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女英◎
卫邵又轻唤了她几句,沈云西被叫起来,半闭着眼做了简单的洗漱,而后一觉天亮。
才起身就见福花喜洋洋地进屋来做礼:“小姐,今儿一早院试放榜了,咱姑爷打这回起就是秀才了,有功名在身了。”
沈云西窝在被子,一点儿也不惊讶,卫邵读书本来就很厉害,这是众所周知的,往前是被身体不好给耽误了,“他以后还要考进士的呢。”卫夫子三元及第都不在话下。
虽不足为奇,但人家来报好事,那就得庆祝,沈云西打着哈欠,说话时带了些许气音:“正好,书铺把这月的帐送来了,给你们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好了,去叫你竹珍姐姐开箱子。”
“谢谢小姐!老太太也有赏,这就是双份了!”福花欢呼出声,跑去院子里传好消息。
沈云西看她欢喜得脚下生风,撑头在枕上,少顷,也笑了起来。
说到卫邵,沈云西就想起昨晚上,她后头困了,都把人给忘了,她问荷珠,荷珠笑回说:“昨夜小姐歇了,姑爷就走了,早上天没亮就往书院去了。”
沈云西手托着脸,趴在**反思了一下,卫邵睡得比她晚,还起的比她早,她怎么这么能睡?
合玉居里大发赏银,正院里的仆从捧着老太太发下来的赏钱也是高兴得迷花眼笑。
自秦家族亲来闹过一场,秦兰月被迫交还家资后,她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手上的那点钱,自己都不够活得漂亮了,更别说漏给下人了。
秦兰月对底下人的埋怨一清二楚,可有什么办法,秦芙瑜和还在喝奶的弟弟都得她来养,她这双弟妹又不是卫家人,吃穿喝住都是从她的份银里扣的,她哪还有闲钱!
“姑娘喝茶,你家夫人可还好?特意使姑娘上门来,可是有什么话要知会我的?”厅堂里,秦兰月言笑客气地看向坐在侧位的年轻女婢。
那女婢穿着浅翠的小衫,下面套着织花绣叶的细绵布裙,头上还别了两只玉钗,和寻常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
“劳您记挂,多亏了您的提醒,我们夫人往关神医那里去探了探脉,果然内里有大病处,关神医都说幸而来得早,发现的及时,若不然不堪设想!”
那女婢双手合十直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又感激地笑对秦兰月说:“你可是大恩人呐,我们夫人专程遣婢子来向您道谢的。”
说着奉上锦盒。
绿芯接过传递上去,秦兰月客气了两句,收了放在手侧,没打开来看,而是又继续对婢子说:“我不过就是提了一两句,主要还是关神医本领大,也是有宫里的太子妃娘娘的福泽。”
听她提起太子妃,那女婢脸上的笑兀地迟滞了一下。
“这、可是关神医因齐家那事连带迁怒到姜府门上了,姜夫人去求医时受累了?”秦兰月试探问道。
那女婢忙摆正了面,说:“没有没有,我们和那齐家也不常往来,神医仁心不曾故意为难。”只是多收了很多银子。
秦兰月拍心口松气:“那就好。太子妃是夫人独女,我还担心神医因这个使性呢。”
她三句话有两句不离太子妃,想起府中的事,那女婢的表情越不自然,匆匆起身告辞。
秦兰月哪里知道太子妃在姜府的尴尬地位,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她只当是姜夫人在关玉珂处受了刁难,却又顾及面子,这女婢才做这般姿态。
当下便体贴的不再多言,笑着送人离开。
那女婢一走,秦兰月就打开了姜家送来的锦盒,只见里头放着的竟是几张银票。
她笑脸一收,气得砰地将那盒子拍在桌几上,“她姜家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救她一命,她就送这个来羞辱我!”
她失了秦家家产的事,满城皆知,姜夫人送什么不好,偏故意送钱过来,往她心窝子上戳,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绿芯倒不像秦兰月那么敏感,“姜夫人许是知我们周转不得,才备下这个。不过……”
她百思莫解:“夫人为何偏要与姜夫人交好来?
现下因齐家作恶,淑妃受了牵连不提,奴婢私下里闻见风声,说是太子这一两月也频受圣上申斥,惩处,连朝都暂不让上了。正是不好的风头上,夫人却和太子妃娘家频繁接触,是不是不太妥当?”
秦兰月消去怒容,秾丽的芙面浮出隐笑,“我心中有数,你往后便知这其中的厉害了。”
算一算马上就是卫邵出家了,在那之后不久,青云山传来二皇子病逝的噩耗,紧接着朱墙宫院里将会发生一起堪称骇人听闻、天惊石破的宫闱毒杀案。
淑妃皇帝皇后太子一个都没活下来,独有太子妃成了最大的赢家。
上一世的太子妃是沈云西,这一世的太子妃是姜丞相家的嫡女姜百谊。
虽说换了人,但在秦兰月看来,并不会影响结果。这一切与太子妃是谁无关,主要点在那位从未露过面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一死,殷皇后就一定会送淑妃皇帝他们下去给自己儿子陪葬。
秦兰月叹气,她重生回来后,不是没想过进东宫去,但依她身份家世注定当不得正妃,皇家妾室听起来高贵,可做小就是做小,要她天天给正妻俯首低眉,她是无论如何也弯不下那个腰的。
再者,殷皇后投毒,谁知道会不会误杀到东宫的妃妾,风险太大了!
再三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往东宫去的这条路,阴差阳错地和卫智春走到了一起。
至于帮太子度过难关,给太子透风声?秦兰月从来就没升起过这个念头。
她又不是傻货,她一个宫外的妇人,去向宫内人告知宫内的隐秘,且不说太子皇帝信不信,她要怎么解释消息来源?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她有问题吗?
与其费那些麻烦担大风险,不如直接从太子妃和姜家入手。
搭上姜家这艘巨船,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秦兰月舒心地喝了口茶,听见院子里笑闹声,便问了句:“他们在外面闹什么?”
绿芯尽力地组织语言:“三爷得了功名,老太太有赏。”
秦兰月蹙起眉,又迅速地展平了。
她不记得前世卫邵有没有得到功名了,具体是哪天出家的她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安国公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端午过后。
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也无妨,卫邵如何,左右碍不到她的计划。至于沈云西……便是沈太后重生,她和关玉珂交好,就代表着和太子站到了对立面,应该也妨碍不到她。
自秦家走后,秦兰月头一回神清骨松,她一边静心等待二皇子病逝的消息,一边给秦芙瑜准备亲事。
想起闹性子的妹妹,秦兰月怡然的面孔上添上了一抹心烦。
她那妹妹眼高于顶,又爱奢华富贵,尽想着要过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家条件还有名声,还指望着嫁高门呢。
她给挑的书生,虽出身清贫,可文采斐然,这届科考必定榜上有名。
书生相貌也出挑,品性又端正,家里人口更简单,芙瑜嫁过去,又有她这个姐姐照看,能差得到哪里去?
“前途无量的好夫婿她不要,难不成,她还想往哪家门里头去做小?!”
这天,秦兰月和秦芙瑜又吵了一架,见妹妹又哭着跑了出去,深感疲累。
“二姑娘不知好赖,要奴婢说,夫人不管她吧,何苦为她操心,费力不讨好。”绿芯对那油盐不进的二姑娘也生出烦意了。
秦兰月揉按太阳穴,没接绿芯这话,“算了,且放着吧,再给她另挑挑。”
她起身:“小厨房不是熬着汤吗,你去装好了来,我给老爷送日晖堂去了。”
秦兰月一心要把管家权从儿媳妇大夫人手上夺回来,对老夫人和安国公无比上心,大小事都亲力亲为,送汤送点心是常事。
绿芯应喏,提起食盒,与秦兰月一并往日晖堂去。
主仆俩一径行到那院门儿口,见里外都没人,只一个守门的小厮坐在石台上打瞌睡,也没觉出奇怪来。卫智春向来不喜欢闲杂人往他这处晃**,就连她这个正头夫人也是隔几日才来一回。
秦兰月没叫起那小厮,自走到了檐下,正要起手叩门,笑叫老爷,却猝然闻得一阵娇笑。
女儿家甜腻的嗓音正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字写得真好啊,您再教教我。”
男人笑道:“你倒是个好学的。坐好,别乱动,怎么还扯起我衣裳来了。”
门外的绿芯形容剧变,大惊地扭望秦兰月,只见秦兰月两目发直发冷,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汁子来,不顾绿芯的拉扯阻拦,两手大力地将门一推,卷风带火直入里去
翌日又是请安日。
沈云西起了个大早,用完早饭就往正院去了。前一夜落了几颗雨,早时天都还阴着,乌云漠漠,不知是不是天色影响,沈云西一踏进正院,就觉得,这里头的气氛也跟天上一样的沉闷。
吴妈请她到厅堂内坐。
大夫人几位都先到了。见到沈云西,原二夫人先一扬团扇开口说:“三弟妹,我叫人往你那里送的东西,你可都收到了?”
沈云西点头:“等李姑做好了,就照往常一样,送一半到二嫂你屋里,不会忘的。”上次吃过一回,原二嫂就爱上了虎皮鸡爪的滋味儿,但时下鸡鸭鹅的买卖都是一只半只的交易,没有说专程把鸡翅鸡脚分开来的,沈云西叫李姑做过一回鸡爪子后,嫌麻烦就再没做过了。
可二夫人馋啊,便亲自使人收罗鸡爪子,时不时就送到合玉居来加工,还分她一半做加工费。
沈云西最近都吃腻了,已经叫李姑改做泡鸡爪子,这会儿弄上,估计晚上就能入味了。
沈云西捧起茶杯,喝了两口,压了压升起来的馋意。
“你们在打什么暗主意,还有秘密往来呢?”卫芩顺了顺她发上两边长长的银流苏,得意地说,“你们快看我这两根钗,漂亮吧。”
原二夫人看到,随口答道:“瞧你那劲儿,是永城侯夫人送的吧。哎哟,这还没进门呢,婆媳关系就处得这么好了,不愧是我们五妹,蠢得就是招人疼。”
卫芩冲二夫人哼了声。大夫人温玉娴笑:“是好看,芩姐儿长得就好,这钗称你。”
卫芩这才高兴了。
她们闲聊着,等了半晌都不见秦兰月,二夫人扬声就问,“怎么回事?”
绿芯应声从里间出来,沈云西往她看,只见那丫头面发白,眼下青,笑得很勉强地说:“怪我们疏忽了,夫人夜间发了热,身上不好,本该往各房里说一声的,谁晓得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幸苦诸位跑这一趟。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夫人小姐们用着,坐一起说说话,过会儿就自去吧。”
说着,叫吴妈取点心来,她又亲自提了瓷壶,给她们依次斟茶。
到沈云西这边,两人有瞬息的挨触,异能发动,一段段画面声音齐向沈云西涌来。
头一段就是秦兰月在日晖堂推门而入,指着屋内的那男女二人炸雷般的骂喝:“好啊,我道你为什么推三阻四的不肯应亲,原来你竟是想往我门里来做小呢,我的好妹妹!还有我的老爷啊,我竟不知道,你还做着娥皇女英的美梦呢!”
别说秦兰月了,就是沈云西看着那画面,也不由得捂着帕子呸出一口茶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