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裁缝铺子很多,找手艺好的老师傅找得到,但要找到手艺到位,做出来的东西又有新意的师傅很难。
给宋幼湘裁衣服的裁缝叫宁兰,现在她声名不显,花钱就可以请她做,但过个十来二十年,再想找她做衣服,托人情都未必排得上队。
另外,宋幼湘也确实想帮帮她。
魏闻东陪着宋幼湘找到铺子,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宋幼湘又转道从小巷,绕去了宁兰的住处。
“滚!”
宋幼湘刚走到门口,敞开的大门就飞出一袋东西来,魏闻东护着宋幼湘躲了一下才避开。
“咳咳!你把手伸出来,今天我就废了你这双手……”宋幼湘刚弯腰把脚边的袋子捡起来,屋里就传来一道苍老病弱的声音。
宋幼湘和魏闻东对视一眼,立马大步走进屋。
他们进去的时候,架子床上坐着位老人,正举着木尺,要往跪着的人手上打下去。
“住手!”宋幼湘大步上前。
魏闻东比她快一点,握住了重重打下来的木尺。
木尺拍在手掌上,“啪”地一声响,足以看出用了多大的力道。
魏闻东握过去还是注意了角度和巧劲的,但宁兰是面向窗边跪着,手背向上平举,老人在侧面的打势,是要直接拍向十根手指的。
这样的力道,要是这木尺真的打在宁兰手指上,她的手肯定要受伤,被废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们是什么人!”老人抽了抽木尺,没抽动,气急败坏地质问。
宁兰看到宋幼湘也有些意外,但她并不欢迎,“这里不需要多管闲事,赶紧走。”
魏闻东已经把木尺从老人手里拿了下来,闻言眉头皱了皱,忍住把木尺还给老人的冲动,魏闻东站到了宋幼湘的身边。
“我不是来管闲事的,是想再找你做两单生意,不知道宁老板还接不接单。”宋幼湘把药放在桌上。
宁兰脸色突变,床上的老头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宁兰忙去扶,但转瞬就被推开。
“果然是骗我的!宁阿兰,我早就说过,你要去做那种脏污生意,就一辈子不许碰针,你当初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老人扶着单薄的被褥,咳得肺好像都要吐出来。
不光骂宁兰,老人还向宋幼湘和魏闻东怒目相对,“你们找她做衣服,你们……竟然找她这种有辱师门的人做衣服……咳咳!”
老人咳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了缓,也不说宋幼湘他们了,只是四下张望着,“尺呢,我的尺呢?”
宁兰面容悲戚,沉默地向魏闻东伸出了手。
“师傅,你别找了,就用这把吧。”宁兰跪下,双手把木尺举过头顶递上去。
宋幼湘伸手按着木尺上,“如果能够靠做裁缝吃饱饭,你以为她不愿意吗?她一个弱女子,要替你治病,要养活你们两个人,你想过她肩上挑的担子有多重吗?”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艰难求生,要护两个人的周全,不容易。
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资格看低在泥里求生的人。
是年迈的老人又怎么样,端起饭吃饭,放下饭就骂娘,没这样的道理。
宋幼湘不知内情,两句话肯定说不尽宁兰受过的苦,但老人知道。
“我不用她的脏钱!我自己就能养活自己!”老人手到底没有放到木尺上,但还是极硬气地道。
可他这话才说完,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看热闹的老头开了口,“行了吧,老黄,你那些活,都是宁阿兰掏钱请人来演的。”
“不是!”宁兰大声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老人不敢置信地看看门口摇头离开的老头,又看看地上跪着的宁兰,一双肩膀渐渐地就垮了下来。
“师傅,没有,您别听曾阿公胡说,我真的没有,我哪有钱干这种事。”宁兰哭着跪行上前,把木尺塞到老人手里,“这次偷偷潜回来偷您的布料动了针线,是我见钱眼开,您打我吧,我该打。”
老人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墙壁上的道婆相,老泪横流。
宁兰更是急得直哭,拼命想把木尺塞到老人手里,但老人手松松的,塞进去又掉出来。
“阿兰啊,你应该让我去死的,我这种老东西,不值当啊……”老人苍老的声音无力地响起。
宁兰拼命摇头,“师傅,阿兰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您打我吧,是我错了,您打我,我保证再也不犯了……”
宋幼湘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她扭头看了魏闻东一眼,眼睛忍不住有些发酸。
魏闻东轻轻揽住宋幼湘的肩膀,手掌微微紧了紧,无声安慰。
等宁兰再出来的时候,宋幼湘和魏闻东在楼下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你师傅?”宋幼湘看着宁兰,目光不忍。
宁兰苍白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宋幼湘的问题,而是直接问,“你刚刚说要找我做衣服,还做吗?”
“做。”宋幼湘道。
本来宋幼湘都以为宁兰不会再做她的生意,等在楼下也只是想跟宁兰道个歉。
“我给你做,对布料有要求吗?我手里没有上好的料子,要做只能去市场买布料。”她师傅箱子里藏着的,可是旧时候的贡品。
给师母做的常服没有太高的要求,港城布料市场上好的真丝足够满足要求了。
既然对布料没有要求,宁兰这次只收了宋幼湘两百块。
“之前是我乱叫价了,我师傅不是这样教我的,给你折算到这两件里就是。”宁兰语气平淡,不容反驳。
宋幼湘没有坚持,不是非要把钱塞到宁兰手里,才是帮她。
给她足够的尊重才是。
“今天的事,谢谢你。”宁兰自嘲地笑笑,“我也没那么伟大,背负得很累的时候,我也想有人能在我师傅面前捅开这一切。”
只是她自己不能而已。
“你师傅准你动针线了?”如果真是这样,宋幼湘很替宁兰高兴。
但宁兰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人活着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有钱,我得挣钱。”
固执了一辈子的人,想法又怎么会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宋幼湘明白了,她轻叹一口气,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