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还这么多◎
烛光浮动,夜里起了风。沈云西将两件书信装封好,落下红药宫的地址。
与别国皇室通信易起乱子,被查出来,说不定给她扣个里通外国的罪名。离国的书信还是一并由红药宫转交为好。
晚上看多了字书伤眼,沈云西写完信,自去休息。
福花小姑娘没抵挡得住八卦和看热闹的**,又往外门探风声去了,竹珍替了她的活儿往内来灭灯垂帘,笑说:“小姐好生定得住,今夜里,你怕是独一个睡得着的。”
沈云西把头埋在枕间,她困得很,长卷的睫羽一合一合,欲眠半眠的没有应声,不过转息便入梦了。
是夜,沈云西一觉安沉,府中其他院里烛火灯笼点得透亮。
老夫人住处,秦兰月听得真死了人,惊得失语,心如擂鼓,一时神不守舍。
烧了一室的安神香都定不住她的心慌。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秦家一伙向来只会耍蛮放刁的货色,竟真敢舍下命来。
他们疯了不成!
莫说秦兰月,大夫人二夫人乍然闻得,也失了声。
卫老夫人闭目拨捻佛珠,念了几句经文,才问下人:“你们老爷回来了没有?”
女婢赶忙回说:“还不曾,宫里留老爷说话吃酒。”
“那就叫你们大爷马上领人到外门去守着,叫他务必要看仔细了,人家有备而来,有一就必有二,事情还没完。”
老夫人阅世多年,片刻即猜出了秦家人接下来的计划,沉着地下了指示。
女婢匆匆传令,秦兰月脱力折身,跌坐回了椅子上,后背发凉,起出毛毛冷汗。
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死一个还不够,他们还要送命来吗?!这是铁了心要绝她的路,为了从她身上扒下一层好处来,不惜以人命做局!
秦兰月大受打击的失神模样,并没有引起二夫人半分的怜悯,反而火气更大了。
今晚的事一旦传出去,她脸皮子臊没了事小,沾上洗不清的人命阴司,那才是大事!
秦夫人手上的银钱,她又没沾,好处姓秦的全得了,结果受祸的时候,一家子都得陪她担着,这是什么道理!
原二夫人冷脸飞过去一个白眼。
原齐芳无声的顶撞,让秦兰月万分窝火,她死力掐着手,嫣红饱满的双唇里咬出了惨白的齿印,却始终不肯松口。
她厌憎秦家的族亲,要她把父亲留下的东西交到那群恶狗手里,和从她身上剜肉无异。
可饶是她再怎么不愿,卫老夫人还是开口了。
老太太像是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你们秦家的家产,我们不好沾手,你自家的银钱,也向来是你自用的,自该你自己处置。且自你进门来,这府里一直都是你当家的,今天这事怎么办,怎么做,你自拿主意吧。你要怎么做我不管,但是,你得记着,要处理得妥当。”
老夫人眼含厉色,“否则,你要应对的,就不只是你这几个好说话的继子儿媳了,还有卫家的老宗亲们。”
秦兰月呼吸一滞。
打上回沈云西的话本子出来,闹出笑话,卫家宗亲就生出不满了。
前头又因母亲和舅舅的事,她没了侍郎府依靠,再受名声带累,卫家的老迂腐就更对她看不上眼了,三天两头的来寻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喻示,说她家世德行配不上做一宗大妇。
幸亏老太太不理会,且有卫智春强硬回护,才力压了下来。
若此回又添上人命,那……
秦兰月不敢细想。
但她知道,如果她想不出完美的破局法子,那就必须在舍财还是保位上,做出选择。
秦兰月深深吸气,收肩梗颈地屏息了片晌,终是颓然地弯下了细白的脖颈。
风移影动,树影斑驳。
秦兰月面色漠然,疾行穿过临水长廊,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一径回到正院,绿芯把房门掩上,秦兰月倒在被褥里,娇妍如花的面庞,打上了秋霜。
她怄得眼红泪流,闷了许久的埋怨再也压制不住了,声音嘶哑:“若非母亲、若非母亲……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等举步维艰的境地来,里外都要受人耻笑欺辱!还要背上奸生的骂名!”
秦兰月又坐起身来,瓷器白日里被砸得差不多了,她便拎起**的枕头,往地上摔了下去。
涂了豆蔻的指甲刮坏了枕面上的软丝,青绿的绣线勒在她的手缝儿里,拉出了一道白红的细痕,她也不在意,又含着哭声怨怒起卫智春:
“出了这么大的事,关键时刻,他是半点用也顶不上的!早给他传了话去,他竟还心思在宫里头吃酒呢!”
绿芯不敢出声触她怒火,默默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捡起来。
从今天起,她们的日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富余阔绰了,一应物件儿,还是省着些用好
翌日天光大亮,沈云西在合玉居里慢踏踏地用朝食。
小厨房李姑给她做的是葱油拌面,配的是鱼头豆腐汤。面条筋道,葱油浓香,酱汁裹得均匀,一筷子下去口齿留香。几口面,一口汤,家常的美味也很让人欲罢不能。
沈云西舒眉,满足地捧住汤碗。
一边福花挂着两只黑眼圈,比着手和她说秦家的后续。
“秦夫人把秦家的家产交出去了!”
“昨夜请了秦家三叔公到府里来,当着大爷的面理了账,那三叔公老奸巨猾,把秦家的产业理得顺透了,看完了秦夫人交出来的东西,直说是不够,沈传茵手里头的也得一并还回来,属于她们秦家的,半个子儿都不许留!”
“一行人便又连夜去了鱼儿胡同。那头又怎么闹的就不知道了,反正秦家的人卯时散了。”
沈云西听罢,搁下碗,她的关注点在:“那看来今天正院又免去请安了。”
她这淡定的样子,让福花很没有成就感,“小姐,你就不惊奇不高兴吗?”
她们和秦夫人也算是对头吧,对头栽了大跟头,她小姐居然连个笑影子都没有。
“高兴。”沈云西背着手,往书案边走去,悠悠地说:“不用去请安,我可太高兴了。”
至于秦兰月,只要对方不来找她的麻烦,那对她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她犯不着去幸灾乐祸。
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浪费情绪,一切浪费行为在她这里都是不划算的。
有这个空闲,她不如多赚点钱。
沈云西铺平纸张,书写她的新故事。
昨天秦家三叔公闹了一回,上一本沈万川兄妹相关的话本子估计还能热一波,等这一本再上线,到时两本一起给她挣钱,她的小钱袋子都不知道得鼓成什么样了。
沈云西畅想了一下未来,还没开始动笔,就听见竹珍说道:“小姐,六月姑娘来了。”
沈云西闻声抬眼,果见季六月站在打起的帘子边,女郎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对季六月,沈云西并不陌生。这女郎和她兄长季五年都是卫邵的手下,比起木头似的大块头季五年,季六月明显要和气得多。
“你怎么来了?”沈云西问。
季六月并未往里来,在帘外先拱手做了个礼,才回说:“公子让属下到夫人这边来当值,府里的侍卫总不尽心,出了门什么人都拦不住。”
季六月比他木脑子只会看话本子的哥哥聪明得多,她很会揣度上头主子的心思,公子会让她到这里来,显然三夫人在公子那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她恭敬地做足了礼仪。
沈云西本来今日打一睁眼还没想起过卫邵,听到季六月的话,她托着脸颊,“他现下在府里吗?”
季六月:“公子往书院去了。”
昨天不是不舒服得很吗,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他们家很缺钱吗?上工不至于这么积极吧,连身体都不顾了。
沈云西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她想了想问道:“我能去吗?”
季六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说:“夫人若想去,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去。”沈云西丢下笔,红药宫大本营距梁京甚远,离他们过来还有段时候,话本子倒不是很急,“我去看看他。”顺便去书院蹭个御膳。
这都是好久以前的计划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
沈云西坐着马车前往应天书院。
国公府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风中溢散。
沈云西在车内翻看京里最近流行的其他话本子。
大抵是从她这里获得了灵感,如今的话本子市场,再也不是从前清一色的穷书生与狐妖鬼、穷书生与富家小姐这类了,而是重生的、种马后宫的、兄妹、姐弟、小妈文学的,诸如此类的题材如雨后春笋,冒个不停。
沈云西陷入了话本子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从鱼儿胡同口缓缓驶过。
此时的胡同里,庆明帝正轻抚着沈姑母的脸,出神的眼里尽是痴迷。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他昨夜怎么也睡不着,一早就出宫往这里来了。看着这张脸,庆明帝因太子皇后纠纷和白月光忌日刚过,而烦躁涌动的心火稍稍平息。
被他盯着的沈姑母也心不在焉。
为应付秦家的族亲,她一夜未眠,想着被秦家三叔公夺去的钱财,和女儿的怨恼,不由得心生委屈。
秦家欺人太甚!
真当她们是好欺负的!
沈姑母几番克制起伏的心绪,握住了庆明帝的手,委婉地诉苦,“老爷,可给我作主。”
美人黛眉染上苦闷,泪盈于睫,幽然欲泣,衔了一丝苦笑,怎么看都美得动人。
但庆明帝却是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扳正了她的脸,眯着眼阴沉地瞧了许久,喝道:“不许哭!也不许求朕!幸芳从来不会做这种表情,也从来不会开口求朕!”
在男女之事上无往不利的沈姑母震惊地张开口,呆在了原处,幸、幸芳是谁?
大太监田林在听见里面的话声,摸着腰间的杏花荷包,口上啧了啧,看他们这皇帝老爷,找替身还要求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