个家属院,同一栋楼,宋幼湘在师伯家里拜过年,送上年礼后,转道又到了许老家里。
年礼送得简单,基本都是五星大队的出产。
腊鱼、腊肉、腊鸭,和各色干菜,还有公社下面一个大队自己酿的粮食酒。
这个酒在本地名声在外,公社已经在模仿食品厂的方法,努力在打造公社自己的品牌了。
可惜的是,这酒就是现在每年的产量也不多。
这还是王臹特意给她准备,提前订好,让她带到京市送人的。
腊鱼腊肉干菜这些师伯娘们喜欢,酒就是师伯师叔们喜欢了,其实王臹还给准备了烟叶,不过宋幼湘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拿。
吸烟有害健康,这些老辈人基本都是老烟枪,还是少抽一点吧。
在师伯家里蹭了饭,宋幼湘又在师母的安排下,给留在京市的师兄家属送了年礼过去。
“人情啊都是要走动的,平时有来以后才能有往。”师母跟宋幼湘讲人情往来,教她为人处事。
以师母的身份,现在都是别人给她拜年的多,根本不需要带着宋幼湘各处跑,带她在长辈面前过眼。
宋幼湘知道,师母这是让她在老师的人脉圈里混个脸熟,替她搭桥。
哪怕她深谙此道,做生意的时候,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送礼维系关系,这会也虚心听教。
这是师母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她很珍惜。
“小傅对这个学生很上心啊。”她们离开后,师伯和许老又坐到了一起,桌上摆着宋幼湘送的酒。
下酒菜就是宋幼湘捎来的大蒜叶炒腊鸡,别说,下酒还怪香的。
许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着道,“小宋值得啊,傅师妹这也是想叫咱们知道,老厉还有个没来得及好好教的小徒弟。”
其实不光是师母,厉老对宋幼湘也是放心不下的。
师伯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听说过年回以前插队的地方过的,这小姑娘倒不是钻营的人。”
真要想维系关系,宋幼湘过年就不应该回去,留在京市,厉老以前的门生故旧都会上门。
“小宋不是那种人,小姑娘格局很大。”许老边说边摇头。
要是宋幼湘想钻营,想借厉老的资源成就自己,就会一心往经济系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头挑,还搞出个初晓来分散精力。
初晓做成现在的规模,确实对宋幼湘的未来大有助益,在档案上绝对是增光添彩的一笔。
但她做为厉老的学生,对这样的锦上添花不是必需。
师伯给他添了点酒,好奇地问,“你这夸着人,怎么还摇起头来了。”
许老把宋幼湘这一年在学校里折腾出来的事都说了,“我看小宋毕业后,不会走咱们这条路。”
宋幼湘在学业上没有半点怠慢,这一点许老当然清楚,但许老也能看得出来宋幼湘志不在此。
当老师这么多年,许老也教了不少学生。
事实上,大部分学生都没有搞学术,而是分配到单位,在不同的岗位在工作,宋幼湘不搞也正常,他原本应该看开才对。
但就是惜才。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
“要是老厉还在就好了,有他这个老师在,小宋的心应该给挽回着一点。”许老可惜道。
提起师弟,师伯心里也难受,“唉,小宋是吧,她学到哪了……”
……
给师伯长辈拜年是师母领着去的,给师兄嫂子们拜年,师母只给了宋幼湘地址。
“徐家胡同二十八号……”宋幼湘按着门牌号一个个找过去。
正找着呢,背后传来吆喝声,“让让,让让!”
宋幼湘回头一看,是个青年女同志推着装煤的推车过来,大概是力气小,推得左摇右晃。
要是平时,宋幼湘就上前帮忙了,但她今天两手都拎了东西,腾不开手来。
女同志走得快,后头的岔道里追出来个小男孩,一边哇哇哭,一边追着喊,“妈妈,等等我……”
追着追着,扑腾摔一跤,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不等宋幼湘放下东西,小男孩子就自己爬起来继续追。
宋幼湘看着前面瘦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对照着找人家。
今天要去的师兄家里条件大概不是太好,师母把原本留在家里的一部分腊货都塞到了里头,比另外几家的东西都多。
走着走着,熟悉的哭声越来越近。
而且还不止一个孩子哭,还有另外一个尖细一些的声音在哭。
二十八号。
宋幼湘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孩子,一个坐在学步车里哭,一个站在旁边哭,先前推煤的青年女同志,正扶着铁铲背对着孩子,在无声抹眼。
看到门口站着的宋幼湘,女同志飞快抹干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同志,你找谁?”女同志哑着声音问。
宋幼湘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我找唐复礼同志,请问他们一家是住这里吗?”
“复礼,他是我爱人。”女同志愣了愣,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要是找院里其他人家的陌生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找自己家的。
宋幼湘只当刚刚什么也没看见,笑着道,“嫂子,你好,我是宋幼湘,厉老的学生,师母派我来给师兄嫂子送点土特产来。”
这是宋幼湘进师兄家门的百用话术,要是以她的名义来送节礼,肯定要推一推,说是师母安排的,就省掉了推让的流程。
唐嫂子忙迎宋幼湘进来,但院子里两个孩子还在哭,她有些着急,“快别哭了,来客人了。”
但孩子哪懂,大的指着小的,“妹妹抢我的糖,还咬我!”
“要妈妈,妈妈……”
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唐嫂子急得举起手来,宋幼湘忙上前,“嫂子,东西有点重,我放哪里比较好。”
把人领进家里,唐嫂子有些窘迫,无他,屋子里太乱了,根本没有时间收拾,还有味儿。
“孩子尿坑,没来得及收拾,你坐一下,我收一下。”唐嫂子忙把湿被子抱出去。
屋子里也冷得厉害,宋幼湘上前看了一下,煤炉是熄的,旁边有一块湿煤,没有燃起来。
唐嫂子匆匆晾完被子进屋,就看到宋幼湘站在炉子前,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过年男人没回家,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年那几天,小的那个还生了病,连过年的物资都顾不上准备,在医院呆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病好回家,就发现家里煤用完了没来得及印。
熬过一晚上,去邻居家借煤,邻居借是借了,却是故意借了块湿煤,没燃起来不说,还把孩子熏得够呛。
扭头小的还把床给尿了,她一大早上去买煤粉,大的闹着肚子饿,她掏出颗糖,这孩子不好好吃,还故意去逗他妹妹……
明知道新印的煤不晾干也没法烧,可她心里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嫂子,你先坐一下,喝口水缓缓,没事啊。”宋幼湘把人劝坐下,自己撩起帘子就出了门。
再回来,宋幼湘手里直接拎着个燃好的煤炉,胡同的邻居老太笑眯眯跟在后头,手里的火钳还夹块替换用的干燥新煤,“芬哪,煤不够去婶家里借啊。”
唐嫂子眼眶热热地看着宋幼湘,然后赶紧送老太太出门。
刚出门,隔壁邻居站在院里啐了一口,“矫情,这是做给谁看哪!”
“婶,你那煤是湿的。”唐嫂子有些不好意思。
邻居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的样子,“晾晾不就干了,净没事找事。”
原本她还要再多说几句的,结果宋幼湘就站在唐嫂子身后看着她,明显就不像于芬那样好欺负的样子。
邻居收回到嘴的话,“啪”回屋把门摔上。
“不好意思,叫你看笑话了。”唐嫂子不好意思地看向宋幼湘。
“没事,嫂子进屋吧。”宋幼湘笑。
把燃好的倒腾进炉子,屋子里没一会就暖了起来。
两个孩子这会也已经哄好坐在屋里的八仙桌边上,顶着花猫脸,乖巧又好奇地看着宋幼湘,不时悄悄拿手去抠一下桌上宋幼湘拎来的东西。
“嫂子,有碗吗?”宋幼湘从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个荔枝罐头,拧开。
唐嫂子忙点头,“有,我拿来……小宋,不好意思啊,事情堆到了一起,我有些失态了。”
话说着,唐嫂子又有些眼酸起来。
宋幼湘笑着给两个孩子分罐头,“嫂子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事还压在一起来,我能理解的。”
这时候不止是军嫂,还有很多不同职业的家属,都像唐嫂子这样,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来。
唐嫂子背过身去,宋幼湘留了三分之一的罐头,塞到唐嫂子手里,“孩子们都有,嫂子也吃点糖水罐头甜甜嘴。”
心里的委屈理顺过来,堆在头上的每一桩委屈就都不那么委屈了,炉子点了起来,屋子暖和了,被子也能拿进屋里来烤。
孩子们刚刚还打得厉害,现在又亲亲热热地凑到一起,分享着碗里的糖水荔枝。
煤也不急着这会印了,下午再印也来得及。
宋幼湘没有留太久,喝了杯茶就找借口离开了,她要是留下来吃饭,也是给唐嫂子添麻烦。
结果等到下午唐嫂子印煤的时候,宋幼湘又来了。
“幼湘姐,放哪?”板车进不来院子,魏林川直接抱了一摞进来,魏棠在院子外守着运煤的平板车。
唐嫂子忙领着魏林川把煤放到平时储煤的地方。
宋幼湘拿着印了几个的印煤筒,往和好泥的煤堆里捅了捅,直接拎着印煤筒往隔壁邻居家里去。
“这煤是湿的,我不要……”隔壁的各色大婶立着双三角眼,不善地瞅着宋幼湘。
宋幼湘哐当把煤压下来,“晾晾就干了。”
“……”邻居大婶瞪了宋幼湘一眼,摔帘子进了屋。
隔壁姓唐的哪里来的这样一门阔绰亲戚,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煤的,看着还格外不好惹,以后这隔壁唐家就有靠山,不好欺负了。
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