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半夜被敲开,余助理看着站在门外的魏闻东,脸上写满了不悦。
知道先生入睡有多困难么?
现在都凌晨两点了,先生好不容易才睡下。
魏闻东风尘仆仆,脸上有赶路的疲惫,但挡不住眉眼凌厉,一身气势逼人,可那又如何,余助理并不会给魏闻东好脸色看。
徐叔青听到敲门声就已经起了,他看着魏闻东,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昨天夜里他才收到褚岁山被捕,董海峰被杀的消息,现在魏闻东就站在了这里。
而魏闻东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根本不用猜,除了因为幼湘,不会再有别的原因。
从年前到现在,褚岁山行动的时间比徐叔青预料得要晚许多,但总算是将故事拉下了帷幕,结果也如他的预想。
“让他进来。”余助理没来得及开口挤兑魏闻东,身后就传来了徐叔青的声音。
余助理看了魏闻东一眼,不情愿地侧身让路。
魏闻东走进去院子,徐叔青推着轮椅坐在那里,已经在摆弄茶具了,他还叫余助理去拿新打的泉水来,待客。
“我不是来喝茶的。”魏闻东坐下,把揣在皮夹克里的文件拿出来,放在茶案上。
徐叔青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你现在的身份,把这份材料拿到这里来,违纪了。”徐叔青笑着把文件拿起放到一边,把上好的枣核炭夹到炉子里。
魏闻东没回应徐叔青的话,就是看着他,眼里有探究。
要说徐叔青是个坏人,不,他心系祖国,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
当年被逼出国后,据说他在国外过得很苦,身受重伤,因为小有资产,被黑帮盯上,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他却没有站到祖国的对立面,而是蛰伏几年后,握着一手最先进的科研成果,历经千难回国。
回国后被监视审查多年,也毫无怨言。
不光如此,回国后,徐叔青利用自己在国外的人脉,积极为国家开拓外交发展出谋划策。
这其中功绩不必魏闻东多说,去年更是放下私怨,为沪市争取到汽车行业,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块大蛋糕。
但你要说他是个品性多么高洁的好人,他也不是。
这几年,经徐叔青手出逃的政治犯不下十位,他们或许有冤情,但他们应该接受的是公检法的调查和审判,而不是徐叔青。
而徐叔青回国以后,刚脱离审查,就开始着手报仇。
当年徐父一案,除了早已经退休的董海峰,其余人都被徐叔青整得很惨,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这其中最惨的一位,是徐叔青的亲叔叔。
现在董海峰,也借由褚刚山的手彻底解决,至于褚岁山这个曾经的帮凶,也已经被捕。
“亲人捅刀子,远比外人更不能原谅,我不过把他当狗得到的,重新让他失去而已。”提到自己亲叔叔,徐叔青笑了笑,“我只是在执行徐家祖训,教他怎么重新做人罢了。”
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没有恨意,但怎么可能不恨,这十几年来,徐叔青每一天都活在蚀骨的恨意里。
恨到连身体的痛,都不觉得是痛。
“文件里的资料,是我从董海峰随身的行李箱里搜出来的,没有人知道。”魏闻东沉默片刻,主动说起文件的事。
纠缠了十几二十年的恩怨,在褚岁山扣下扳机的瞬间,彻底结束。
这份文件,如果不是魏闻东,现在应该已经递交到了公安部门,魏闻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单独把徐叔青违法的证据抽出来,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你不应该牵扯进这件事情里来的。”徐叔青看向魏闻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知道褚岁山还有没有留有后手。
这次能让褚岁山顺利入局,徐叔青谋划得虽久,但执行起来依然有些仓促。
他等不了了,褚岁山迷信假道,中毒太深,徐叔青也怕褚岁山自己先把自己玩死,让董海峰逃出生天,荣享老年。
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后患无穷。
魏闻东接手了阿昆的势力,徐叔青非常清楚,当时褚岁山还想通过宋幼湘来控制魏闻东,不过被徐叔青阻止了而已。
为了叫魏闻东避开这次的事,徐叔青更是早早找中间人下了订单,原本魏闻东应该在大年夜那天就出海了才对。
当然,现在再问魏闻东为什么没有出海已经没有意义了。
魏闻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扯进来了,说多了没用,他比较好奇的是,“褚岁山为什么那么恨董海峰,要牵进几代人,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任志扬那里,要是知道沪市、台州发生的这些事,肯定要坐不住,彭万里这次也倒台了,还不知道彭万里要怎么跟任志扬解释。
而作为被迫入局的人,魏闻东对内情远不如徐叔青了解。
徐叔青垂下眼睛,“你查,是不是只查到褚岁山二婚娶了董海峰的女儿,之后董女士自杀身亡?”
魏闻东点头。
他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隐秘,但再往下,阻力太多,根本查不到什么。
“其实董女士没死,她被褚岁山逼疯了,为了报复,董海峰找人给褚岁山做了个小手术,让他成了阉人。”徐叔青说着,把烧好的水提起来,慢条斯理地冲洗着茶具。
说着,徐叔青看了魏闻东一眼,“是不是觉得褚岁山很可怜。”
一个男人最大的尊严都没了,成了个残缺人,这也是褚岁山后期更加变态多疑的原因。
魏闻东完全不同情褚岁山,“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他先把董海峰的女儿逼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董女士会嫁褚岁山,是因为董海峰看好褚岁山的前途,而董女士会疯,是因为褚岁山有令人恶心的癖好。”徐叔青目光落在他的茶上。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褚岁山热衷于在孤儿院里资助认养干儿子吗?找出资质优秀的培养为他所用,只是其一。”
其二就不必他再说了。
“董海峰中年得子,有个小儿子,跟褚岁山夫妻关系特别好。”徐叔青看着魏闻东脸色变青,笑起来。
这才哪到哪,阶层之上,比这更肮脏的事还有呢。
这些人都是畜生,但偏偏畜生手上有了权力,更叫人恶心难当,“最狠的是,在褚岁山失去尊严后,董海峰告诉褚岁山,在精神病院的董女士查出了身孕。”
那个孩子,被当着褚岁山的面流掉了。
当然,这件事比较模糊,可能真有其事,也可能只是董海峰为了折磨褚岁山做的一场戏。
后来褚岁山再度得势,也没有放过董海峰,董海峰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身边只剩一个彭万里,唯一被董海峰记恩的任志扬,也被褚岁山笼络,差点扳倒董海峰。
如果不是宋幼湘出现,把任志扬拉出泥潭……现在任志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不准还得算上季亚军,当年的事,季父没有参与,但这个老狐貍,向来是谁得势,他跟谁关系和谐,跟谁都没有多交心。
徐叔青笑容嘲讽,跟这些人相比,他那点微末的手段,真的不算什么。
“那谢九韶的妹妹?”说到这里,魏闻东的心沉到了谷底去。
提到谢九韶,魏闻东脸色低落,他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谢九韶,会是在台州,在褚岁山的身边。
明明谢九韶那么恨褚岁山,可他!
徐叔青看了眼魏闻东,脸色微沉,“你现在还替谢什么韶担心?你不知道他最后倒戈褚岁山,想要对幼湘不利吗?”
魏闻东显然是不知道这事的,他眉眼一利,腾地站起来,目光紧盯着徐叔青。
但几秒过后,魏闻东又颓然坐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人都没了,连质问都不知道去找谁。
徐叔青手顿了顿,扬眉看了魏闻东一眼,把沏好的茶推向他,“节哀。”
这次事情牵涉过大,徐叔青收到的消息也不是全部,只有关键的他想知道的,谢九韶的结局,徐叔青并不关心。
有些话,到了嘴边,徐叔青最终没有说下去。
谢九韶不过是世上更可怜的另一个“徐叔青”而已,如果回国后发现思曼不在,或是哪里不好,徐叔青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疯。
后来他能够安静从容地安排后事,完全是建立在妹妹和几个外甥平安快乐的基础之上。
否则,所有的事情未必还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这事幼湘自己都不清楚。”徐叔青示意魏闻东喝茶,“你也不必再在她跟着提谢九韶,免得她伤心。”
对宋幼湘而言,谢九韶是朋友。
谢九韶调到京市后,跟宋幼湘联系不多,但朋友本就是不常联系,也不会影响感情的关系。
“去把褚岁山早年相关的资料拿来,找找有没有姓谢的,对得上的孩子。”徐叔青冲余助理挥了挥手。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我收集了这些资料证据,你代为交上去。”
魏闻东这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对徐叔青的话没有回应。
徐叔青皱了皱眉头,还没等他再开口,魏闻东忽然擡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徐叔青,“那你有没想过,如果你出事,幼湘会有多伤心。”
周围忽然一静,就连夜风也停顿了几秒。
徐叔青低下头,笑了笑,“你告诉她,为我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