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宜安看着亲密的两人,一个背着人不放下来,一个抱着脖子不撒手,她和丈夫再自欺欺人也说不出他们两人只是感情好的兄妹关系。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何宜安仔细回想,无数细节在脑子里慢镜头回放。
在胡同咖啡馆喝下午茶偶遇蒋月如那次,两人的手机摞在一起,司寻还帮着知意拿罩在外面的衬衫。
知意休假去看演唱会,司寻那晚留宿,说第二天方便带知意去机场。
谈了女朋友却只有知意见过。
以前拽着去逛街都拽不动的人,以‘女友’为借口陪他们去逛街。
给女友买衣服完全参考知意的意见,而他自己的意见则保留。
还带知意去路家家宴。
她与丈夫大意了。
许向邑回过神后对闺女说:“知意,你到爸爸这里来。”
蒋司寻把人放下,对未来的岳父母解释道:“我还在追知意。”
“不是,司寻,你们……”许向邑人生里第一次语无伦次。
许珩幽幽坐回去,采访父亲:“家被偷的感觉如何?”
许向邑:“就你话多。”
许珩:“可能是因为家里多了一口人,我变开朗了,一开朗,话就多。”
许向邑:“……”
本就怅然失落,现在心口更闷。
许知意刚才甩掉凉鞋,没穿拖鞋,赤脚走到父母中间坐下。
她看一眼蒋司寻,他往门口走去。
何宜安心思细,问闺女:“这么多年,心里的那个人是司寻?”
许知意点点头,“嗯。”
何宜安总喜欢把闺女当成小孩,想多抱一抱,双手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揉揉闺女的脑袋,终于得偿所愿。
许向邑喝了半杯水,勉强接受闺女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实,刚才看见司寻背着知意进来,他大脑的第一反应,自己还没背过闺女呢。
女儿如果小,他能背着在游乐场里走几公里不会累。
如今,背久了怕是再也背不动。
蒋司寻从玄关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双女士拖鞋。
许知意从妈妈怀里起身,坐直。
男人俯身,把鞋放到她面前。
许向邑指指旁边的沙发:“司寻你坐。”
许珩转脸对蒋司寻道:“你在我家的好日子,今天到头了。”
蒋司寻在岳父母前面变得沉稳,没回怼未来大舅哥,只瞧了对方一眼。
许向邑恢复到往常谦和的神色,示意蒋司寻喝茶,随后直奔主题:“孩子找对象,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做父母的求之不得。但当爸爸的,总怕自己闺女受委屈。我当年追你许伯母,追了三个多月。”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
许珩递了一杯茶给准妹夫:“懂你岳父的意思吧,好好追我妹妹。三十几年前,我爸就追了我妈三个月多,物价涨这么厉害,你再按以前的追人标准来,说不过去。”
他悠然问父亲:“半年打底?”
不等许向邑说话,蒋司寻表态:“多久都行。”
许珩:“态度还不错。”
许向邑对时间没具体要求:“当爸的肯定不会轻易把闺女嫁出去,你就算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也不能例外。”
说着,他看向闺女:“怎么不说话?”
许知意抱住爸爸的胳膊,亲昵又乖巧:“爸爸,我听你的。”
许向邑心气顺了,空落落的心里又被填回来一些。
许珩半起身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青橘剥,低声说:“还是你爸了解我爸,知道我爸这关难通过。路伯伯偏心知意,替她拉黑你,等我爸知道了,应该会看在路伯伯面子上,酌情免你三五天。”
橘子剥好,尝一瓣,眉头紧皱,牙差点被酸掉,将剩下的橘子给蒋司寻,“帮个忙。”
蒋司寻:“……”
许珩问母亲:“以后蒋司寻想留宿,我还给他留吗?”
何宜安温柔笑说:“订婚前那肯定是不能留。”
“你们先聊着。”她起身去了厨房。
蒋司寻发消息给许珩:【你今晚话怎么这么多。】
许珩快速打字,反唇相讥:【家里多了你,我变得活泼开朗。】
蒋司寻:【既然这么活泼,把我拉进你们家庭群。】
许珩没回,退出聊天框。
另一边,许知意给爸爸捶胳膊,从上捶到下,力度刚好。
许向邑温和一笑:“是怕我秋后算账?和司寻两人在我跟你妈面前演戏,是不像话。”
许知意憋着笑:“我这是孝顺您呢。感觉不到我的孝心?”
“感觉不到,棉袄漏风了。”
许知意笑出来,半握拳的手落在爸爸胳膊上稍微用了一点力,连着敲了好多下,“这才叫漏风。”
许向邑头一次享受闺女这么闹腾人,以前总是拘谨着。
许知意小声问道:“爸爸,对未来女婿还满意吗?”
许向邑逗闺女:“我看谁都不满意,觉得谁都配不上你。你妈妈应该很满意。”
何宜安端了一杯蜂蜜水来,接过话:“我很满意什么?”
她把杯子给闺女,“喝点。”
许知意晚上喝酒喝的不多,依旧接过来,以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爸爸说你对未来女婿很满意。”
何宜安看女婿的角度与丈夫不一样:“那肯定满意,司寻是我看着长大,品性我了解。以后你连婆媳矛盾都没有,你蒋阿姨最开明,从不多管孩子任何事,你们生不生孩子她都不会多说一句。”
最重要一点,“司寻在我家住惯了,你们结婚后可以经常回来住。”
她和丈夫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希望女儿能常在家住。
何宜安说话音量正常,坐对面的蒋司寻能听到,他吃掉最后一瓣酸到难以下咽的橘子,对何宜安道:“伯母,我和知意以后住家里,不搬出去住。”
他早就考量过,不是一时为争取岳父母的好感。
许珩再次插话:“你是指哪边的家?北京还是?”
毕竟他们婚后不可能常在一个地方住,都是随项目和工作飞来飞去。
蒋司寻:“北京,上海,曼哈顿,我和知意都住家里。”
许珩点点头,又道:“伙食费别忘了交。曼哈顿房子的地税和管理费之类的,都算你身上。”
许知意笑问爸爸:“那我用交伙食费吗?”
“你不用交,司寻跟你哥两个人交。”
许珩:“……”
听说蒋司寻婚后住家里,态度明显开始转变。
蒋司寻拿毛巾擦擦手,打算回去,如今身份有变,在这里坐着影响他们聊天。
他起身,“伯父伯母我先回去了。”
许知意从沙发里起来,“爸爸,我送送蒋司寻。”
许向邑这会儿心里舒畅,放人离开:“去吧。”
直到出了门走到院子里,蒋司寻才暗自松口气,今天自己身份不一样,不由多了几分紧张。
他看许知意:“进去吧,外面热。”
许知意刚才出来时顺手抓了两颗巧克力,他今晚吃了一整个橘子,这次管家买的橘子特别酸,正合她口味,但其他人受不了那么酸。
她把巧克力给他:“不是黑巧,不苦。”
蒋司寻从她手心拿过来:“谢谢。”
许知意仰头安静瞅着他,再也不用担心被父母撞见。
“以后你再来我家,活动范围只限一楼了。”
“没事。争取早点跟你订婚。”蒋司寻剥了一颗巧克力,自己没吃,送到她嘴边。
许知意微微启唇,含住巧克力。
这一天,以玫瑰花开始,以巧克力结束——
周末那天,蒋司寻飞去港岛一趟。
几个伯伯里,曾经因为医院的事情,他接触最多的是二伯,往来最少的就是三伯。
三伯话不多,性情比较温和,在路家那堆人里,实在罕见。
也许正是因为人随和,爷爷才看不见这个儿子的能力。
从机场出来,蒋司寻直接去了公司找三伯。
知道他今天来,三伯提前预备好茶。
兄弟几人里,只有三伯戴眼镜,半框银边眼镜显得人更儒雅。
亲自给侄子倒了茶,话也直接:“老四说你放弃了虞家的那票。”
蒋司寻:“我放不放弃,爷爷都会想办法刁难我。”
三伯笑:“把你爷爷想坏了,想刁难你的是你大伯。”
“爷爷如果不纵容,大伯没那个胆,他还想着要爷爷的家产。”
“还因为你爸妈离婚的事,怪你爷爷袒护你大伯?”
蒋司寻不想多提,端起茶喝。
当年母亲离婚就是想要清净,结果路剑良在他们离婚后还不收手,生怕他们复婚,沈清风跟父亲纠缠不清的那两年,全是大伯推波助澜,想方设法添油加醋让母亲知道。
母亲到现在都在看心理医生,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离婚,离婚后那两年也是症结所在。
三伯:“我不是替老四说话,当年他不是真要娶沈清风,是跟你爷爷闹,在赌气。”
“那不重要。我妈听到的就是他执意要娶沈清风,为此不惜跟爷爷闹。三伯,您不知道那对我妈伤害多大。不说这些。”
三伯打住,说起医院两次易主:“我们家持有的医院股权当初是虞家转让给我们,医院在虞家手里那么多年,肯定有特别信得过的医生,后来查出抱错,虞家或许了解内情,但一边是你大伯,路家话事人,一边是首富许向邑,谁都不好得罪,即使知道点什么,也只会烂在肚子里。换成你,我,可能都会这么做,自保是人的本性。”
“你现在跟虞睿之间有点不愉快,他们更不会说。如果需要,我替你们俩约一下,这个面子,虞睿还是会给我。”
蒋司寻:“谢谢三伯,不用了。证据是许珩负责,他想收拾沈清风的时候,可能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我只管争到掌控权。”到时找路剑良和沈清风清算的时候,保证路家跟许伯伯家合作三十多年的所有项目不受影响。
许向邑与路家从路老头时开始合作,纵深三十年,从内地到港岛再到海外,涉及领域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也是当初沈清风嫁给大伯的原因所在,料定许向邑会因顾及公司利益而拿她没办法。
顾及利益的不是许伯伯,而是许知意。
许知意不希望父母已经错失了二十年的亲情,还要再以公司巨大利益为代价去报复沈清风,沈清风不值得,所以提出自己报仇。
许向邑刚找回女儿没多久,爱女心切,什么都顺着许知意的心意,便答应了。
如今KEVE在许知意名下,沈清风二十多年竹篮打水,这样的报复方式不仅没任何损失,还让自己的事业与财富双收。
但沈清风失去的这些,在许珩与许伯伯眼里,并不够。
蒋司寻道明今天的来意:“以后公司还要麻烦三伯,我一年在港岛最多十天半个月。”
三伯震惊到没控制好表情:“你拿到集团控制权后你不来管理?”
蒋司寻:“我只要个大方向的决策权。”
无论是远维资本还是远维集团,都没在港设分支机构,许知意没机会来港出差,他也就没考虑常住港岛。
与三伯聊了两个多钟头,离开时正好收到邮件,董事会会议于两周后召开。
回到海景公寓天已黑,蒋司寻只开了落地灯。
落地窗外,海湾灯火璀璨。
那晚手写的解释还压在边几的花瓶下,蒋司寻拿起来又看一遍,看完在末尾加上一句,再次把这张纸叠好,用花瓶压了一角。
边几上有固话,他拿起听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又像回到小时候每次用座机给父亲留言。
四岁半那个暑假,与父亲不欢而散后,后来他也想要给父亲打一个电话,但因为自己说过那句‘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放不下自尊,于是再也没打过。
响铃十几秒,许知意接听,来自港岛的固话,对方还没出声,她就知道是蒋司寻。
她道:“没把你电话拉黑。”
蒋司寻:“我知道。正好坐在话机旁边。”告诉她,“接下来十多天我都不忙,陪你去伦敦看日出。”
许知意:“我周三才能忙完。”
男人问她:“周四过去?”
“可以,上午飞过去。”
许知意第一次去布村看日出是十几岁,二哥带她去那里打卡。
二十岁时跟宁寅其去过,后来自己又去了一次,沿着沙滩漫无目的走着,那时她跟蒋司寻已经联系不多。
唯独钟情那片海那片沙滩,是因为那里回忆太多。
周三那天在公司加班到八点多才回家,简单吃了晚饭,许知意开始收拾行李,许珩给她送酸奶上来。
酸奶放下,人没走。
许珩无意间瞧见了她衣柜里的男士酒红衬衫:“那件就是你跟妈说的,你们公司的团建服?”
“……”
她低头收拾东西,装聋作哑。
那件衬衫,这一次旅游没带上。
许珩临了又叮嘱:“蒋司寻如果再借着看日出表真心什么的,你淡定一点,听到没?”
“我知道。”
落地伦敦机场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前两晚住在布村,汽车出了机场直接前往。
蒋司寻订了海景房,她与他的房间紧挨着,沙滩大海就在眼前,下楼过条马路就是。
她正在收拾行李,蒋司寻过来找她。
男人站在门外没进来,对她说:“先去吃饭,回来我给你整理。”
许知意把一堆洗漱用品先放在盥洗台上,拿上包要随他出门。
蒋司寻站在门口没动,示意她:“你穿裙子我不方便背你,换一下。”说完这话,人进来,关上房门。
许知意:“我换衣服。”
男人说:“我去露台。”
他背对着房间,在露台回邮件。
想到自己与蒋司寻曾经在港岛那样亲密过,两人之间一开始隔着彼此的睡衣,后来什么都没隔,许知意不再纠结他在不在房间,找出长裤与背心换上。
“换好了。”她将长发挽起,对着露台那边,“走吧。”
背心是短款,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蒋司寻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又回自己房间拿了西装,以防太阳落下去后,她嫌冷。
出了酒店,风有一点大。
“知意。”他喊住快自己两步的人。
许知意回头,男人款步跨过来,把西装裹在她身上:“穿好了。”
自己瞬间被他的气息包围,“我不冷。”她怕热,他又不是不知道。
“晚上冷了我再穿。”
蒋司寻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这才收起自己的西装。
这个亲吻猝不及防,许知意呼吸顿了几息。
“吃中餐还是西餐?”他问她。
许知意与他并排走,两人胳膊时不时会蹭到一块,她道:“海鲜。”
“知意。”
与她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来自身后的这声知意,是齐正琛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幻听了。
蒋司寻比她先回头,她跟着倏地转身。
一辆敞篷跑车缓慢靠过来,车里只有他一人。
上次见面,因为商韫在旁边,她称呼了一声齐总,今天只有他们三人,总不能再这么喊。
“二哥。”时隔两年,她难过地喊了一声。
蒋司寻问:“来伦敦出差?”
齐正琛:“陪我妈过来。”自从领证,他与母亲关系一直僵持,母亲甚至说当没他这个儿子。
为了缓和关系,自己主动陪母亲过来,母亲还是不愿搭理他,但态度比先前要好。母亲今天约了朋友,他一个人开着车,不知不觉就开到了这里。
他看向许知意,提出来:“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个饭吧,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
海鲜馆里,他们要了一张圆桌,三人分开来坐。
知道另两人喜欢吃什么,齐正琛一人拿着菜单点菜。
蒋司寻倒了几杯水,放到各自手边。
桌上安安静静,谁都没说话。
许知意托着腮看窗外,思绪被拉到六年前。
那时她与二哥有说不完的话……
那天是九月二十二号,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一个多月,齐正琛来曼哈顿看她,晚上订了西班牙餐厅。
四人位,她和齐正琛坐一排,蒋司寻坐他对面。
齐正琛给她点餐:“番茄汁面包,要不?”
许知意想着在上海那家餐厅,与蒋司寻一起吃的蘸面包,点头:“要,两份。”
齐正琛无奈道:“行,两份。吃不完我替你吃。”
他又问:“申硕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知意:“蒋总帮我写了推荐信,又托科恩的爷爷写了一封。”
对面,蒋司寻喝着水,无声看着两人。
一周前,齐正琛在电话里对他的那句“等等再向知意表白”,犹在耳畔。
齐正琛点好餐,看向对面:“你怎么不说话?”
蒋司寻淡淡笑了笑:“说什么?”
许知意看男人一眼,不敢与他对视太久,他看过来她正好收回视线,然后很是随意又放松地对着齐正琛说:“沉默是金。像我和你话太多,就没蒋总有钱。”
蒋司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