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司寻不知她为何突然碰杯,他端起自己的配餐酒,杯口放得很低,回碰过去,这才抿了两口。
“我爸替你把微信拉黑,就是不希望你再忍着,你怎么还要自己消化?把不高兴转我身上,自己别忍。”
许知意切了一段胡萝卜,叉子抵在上面顿住:“可能从小自己消化惯了。”
叉起胡萝卜咬一口,“我十来岁的时候跟萧美桦吵过一架,那次也是因为她偏心尚粲然,我太难受就跟她顶嘴,晚上饭都没吃,萧美桦半个月没理我,我喊她妈妈她也不睬。那时候还小,天天被当空气很难受,后来是我正式道歉,还保证以后再也不顶嘴。”
“萧美桦总算回应我,我又高兴又委屈。那次我花了好多天去消化掉所有难过的情绪。”
“自从那次之后,不管萧美桦多偏心妹妹,除了跟二哥说说,我都是自己消化。时间久了,就习惯性会这么做。”
“后来我爸妈没第一时间选择我,我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时间。”
然后就是他,那几年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就会翻看六年前九月份之前他们发的那些消息,她都快背下来。
说到这里,许知意又切一段胡萝卜:“说实话,如果不是路伯伯拉黑你,我这辈子大概不会拉黑你,除非你犯了原则性错误。”
沉默许久。
她擡头看向男人,“路伯伯都已经手把手教我怎么可以随心一点,我想试着改一改。”
把盘子里所剩不多的胡萝卜两口吃完,放下叉子从包里拿出手机。
蒋司寻看她点开微信往下翻,她联系人多,工作群多,即使休假,每天也有几十人找她。
往下翻了很久,找到齐正琛的对话框。
他是看着她把齐正琛的对话框置顶,因为自己被路剑波拉黑,如今齐正琛又成了她的唯一置顶。
许知意没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其实当时我并不想取消二哥的置顶,我又怕你不高兴。二哥对我太好,好到我这辈子无法回报。当然,你对我也特别好,那些好我一直记在心里,给我换了演唱会的票,在我难受的时候带我去酒吧,陪我吃你不喜欢的龙虾面。但在我这,没人能超过二哥。我爸妈都超不过。”
她锁屏手机,放回包里。
蒋司寻拿了干净餐巾,给她轻拭嘴角:“可以不置顶我,能不能先把我加回去?”
许知意坚决道:“不能。”然后看着他说道,“你不是让我把不高兴转你身上?现在转了,你又不接。”
蒋司寻不再要求加微信,说道:“我接。”
“我坐路伯伯的车回去。”许知意拿包走人。
男人一直目送她,直到她在路剑波身旁坐下。
用餐区另一边,宁允让侍应生把她的餐食放到虞睿对面,自己也慢慢悠悠跟过去。
两位大小姐从来不和,今天同桌进餐,周边人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
宁允刚才去补了妆,红唇妩媚:“看见他是怎么对许知意了吧。人家生气都不爱搭理他,硬往前凑。”
“以前,你可能觉得自己在他那里特殊。”说着,下巴冲许知意那个方向努了努,“蒋司寻先追的人。”
虞睿意兴阑珊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不搭理对面的女人。
宁允拿出手机,解锁点开对话框,推到虞睿面前,“是我舅舅做的。”她没有任何狡辩,“我手写道歉信给你道歉,要登在什么报纸,多大版面,你定。”
虞睿瞅都没瞅,“我能把证据给你,就不会冤枉你。”其实她的父母当年便知道是谁干的,没声张是因为父母也不想让她跟蒋司寻有牵扯。路家在几大家族里最乱,路剑波的渣又人尽皆知,渣很容易遗传。
母亲没接触过蒋司寻,不了解他为人与性格,固有的偏见很难改,希望她以后的老公能简单一些,所以当时她跟蒋司寻断了联系,正合母亲心意。
宁允认错态度认真:“挂热搜几天?从哪天到哪天?”
虞睿:“登报不需要,热搜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不稀罕。”现在蒋司寻有了喜欢的人,还又被路剑波认可,再登报闹那么大动静,不是自取其辱?让人又看一遍笑话。
宁允虽然对眼前的女人实在没好感,但因为当初自己舅舅干的好事,让一个女孩子当众被嘲,她有罪恶感。
“那你想让我怎么补偿?”她主动问对方。
虞睿:“当时他说我无理取闹,让他给我道歉。我还想听他亲口回答我,当年的事,他后不后悔。”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我以死向你谢罪。”宁允指指自己,自嘲一笑,“你真太瞧得起我。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让他给你道歉?”
虞睿无动于衷:“那是你的事。你想没想过,如果不是你,我跟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是加深她愧疚感呢。
宁允瞅向远处的男人,让他低头道歉?
难度恐怕比让路剑波等人还大——
许知意在路剑波旁边又吃了块甜品,草莓口味,不是很腻。
路剑波转脸问身侧的人:“能坚持到明天再把他加回来不?可别心一软,晚上回去就原谅他。”
“……”许知意笑:“我争取坚持两个月。”
路剑波也跟着笑:“我看悬。”
“这样,如果你能坚持两个月,坚持到你生日前,我送你件梦寐以求而且是你以前从来没想过的生日礼物。”他拿出激励政策。
许知意在脑子里猜半天,自己缺什么?
跑车,不缺,许珩送了她好几辆。
最感兴趣的3D打印公司,现在她是最大股东。
“英国的庄园吗?”
这回换成路剑波无言,失笑半晌,“庄园以后给你们,但现在不能给。里面有我婚纱照。”
“对不起,提到您伤心事。”
“没事,蒋司寻时不时提。”路剑波回到正题上,“这个礼物你应该想不到。”他没再卖关子,告诉她是某车队的股权。
“你爸说凌加资本是给你的,股权到时就转到凌加资本名下。”
许知意喝水压惊:“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路伯伯你换一个奖励。”
“钱能买到就不贵重。如果能让你可以肆意一点,不需要事事那么懂事体贴,那就更不算贵重。”要不是因为他,她就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
路剑波内心自责,笑笑:“不过这个奖励对你来说很难拿到,得坚持两个多月不加蒋司寻,就当他撞我枪口上了。活该。”
许知意考虑数秒,做个OK的手势。
坐在对面的路家二伯嘴巴惊得合不拢,自家四弟只对自己儿子大方,跟老头子都斤斤计较。
“路伯伯,二伯,你们聊。”她又对路剑波道,“路伯伯我先去车里。”
路剑波颔首:“先去消化消化这个礼物。”
“我得紧紧抱住馅饼。”许知意笑着离开。
待人走远,二伯放低声音:“你疯了你,钱当水洒出去呢。”
路剑波似笑非笑:“我这钱,是替你买个心安,不然半夜,我怕鬼敲你门。”
二伯眼底一惊,瞬间又恢复平静:“你替我买什么心安?怎么,你还怀疑我换的孩子不成?”
“孩子当然不是你换的。可存档资料,你后来动了手脚,什么都查不到。”路剑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二哥,“医院你分管,只有你亲自动手,才会查不出来一点痕迹。路剑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昧这个良心!”
二伯:“路剑波,你别天天疑神疑鬼!”
路剑波嗤笑:“我倒是希望自己疑神疑鬼。”
沈清风应该抓到路剑良不少黑心事的证据,这两人不怕彼此过河拆桥,反正各自有对方把柄,不会轻易往外透露。
“你以为许向邑和许珩是傻子是吗,指向沈清风,但一点证据都没有。二哥,好自为之,我劝你在司寻跟路剑良争控制权的时候,别添乱。”
二伯冷声道:“别以为你是我弟弟,你就能信口雌黄!证据呢?我销毁档案的证据呢?就凭你一张嘴?”
路剑波放下刀叉,拿餐巾拭了拭嘴角:“我这人想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证据。司寻和知意之后遇到任何不顺,账我算你头上。”
餐巾一丢,起身去找路家三伯。
另一边。
许知意刚从宴会厅出来,与沈清风迎面遇上,想躲都躲不开。
沈清风除了家宴那天在洗手间发疯失态,任何时候都是笑容优雅到位,相距不到两米时,她主动说话:“这么急着走?吵架了?今天见到虞睿本人是不是才真正感受到我送你见面礼的诚意?”
许知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要感谢你送的见面礼,治好我恋爱脑。前几天商韫说我恋爱脑,我还怼他,现在发现他是对的。我明天离港,跟商韫约好谈合作。”
听到她与商韫合作,沈清风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住。
许知意:“当初转移KEVE的股份瞒着你,是想让你替我打工赚钱,毕竟我只擅长投资,怎么管理经营,怎么开拓市场不是我长项。六年,你让我身家翻五倍,辛苦了。”
她直接明牌,“津运那个项目,我也看上了。北京见。”
人信步从沈清风旁边经过。
原地站了数秒,沈清风又返回观景台冷静。
不用想,又是路剑波,否则许知意不会不顾大局直接跟蒋司寻冷战,自己所有的计划都毁在他手里。
许知意回到车里,蔡秘书也在。
打声招呼,她抵在车窗上看窗外一辆辆驶过去的汽车。
机械又无聊。
想到车队的股权,心情瞬间恢复明朗,以后看大奖赛再也无需门票。
【以后我带你去看大奖赛(笑而不语)】许知意发给哥哥。
许珩:【不指望。先把今年的陪我看了再说。】
许知意:【肯定陪你去看,以后蒋司寻排在你后面。】
许珩:【吵架啦?】
许知意:【没。】
许珩:【等回来,我找他算账。】
许知意眼睛热热的,发了一百块钱红包。
此时坐在副驾的蔡秘书手机响了,见是老板逆子的号码,直接挂断。
【蒋总,有事?】
蒋司寻:【知道你在车上不敢接,下车接我电话。】
蔡秘书:“……”
弄不清自己什么心理,他们小情侣吵架,当着许知意面,他不敢接蒋司寻电话,但如果此时蒋司寻坐上车,许知意打自己电话,他想都不想,立即接听。
下车走出老远,蔡秘书回电话过去。
蒋司寻开门见山:“你跟知意说了我和虞睿什么?不是找你算账,你原话告诉我,方便我道歉。”
蔡秘书努力回忆,尽量还原。
最后他又补充道:“还说了香芋紫剑兰,和香芋紫咖啡杯碟。”他好心提醒一句,“蒋总,伦敦的家里有那个颜色的咖啡杯。”
蒋司寻:“知道了。”
素来记性好到过目不忘,今天一条一条记到手机备忘录里。
酒会还在进行,自己提前离开。
酒店楼下,父亲的车停在路边。
车窗紧关,直到他走近车后门站定,车玻璃依旧没降下来。
看不见车里的人,蒋司寻对着车内说道:“我先回去了。”
隔着一扇玻璃,男人又站了两秒,转身走向自己的座驾。
许知意看着男人的座驾驶离,犹豫着一会儿回到家,要不要问问他,与虞睿认识多久了。
回到海景公寓才十一点钟,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
从露台看出去,远处璀璨迷离。
蒋司寻在落地灯下写着什么,擡眸问她,想不想吃宵夜。
许知意在酒会上吃了甜品,没有任何饥饿感:“不用。”没着急去换下礼服,在旁边沙发坐下。
光线暗,看不清他在写什么。
“公司群发的邮件,你看到了吧?”她问道。
蒋司寻:“还没看。”但也猜到是什么,在许知意休长假之初,他就与表弟蒋盛和商量好她的任命。
他与她之间只是情侣,不再是上下级。
男人道:“恭喜。明天给你庆祝。”
许知意:“以后再说,明天我回北京。”
刚才在回来路上,她还思忖以后该用什么语气向蒋司寻汇报工作,没想到半路接到她以前的带教蒋盛和的电话,蒋盛和是远维的另一个股东,电话里告诉她,公司已经同意她之前的请辞,重新任命,任命今天生效,以后她将是远维的全权负责人,无需再向蒋司寻汇报工作。
不用汇报工作,那意味着,连工作邮件都无需再发。
蒋司寻收笔最后一个字,看向灯下的人,落地灯光在她脸庞投下两道长睫毛的剪影,她正安静看着他。
他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她,“你是看我写的,还是听我给你解释?”
不管什么感情的回忆,错过之后,写成文字就会显得意难忘。
许知意不想看他的意难忘,没接那张纸:“你说,别太详细。”
蒋司寻:“我什么颜色衣服都有,你是知道的,紫色跟她没关系。那个香芋紫咖啡杯,当初买的时候,因为刚给你点赞过一条动态不久,脑子里自动闪过那个颜色。”
“你可能会觉得这个理由牵强,荒谬。”
“‘被漂白的凝夜紫’,配图是两个香芋口味冰淇淋。不知道你自己还有没有印象。”
怎么能没有。
冰淇淋是她随手配的一张图。
凝夜紫是他当天穿的衬衫颜色,而她穿了雪青,像是他的衬衫被漂白。
“两个月前喝下午茶,是聊工作,秘书订的地方。”
“我没她联系方式,她删了我之后,谁都没再加谁。”
“今天酒会上多聊了几句是因为之前一个误会,设基金追人闹得沸沸扬扬,是宁允舅舅爆料出去。”
许知意:“你们认识多久了?”
蒋司寻看着她:“很多年,没具体记。”
许知意点点头,何必问那么详细,难过的还是自己。
“你忙吧,我去睡了。”
她刚起身,男人放下那张纸也站起来,“知意。”把她拉进怀里。
蒋司寻抱紧身前的人:“只是认识久,不是像齐正琛那样对你那么好。”
许知意望着男人深邃的眼底,“我知道你也没错,就是我心里有点难受,连消化都消化不了了。六年……联系不多的那两年里,我经常会想,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在曼哈顿时,只要你在公司一楼电梯口遇到我,都是我提前在那等着你的,每次电梯来了我不上,假装在打电话。”
“我想见你见不到,但你跟她喝下午茶聊工作,我奢望都奢望不来的,所以我吃醋。”
男人双臂箍紧她的腰,比第一次在飞机的盥洗台前箍得还要紧。
许知意:“你放开我,别抱了,抱也没用,我暂时不会把你加回来。”
蒋司寻越抱越紧:“不用加,等你高兴了再加。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北京。”
“我哥在北京,等着收拾你,你还是别回去。”
蒋司寻:“更得回去,不然你气怎么消。”
他垂眸看她,“你当时陪许珩看的那场球赛,我也在,在球场另一边。我知道你也在。人太多,没碰到你。”
许知意怔了一瞬,忽然推他一把:“别卖惨。”
“……”蒋司寻顺着她,“好,以后不说这些。”
许知意感觉腰快被勒断,“放开我。我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要早点睡。”
蒋司寻只好放开人,手掌在她腰间轻轻揉了揉。
许知意推开他的手,不给碰。
男人再次把她抱怀里,“以后,我向你汇报工作。晚安。”在她额头落了一吻。
蒋司寻把手写的那张解释折起来压在边几的花瓶下,这里面比较详细,她又不愿看。
抄起沙发上的手机,边打字边松开领口的扣子。
【明天我回北京。】
许珩:【你别指望我帮你。】
蒋司寻:【不用帮我,你帮知意就好。】
许珩:【你怎么惹到她了?】
蒋司寻:【见面聊。】
他现在想说的是:【今年知意的生日,我给她庆祝,不在家里吃。】
许珩:【你是应该好好给她庆祝一次。以前我还纳闷她怎么过生日不喜欢人多,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请来。】
现在明白了,因为人一多,她就需要应付别人,只有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蒋司寻的话,人少安静,她就能多跟蒋司寻说上几句话。
过去那六年,蒋司寻只有重大节日和她生日去他们家,平时因为忙,很少再过去吃饭。
当时他们一家也当蒋司寻是忙到没空,原来是有意避开了。
蒋司寻:【知意最近如果有发朋友圈,你截图给我。】
许珩:【?】
旋即又反应过来:【你被屏蔽了?】
蒋司寻:【被删了。】
许珩:“……”
妹妹终于出息。
以前就算摁着她手指,她都不会干拉黑人这种事,在她那里这是非常伤感情的举动。
【你们俩分了?不应该。她哪舍得跟你分手。】
蒋司寻看着最后那句话,心头不是滋味:【没分。我爸替她把我删除。】
许珩:【这就说得通了。】
还以为妹妹出息了。
【她明天应该就会加回你。】
他叹口气,妹妹估计要自责一夜,明早说不定就把人给加回来,再顺便发一百块钱红包补偿。
蒋司寻不管她会不会通过,先主动添加表明态度,在备注里写道:【晚安。那六年里,我也很想你。】
许知意看着后面那句,到底路伯伯是过来人,知子莫若父,知道她扛不住蒋司寻的温柔,于是给她那么大一个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