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不到,许知意和蒋司寻到达老宅。
他们来这么早庄伯并不意外,最近一周,蒋司寻打了他两次电话约路老头,今天能见到爷爷,当然要来早一点,但不巧,律师正在老头书房。
他遗憾告知:“律师在楼上,你陪知意在院子里坐坐,或者,你们进去先吃点东西。”
蒋司寻往二楼书房窗口扫一眼:“律师在?”
“对。”
“今晚律师也要参加家宴?”
“对。”
“为沈清风辩护?”
庄伯答非所问:“还有一个钟头你就知道了,耐心点。”
“我去楼上送茶。”庄伯借故离开。
今天天公不作美,又是个阴雨天,雨在他们来的路上才停。
许知意望着远处迷蒙的海,叹道:“上次来是阴天,今天还是。”
蒋司寻:“等哪天晴天,我再陪你来。”
他牵起她的手,往别墅走。
刚走没几步,有汽车驶进来,许知意回头看过去,车牌隐约有印象,是他堂姐的车。
没想到堂姐也这么早过来。
他们家人都没丁点真情实意,坐一起敷衍对方还累得慌,她收回视线,问男人:“去左边院子里坐坐?”
“行。”蒋司寻牵着她掉头往左边院子里去。
“司寻。”堂姐从后座下来,对着那道高挺的背影喊道,猜到这个堂弟今天会提前到,果不其然。
蒋司寻没回头,松开许知意的手,揉揉她头发:“你先去那边等我。”
许知意反手握住男人搁在她脑后的手,摩挲了两下,似是安抚:“不管她说什么,别介意。快点去找我。”
“好。”
男人说着,捏住她几根指尖放在自己唇边,似有若无吻了下。
她的指尖沾着他唇的温度,许知意心头微动。
站在停车坪前的堂姐实在受不了他们,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打情骂俏。
蒋司寻放下她的手,脱下西装给她:“那边是风口。”
许知意接过来,边走边穿上。
堂姐终于等到人,下巴往别墅那边一努:“进去说吧。”
蒋司寻神色冷淡,耐心也不多:“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堂姐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这个堂弟对自己不咸不淡的态度。
院子里风大,她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一条披肩挡在肩头。
“知道今天爷爷让我们过来是为什么事吗?不妨猜猜,猜不对我给你提示。”
蒋司寻瞅着她,耐心告罄:“路楷婧,在我跟前别卖关子。”
路楷婧:“没同你卖关子,是给你点时间接受。上次家庭会议,你还有印象吧?你肯定不会忘。”
那是第一次,爷爷没让他们过来,直接在群里通知了部分财产分配。
“你把我爸的罪行列那么多页,逼着他提前卸任,最终怎么样?”
她笑了下,“我哥拿到6%的股权,爷爷主动给的。四叔给你争取到了什么?”
“爷爷的律师团队最近频繁进出老宅,不是给沈清风辩护。”她直直看着堂弟,“现在你应该知道爷爷最近在忙什么了吧?”
“为一个许知意,你把我们家彻底搅合散,我们全家都成了别人的笑料,不如你来猜一猜,爷爷会补偿给我们家什么。”
“别以为自己现在是话事人,就赢了。”
若和沈清风案子有关,蒋司寻还有兴趣听听,一听是分家产,转身便走。
路楷婧对着堂弟的背影:“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爸让我负责津运那个项目。”
左边的院子里,许知意喝着庄伯刚让人送来的热茶,不经意看向右边,男人的身影出现。
她嘴角扬起:“这么快?”
蒋司寻道:“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有用的一个消息,“津运那个项目以后由路楷婧负责。”
许知意对这位堂姐一点不了解,以为除了每年路家的家宴,不会再有其他交集,没有对方的背调。
“她和沈清风比起来呢?”
蒋司寻想了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眼神示意她站起来。
许知意随手一指旁边,那么多椅子,非要她这张:“你坐那。”
蒋司寻置若罔闻,将人拉起来,他坐下,把人按在他腿上坐着。
许知意拢着身上的西装,“坐你腿上谈公事不像话。”
蒋司寻:“这是家里,不是公司。你看谁在家谈恋爱像谈判。”
许知意笑,于是坐着不再动。
“问你呢,路楷婧和沈清风比起来呢?”她又重复一遍。
蒋司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路楷婧也这么疯?”
“称不上疯,跟沈清风不完全一样,底线她有,良心也还算有点,但不多。我大伯是什么样,她基本就是什么样。津运的项目,我大伯顾不过来,只能交给她。”
许知意陷入沉思,想拿到津运的股份,不像KEVE那么好操作。
蒋司寻叫她不要再多想:“路楷婧交给我应付,她从小就拿我没办法。”
许知意:“……”
蒋司寻没把路楷婧加入津运项目当回事,津运项目的关键是尚凝微,“别想路楷婧了,不如想想,爷爷今晚要怎么分家产,拿出多少分,又会给路剑良多少。”
说着,他笑笑:“万一没我多少,你别伤心。”
许知意对路老头前两次分家产略有了解,老大家分到的最多,其次是老二与老三,路剑波几乎没有。
也许私下会给现金,但和三个哥哥分到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路老头偏心大儿子路剑良,是人尽皆知的事。
蒋司寻曾因为爷爷袒护大伯,这些年来,始终心存芥蒂。
许知意安慰他:“分不到就分不到,我有钱。”逗他开心,“等结婚后,保证你零花钱是你们群里最多的。”
蒋司寻双臂将她收紧,笑着看她:“说话可要算话,我当真了。”
许知意坐他腿上比他高出一截,她垂眸看着男人,打商量:“我给你零花钱,你再花我身上,行吗?”
在自己笑出来前,先吻上他。
蒋司寻的一只手从她腰间往上挪,轻捋过她后背,握住她的后脑勺,两人唇贴着唇,略重的气息交错。
他说:“我还有不少私房钱,都花你身上。”
话落,他握紧她的后脑勺往下压,顶开她的牙关。
唇舌相缠。
许知意以为自己占据高位就能掌握接吻的主动权,然而仅仅几秒的功夫,他变被动为主动。
直到庄伯让人来喊他们,吻才停。
许知意没忘他深吻前的那句话,拽着他胳膊不放,开玩笑说:“和我说说,你有多少私房钱。”
男人道:“不记得。回到家我把所有账户余额都截图发给你。”
许知意心满意足:“不用。”
男人牵着她,边走边回复路剑波的消息。
她走路慢他两步,他手上用力,拽着她走。
六点五十二分,除了路剑波外,所有人到齐。
路老头今天下楼早,一同下来的还有两位律师。
蒋司寻对这两位律师面生,路家其他人熟悉其中一位,之前分家产,有一位与他们对接过。
二伯余光瞄了一眼大哥路剑良,想从对方脸上捕捉点信息,但大哥的神色丝毫未变,像是知情。
看来老头又要借沈清风进去、大哥家破为由头,分一些家产来安慰弥补大哥。
大哥家没到家破人亡那么惨的地步,但家确确实实散了。老婆进去,大儿子与之离心,认回来的小儿子因无法进入集团,对他也没几分真心。
许知意小声问身侧的人:“那两位是?”
蒋司寻:“应该是律师。”
许知意点点头,眼神告诉他,没事,家产分不到没关系,她有钱。
蒋司寻淡淡一笑,拿筷子先给她夹吃的。
路老头落座,瞅瞅司寻旁边的空位,对桌上其他人说:“你们先吃,不用等老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家宴必有的训斥环节,今天取消了?
路剑良:“爸,什么事您先说,不说谁能吃得踏实。”
路老头道:“老四还没来。”
接话的是庄伯:“老四来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从落地窗看出去,拐进来的车就是老四的座驾。
“这才几点呀。”
庄伯自言自语,低头看手表,提前了足足六分钟。
破天荒了。
路老头同样不敢置信,冷哼道:“是不是又让蔡秘书代他来吃饭!”
老四不是没干过这样的混账事,家宴居然让自己的秘书代为参加。
若说不孝,他绝对头一份。
庄伯一瞬不瞬瞅着窗外,瞅清楚从后座下来的人后,一把年纪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激动道:“不是蔡秘书,老四自己来了。”
路剑波今天提前过来是听说老头子的私人律师也在,若再分家产,他必然得争,不为逆子,也得为自己孙子孙女争。
在蒋月如眼里,这是他仅剩的价值和意义。
路剑波脱了西装,在逆子旁边坐下。
蒋司寻给他一双筷子:“吃吧,估计没你什么事。”
路剑波:“……”
路老头伸手,律师把其中一个文件夹递过去。
“既然你们不想吃,那我就先说。”
他向来不喜欢煽情铺垫,谈钱时就不必谈感情,“这几天,我将我所有个人财产都做了规划和安排。”
错愕明晃晃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包括路剑波,他夹菜的动作顿住。
老头不可能在生前就把所有财产分给儿女,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他从来没看透过自己的父亲。
包括这一刻。
路楷婧目瞪口呆,所有财产?
几千亿都分配?
路老头并不关心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打开眼镜戴上:“这次我自己来宣布。”
在座的,包括许知意都不由屏息。
谁都在意,有的在意钱,有的在意情,但往往钱在哪情就在哪,这个时候,谁都无法自欺欺人,说老头给的少,但老头很喜欢他。
庄伯找了把椅子坐下,他不清楚财产到底怎么分配,担心自己站不稳,还是坐下妥当一点。
路老头拿起文件夹,戴上眼镜眼前瞬间清晰,每个数字都跃入视野。
“慈善基金会由老二管理,我会把我持有的三十六家公司的股份转入到该基金会里,我们家里所有家庭成员不得从中获益。”
他把三十六家公司的名单附件抽出来,让人递给老二。
二伯目前有点懵:“爸,您怎么就把慈善基金会给我管理了?”
路老头:“给我们路家积德的事,你做最合适。”
二伯:“……”
内涵就内涵吧。
基金会先前的规模就不小,父亲又转入了三十六家公司的股权,这些源源不断的分红,路家其他人无法获益,而他作为管理者,自然是有办法让部分进入自己的口袋。
路老头的话还没说完:“老二管理,老四监管慈善资金是否落到实处。”
二伯:“……”
路老头继续:“我名下还有40%的集团股份。”
说到这,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路老头拿起第二个文件夹:“从40%里转10%的股份到路实信托,路实由老大接管,任董事会主席。你们四家都是信托受益人。路实信托的股权具体怎么分配,律师会告知你们。”他只是将财产提前分配好,但生前对家族信托依旧有绝对的话语权,不然这些不孝子孙不会拿他当回事。
路剑良对管理路实信托,对父亲的安排还算满意。
许知意看了一眼路爷爷,又看一眼路剑良。
二伯忽然冷嗤,偏心偏上了天。
路老头名下有三家家族信托公司,有专业团队管理,各信托公司负责的业务不同,目前路实信托资金规模最大,投资覆盖的领域最广。
如今路老头又将持有的10%股权注入进去,另两家更比不过了。
父亲把路实信托交给老大管理,却只给他一个慈善基金会管理,偏心从来都摆在明面上。
“爸,您不公平。”
路老头:“世上有公平的事?你说件给我听听。”
二伯张张嘴,想到还有巨额海外资产与30%的股份还没分配,他先不顶撞,万一惹毛了父亲。他曾吃过亏,还是忍忍。
路老头:“我名下所有海外资产注入到路港信托,由……”
话被路剑良打断:“爸,您是不打算分了吗?全部都注入到信托里头?”
二伯也反对:“多少分一些。”
路老头盯着大儿子看,目光平静。
他从不这样看谁,看得路剑良心里发慌。
半晌后,他反问大儿子一句:“前两次分给你们的还少是吗?”
路剑良的底气不足:“没多少。”
路老头:“谁再打断我说话,赠与撤销。”
不怒自威。
餐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许知意看一眼身边的男人,侧过去,小声说:“会真的撤销吗?”
蒋司寻:“撤销过一次。第一次分的时候,我二伯不满,直接被撤销三分之一。”
许知意:“……”
难怪都对老头敢怒不敢言。
路老头继续:“路港信托由老四接手,负责全球范围内投资。”
“凭什么!”
“凭什么呀!”
路剑良与老二几乎异口同声。
这不算打断父亲说话,只是表达不满,两人连心里所想都同步。
路剑良:“我不同意。”
路老头:“不同意可以,那路港信托给你管理,你来负责全球投资。你管理的路实给你四弟。”
他看手表,“给你两分钟时间考虑。”
“呵。”
路剑良握紧了水杯,手背青筋突起。
父亲料定他舍不得那10%的集团股权,而的确,自己舍不得放弃股权。
二伯提出:“爸,我跟四弟换。”
路剑波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当我是死人呢,想换就换。”
路剑良擡眸,沉声道:“话倒不必说得那么难听。”
路剑波对上大哥阴鸷的眼神,“还有更难听的,要不要听听?”
路老头喝口温水润嗓子:“两分钟到了,换还是不换?”他看向大儿子。
路剑良没吭声。
由他接手的路实信托目前规模最大,舍不得。但父亲注入全部海外资产的路港信托,现在也不容小觑。
二伯不满:“凭什么这么分,爸。”
路老头:“凭你四弟有三十年的投资经验,凭你四弟是你们几人里最有良知最有责任心,信托的财富在他手里能传承下去,你们子子孙孙所有后辈都是受益人!你们自己的财产就算哪天败光,你重孙,重重孙还能靠着信托有饭吃。凭这些,够不够?”
二伯哑口无言。
蒋司寻转脸对父亲说:“恭喜,你爸眼里终于有你。”
路剑波:“……”
逆子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桌上所有人都听得见。
路老头:“集团由老三管理,楷驰协助你三叔,你们两人不再安排其他职务。”然后开始安排最后一家信托公司,也是规模最小的一家,“楷婧,楷舟,楷越,你们三个负责。跟着专业团队多学学,我看看两年后,财富在你们手里有没有增长。”
许知意看向对面三人,另两个是二伯和三伯家的儿子,与她差不多岁数。
看着路老头合上文件夹,给三个孙辈递过去。
其他人获得财富与管理权,那么轻而易举,而蒋司寻为了集团控制权布局六年,还拿出自己那么多利益去交换。
她宽慰蒋司寻:“路伯伯分到的就是你的。”
现在只剩那30%的股权,路剑良心道,这部分股权应该不会再注入到哪个信托里,是要拿出来分的。
四家平分?
平分他头一个不同意,他家四个孩子,老四家就一个。
老二与老三大概也不同意平分,他们两家都是三个,老头如果平均分四份,他们也吃亏。
路老头在全桌人的凝视下,说道:“股权我就不分散了,都给司寻。”
“爸你老糊涂了!”路剑良蹭一下站起来,后脚跟同时把椅子往后一踢,随之“砰!”一声响,椅子摔在黑底岩板上。
“爸!”路楷婧急忙扯住父亲,担心父亲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
“路楷婧!吃里扒外的东西!”路剑良甩开闺女的手。
路老头稳如泰山:“楷婧,放开你爸,让他过来。”
路剑良还做不出打父亲这种事,再者,父亲身后有贴身保镖,真若动手,自己出不了这个门。
他忿忿不平:“30%的股份都给蒋司寻?”他冷笑几声,“您偏心偏到天上去了!”
二伯表态:“爸,您真要这么分,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家。”
路老头环视桌子一周:“有意见赶紧提,不满的滚蛋!连之前的也给我吐出来,别耽误我对财产二次分配。最后一次回来是吗?记好了自己说的。”
二伯突然不吭声。
路老头看向大儿子:“这些年,分给你多少家产,心里有数吗?”
路剑良突然拿不准父亲的意思。
路老头示意律师,“你整理出来的明细给老大看看,看是否准确。”
不止路剑良拿到了一份资产明细,二伯与三伯也拿到一份。
路老头:“你们这些年从我这里拿走的,我都给你们记着呢。老四从我这里得到的不过是你们的一个零头。给司寻30%的股权,虽然比你们得到的多点,多也就多了吧。要说真心,就只有司寻对我还有一些。”
许知意在桌下握着男人的手,冲他扬眉梢:“终于也被偏爱了一回。”
蒋司寻攥紧她的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