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邑其实想问,业界那么多橄榄枝抛给你,怎么偏要去路家那里。
转念一想,总不能因为他与沈清风之间有恩怨,以此干涉养女的选择。
“路家与商韫家合作的项目,进研发中心而且条件任意提,机会当然难得,但这份工作以后会经常跟沈清风打交道,凝微,这点你应该清楚。”
许凝微当然清楚,且十分清楚以后免不了隔三差五就能见到。
“沈清风这个人,我年轻时跟她打过交道,一般人应付不来她。她能周旋在路剑良和路剑波两兄弟之间这么多年,能在上一段婚姻里达到自己目的后全身而退,还创办了KEVE科技,你想想她能耐多大。不是外界以为的只靠一张脸,但凡她不那么偏激,如果再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称她句商业奇才都不为过。”
“你还小,社会阅历浅,在她面前跟张白纸一样,你想什么她一眼看透。”
“她想挑拨谁,时间久了就没有挑唆不成的。你如果心理足够强大,不在意她说什么,那可以。”
许向邑把所有情况都客观分析给她,最后道:“凝微,决定你自己做。”
许凝微沉默须臾,靠在房间的窗边,看着阴沉沉的天,心情不比外面的天气好多少。
内心深处,她渴望爸爸还像以前那样把什么都给自己安排好,她能决定的、不能决定的,统统不需要自己再操心。
沈清风说许向邑就是她的后台,是她的底气,那是以前。
然而现在,她连见他们一面都要克制再克制。
为什么就因为许知意在那个家,她连见都不能见?
“爸爸,如果许知意现在在我的立场,问您意见,您会怎么替她做决定?”
许向邑笑笑:“她的决定我根本插不上手,她都想替我做决定。”闺女还打算让他提前退休,给她打工,说KEVE科技如今进军国内市场,李珂根本忙不过来,想高薪聘他全权负责国内市场。
许凝微哑口无言,自己瞬间被人比了下去。
许向邑无心将两个孩子比较,各有所长。
养女的科研天赋,是闺女没有的。
闺女天生的领导力,又是养女所不能及。
他循循善诱:“凝微,你不是没能力做决定,你十多岁时我就有意识培养你这方面的能力,那时候你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人给你托底,不愿费那心思,但不代表你没有独立决定的能力。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替你做决定。”
养父提及从小对她的培养,许凝微突然间泪崩,那时爸爸还是她一个人的,她享受着全家人的宠爱。
许向邑从手机里听到那头极轻的隐忍啜泣:“凝微?”
“爸爸,我现在很乱。”许凝微哽咽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不该见沈清风,可我又忍不住去见,在她那我才能找到虚荣感。”
沈清风无意间挑拨的那些,正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每次被戳心,似乎也是她能宣泄的一个机会。
许向邑在沉默里自责,让一个被奢养宠大的孩子回到普通生活,谁都无法接受那个落差,他再次道歉:“凝微,对不起。因为我当年得罪了人,导致你被调换,平白无故要承受这些。”
每次想到两个孩子被换,除了心疼自己闺女,也对凝微有愧疚。这六年,他一直想方设法去弥补养女和她的家人,不间断赞助尚通栩实验室科研经费。
通过尚通栩,把许凝微今后的人生道路也铺平。
但现在看来,也许他铺好的这条道路并不是许凝微自己想要的。
“爸爸,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怪你。是我自己想不开,总想着你和妈妈。”许凝微擦擦眼泪,“我自己会慢慢调整。”
许向邑无法回应养女的想念,因为不可能接回来。
可今天这个局面又是因他造成,该怎么平衡养女的心态,他陷入两难。
“爸爸,你忙吧。”许凝微吸吸鼻子,做了决定:“我把沈清风拉黑,以后再也不跟她接触,那个工作机会我不要了。”
许向邑:“心里难受的话,找尚教授聊聊,他心思细腻。”
“会的。爸爸,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没什么麻烦的。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再见,您和妈妈也注意身体。”许凝微言别,先挂断电话,当即点开沈清风的微信,直接拉黑,又把对方手机号码加入了黑名单,其他社交账号也设定了权限。
截图留存,全发给许向邑。
就在她拉黑半小时后,沈清风临时想起来件事情,打电话过去,没打通,再一发消息,出现红色叹号。
沈清风哂笑,如果没猜错,许凝微这么做是要向养父表决心,趁着养父母对她愧疚,寻求机会联络感情。
在自己几番刺激下,许凝微终于心态失衡。
至于接下来许凝微是去跟许知意明争暗抢,还是暗自伤神,她并不关心,反正不论哪种,许凝微注定没心思再搞科研。
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也最要尚通栩的命。
孩子抱错对尚通栩来说根本没任何打击,只有他最看重的科研苗子自暴自弃,才能平她的恨与怒。
当年,她入股的那家医疗器械公司想跟尚通栩团队合作,但对方没瞧上,最终选择与她们公司的竞争对手合作。
因为尚通栩的研发成果领先市场,导致她入股公司的产品失去了核心竞争力,最后资不抵债。
爱情没了,钱也赔个精光,那是她人生最痛苦的几年。
怎么都不甘心,想要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只好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还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离异男人,只因这个男人有钱有资源。前夫对她也设防,但防不住她,这才有了KEVE科技。
摸爬滚打二十年,历尽艰辛,如今KEVE的估值在十五亿美元左右,总算抚平了一点她心中的恨意。
她一开始想报复的只有尚通栩,不是不想报复许向邑,是没那个实力,也不敢轻易招惹,更没那个机会,毕竟保镖片刻不离身。
谁能想到,何宜安那天突然胎动异常,胎儿情况十分不好,必须手术。
报复的机会已经送到跟前来,她又怎么会错过。
也不能怪她,是许知意和许凝微命该如此。
她也知道,许向邑断定是她换的孩子,不然许凝微对她不会如此好奇有时又如此平静。
知道又如何,奈何没证据。
明面上她没有多少资产,嫁的又是路家,不怕对方收拾。就算有想收拾她的心思,可许向邑跟路家的合作千丝万缕,总不能搞砸自己的生意。
许向邑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孩子被换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也并不亏欠尚通栩一家。谁叫他当年坏她好事,拦着路家不许她进门,还又买断她那么多费尽心机拍到的照片。
就让他继续愧疚,继续弥补下去吧。
这六年,她人生过得最肆意,将路家搅翻了天,让许向邑与尚通栩两家因为抱错不得安宁。
而蒋月如的日子,怕是也没那么好过。
手机振动,沈清风拿起来瞧了一眼。
路剑良:【早点回港,老头子最近要设家宴。】
沈清风:【他去吗?】
路剑良压着怒意:【你不是能耐很大,自己问他去!】
沈清风把手机往床头一丢,懒得再回。
不年不节的设家宴,应该是老头子以家宴为由头,敲打各个儿子,这个节骨眼的聚餐,路剑波应该不会错过——
另一边,许向邑在挂了养女的电话后,斟酌数秒,发给尚通栩,让对方多关注一下凝微的情绪波动。他与妻子无法再对养女嘘寒问暖,走得太近会让凝微无形中产生希望,也会给知意带来二次伤害。
发完消息,立刻回拨闺女的电话。
“爸爸刚才在接电话,午饭吃了没?”
许知意:“还没,在路伯伯这里吃,蒋司寻带我过来的。”
电话那端,许向邑的反应与蒋月如一样,压根不会将两人往恋爱方面联系,笑说:“让你路伯伯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好。对了,爸爸,我们明天回上海。”
一听‘我们’,许向邑问:“司寻也回?”
“嗯,他正好也休假。”
“那在家多住几天,家里就我跟你妈两个人,冷冷清清。”许向邑已经开始盼着女儿与蒋司寻回来。
闻言,许知意冲身边的男人递个眼神。
蒋司寻含笑看她,指指她的手机。
两人无声用嘴型交流。
你要干嘛?
跟未来岳父打声招呼。
许知意笑着推开他,蒋司寻反抓住她的手攥在手里,两人掌心贴合。
“爸爸,我告诉你个秘密。”
这是女儿第一次主动分享秘密,声音雀跃还又带着一点娇气,许向邑欣喜又难过,两三岁时本应该就像这样无忧无虑在他怀里撒娇的。
“什么秘密?”万分期待。
“蒋司寻有女朋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许向邑震惊之余又难掩欣慰,“我之前担心他真不婚。这下好了,你蒋阿姨不用再操心他。”
“女朋友是哪里人?你见过吗?”
“见过,出生在港岛那边,具体我没问。”
原来是港岛人,“挺好,司寻正好会粤语。”
说起粤语,许知意眼神声讨男人,马德里演唱会的表白,她只听懂他喜欢她,其他一头雾水。
许向邑关心道:“那这次跟着司寻来上海吗?来的话,我跟你妈妈得提前准备见面礼。”
“蒋司寻说才谈不久,不急着见家长。我刚才跟妈妈说了,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许向邑笑着故作吃醋道:“秘密不是第一个告诉我的啊。”
“本来想第一个告诉你,打你电话占线,我就先和妈妈聊了一会儿。”
许向邑如实道:“凝微打我电话,沈清风又去找她。”
“不是告诉过她,离沈清风远点。”
“刚才已经拉黑沈清风。”
许知意不愿多聊对方,对许向邑道:“沈清风的事你别插手,我自己解决才能解恨。她让我跟你和妈妈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许凝微。”那种滋味比她和父母分开二十年还难受。
“知意,你和我们之间,没有隔着任何人。”
“我的隔着,和你们的隔着不一样。说不明白。”
许向邑不再提这些让女儿难受的事,“几点落地?爸爸去接你。”
许知意没有把情绪放大,不然就正中沈清风的下怀。她话音带着笑意:“你问蒋司寻,他知道具体时间,我不清楚。”
在挂断电话之后,蒋司寻才出声:“沈清风几次去找许凝微,挑拨之后,受影响或是受打击最大的是谁?”
这还用说嘛。
“许凝微自己。”
“沈清风明知道许伯伯和许伯母对你的在意,不会不顾你的感受再把许凝微接回来,她还是去挑唆。至于许凝微去不去路家的研发中心,对任何人都没影响,除了许凝微本人。”这是他始终想不通的地方,“她跟许凝微又没冤没仇,不该这么针对。有那个时间,她找我爸喝下午茶也不会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许知意突然抓住男人的胳膊,“我爸,就是尚教授,他博士留学回国在港岛待了好几年,后来才回北京进了大学任职。不然我怎么会在港岛出生。”也算是港岛人。
有个念头在蒋司寻脑子里呼之欲出。
许知意:“我爸的科研课题都是跟医疗有关系,沈清风一直深耕医疗这个行业,以前会不会……”
还不等说完,她推开车门就下去。
“知意,你干嘛。”
蒋司寻忙从车里下来。
许知意是跑着进了别墅,“蔡秘书。”
被喊的人正在客厅喝茶,因为老板还没想起来叫他过来是为什么事。
“许总,什么吩咐?”
许知意喘歇几秒,在旁边沙发坐下:“要麻烦你帮忙查一下,我养父尚通栩二十年前,是否与沈清风有过过节或是交集。”
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总觉得是许向邑得罪了沈清风,她才换孩子报复,有没有可能,尚通栩也得罪过她。
可能得罪了人,养父自己都不知情。
蔡秘书这人雷厉风行:“您转达一下路董,我这就回港岛一趟。”放下茶杯便离开。
蒋司寻紧跟着进了别墅,看着款步离开的蔡秘书,惊诧问许知意:“我爸还在楼上,你这是什么速度,让他立马吩咐蔡秘书去办。”
许知意:“我没通过路伯伯。”
蒋司寻更不可思议:“你直接用了他的人?”
“嗯。反正路伯伯不可能不答应。”她开玩笑道,“我现在可是能决定他儿子是否离家出走的人。”
蒋司寻低笑出来,说起蔡秘书:“没跟我爸说一声,直接走了?”
“嗯。让我转达。”
男人看一眼落地窗外驶离的汽车,回过头来看她,“平时只听我爸的,我的话对他都不管用。”
许知意起身去拿水果吃,笑:“现在谁掌握家里的话语权,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听我的准没错。”
蒋司寻把人揽到身前:“我没那么聪明,也听你的。”
他深情又专注的时候,许知意难以招架,推他:“我去拿水果。”
“我跟你说句话。”蒋司寻抱着人没放。
许知意便没动,“说什么?”
“我爸到现在在楼上还没下来,是在想给你什么见面礼,低于九位数的不要,我们多存点小家的启动资金。”
“……”许知意笑,“你抢劫呀你。”
蒋司寻确定了她心情没被沈清风和许凝微影响,这才放心松开她,“你坐着,我去给你拿水果。”
男人往厨房去,许知意对着他背影:“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水果?”
蒋司寻未回头,“青橘,黄金草莓,冰杨梅里浸荔枝肉。”
连她喜欢的水果排序都准确。
先拿了青橘和黄金草莓,冰镇杨梅需要一些时间。
蒋司寻刚放下果盘,父亲从楼上下来。
路剑波扫了客厅一圈,“蔡秘书人呢?”
蒋司寻替正在吃水果的人回答:“被我们家话事人安排回港调查一些事情。”
许知意从果盘里拿了几个金黄色草莓递过去:“路伯伯,水果释兵权。”
路剑波哈哈笑,接过草莓。
家里多了一个人,原来这么热闹。
蒋司寻把剥好的青橘自己留一瓣放嘴里,剩下的塞到旁边人手里,又拿起一个青橘剥。
路剑波看向逆子:“我下周回港,你一起。”
刚才在楼上接到了老头子的电话,通知他回去参加家宴。
蒋司寻幽幽道:“我去干什么。”
路剑波:“你现在不是摄影业余爱好者?带你去拍照。”
蒋司寻:“……”
看来沈清风也要回深水湾道的老宅。
“我明天要陪知意回上海。”
“不影响,下周六家宴。”
这是大哥结婚以后,第一次家宴。
老头子在电话里一再勒令,那天必须到。
餐厅那边,菜摆上了桌,龙虾面也已经做好。
许知意先去了餐厅,将客厅留给父子俩。
蒋司寻把橘皮丢进垃圾桶,起身,“我从小就对堂姐堂哥没什么礼貌,家宴上会不会礼貌,难讲。多担待点儿。”
经过父亲旁边,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了边几上——
翌日下午,他们启程飞回上海。
飞机上,蒋司寻在许知意之后冲了澡,换上深色家居裤和深蓝色衬衫,擦干头发,去前舱找人。
许知意正盯着舷窗出神,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蒋司寻在另一侧舷窗边坐下,两人分坐在了过道两边。
许知意转身,拍拍身边的空位,“你怎么不坐这?”
蒋司寻淡笑:“距离产生美。”
许知意也莞尔,坐正,把吹得半干的头发拢到脑后,打开平板玩赛车小游戏,学生时代就玩,一直玩到现在。
蒋司寻心不在焉晃着杯子里的红酒,注意力都在旁边的人身上。
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两人都刚洗过澡,打算一会儿在飞机上调时差,一觉睡到上海正好天亮落地。
洗过澡后她素颜穿着纯白色棉质长裙,松弛又温柔,坐过去后就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在做什么?”他微微仰头,抿了一口红酒,问道。
许知意:“一个小游戏,打发时间。”
蒋司寻放下酒杯,最终还是挪坐过去,“什么游戏,我看看。”
“赛车类的,很小众。”许知意边玩边道,“你应该不知道。”
蒋司寻坐旁边看了几分钟,她侧眸笑着看他一眼,“是不是挺没意思?”
“看上去不错。”
情不自禁,在她蛋白一样的脸颊亲了下。
许知意忽然半起身,回吻他。
蒋司寻担心她的游戏:“翻车了,被人超过去了。”
“没事,都是人机。”
她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才坐好,开始抢救自己的游戏。
蒋司寻听说是人机,抽过她的平板放桌上,将人转过来吻下去。前舱不时会有空乘过来给他们送饮品,亲吻容易被打断,他低声问:“去后面?”
许知意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
休息间独立盥洗室的空间有限,门关上,两人紧挨着拥吻。
深吻结束,许知意背靠门板平复,一侧脸,镜子里她被男人整个拢在怀里,身高差一个头还多。
蒋司寻顺手打开水龙头,没看是热水还是冷水。
盥洗池里慢慢腾升热气,在镜里氤氲开来,两人在镜中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答应过他,下次帮他。
男人贴在她耳边,要先给她亲,许知意没出息地以怕热拒绝。
周遭都是他身上冷冽的味道。
许知意面红耳赤,不敢看手里,只好仰头。
男人下颌线紧绷,喉结滚动。
旖旎的空间里,粗重撩人的呼吸被哗哗的水流声稀释。
许知意眼神无处放,盯着男人锋利的下颌,擡起另一只闲着的手摸了摸男人的下巴。
蒋司寻难耐,唇贴着她的唇,低声哄道:“专心点,别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