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时间◎
骄傲自大,又唯我独尊的帝皇,很轻易地就认领了明月的爱意。他是大梁的君王,天之下的第一人,惮赫千里,威加八方,又对她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她本来就该为他所征服,本来就应该爱他的,不是吗。
幸芳不爱他,难道爱别人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绝不接受这个可能性。
殿内的斗彩云龙纹三足香炉里点着龙涎香,甘甜土质的香味钻入庆明帝的鼻息,堵在喉咙口,却是引得舌根一阵焦苦。
他头昏眼暗地扣紧了御椅扶手,力气大得使头脸上的青筋都鼓胀了起来。
庆明帝的脑子里、心里既因喜悦而激动亢奋,又因自以为是的错过和误解而急怒悔恨,种种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波涛海浪打得他中心摇摇,上身微晃。
他沉浸在自己畅想期望的世界里,哪里还顾得上沈云西。
庆明帝的反应完全在沈云西的意料之中。前面也说了卫智春很能揣测上意,把握庆明帝的心思喜好很有一手。把卫智春那些记忆行为多分析分析,她多少对庆明帝也有几分了解了。
内殿寂然无声,沈云西没有再继续提话本子,更没有趁势编说卫智春。
多说多错。
她可什么都没说。
沈云西不吱声儿,却也不愿干跪在这里,她见庆明帝尚惝恍迷离,便借机刻意压低了声音,语声小小地提出了告退,以保证不会打破他正在做的美梦。
庆明帝听见告退,反射性地就摆了摆手,大太监田林忙轻手轻脚地跑到殿中,搀了沈云西起身,笑着亲自将她送出了门去,又使了眼色让禁卫等皆都退下。
他们老陛下这会儿又美又伤的,正发昏发痴呢,可不能打搅了哟。
沈云西从内殿出来,如她进去时那般,殿门又快速地被人合上了。
卫邵一直沉神关注里面的动静,见她出来,立时走了过去。扶住人见她确无什么大碍,方松了松气。
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相携了往底下走。
天色比先时还暗沉了许多,浓云低卷,在风中涌动,仿佛要坠下来似的。
沈云西搂住被风吹飘得快要飞走的月白色披帛,两手扒着卫邵的胳膊,挨在身边,借他挡风。
待下了云龙阶石,远离了那排列着屋脊走兽黄琉璃瓦大殿,坐上了马车,不消他问,沈云西便主动和他说起进入紫宸殿后发生的一切。
卫邵认真听着。
沈云西好奇地观视卫邵的侧脸,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出口问说道:“你都不问我的吗?”
这次的话本子,她在洛山行宫就写好了,她与卫邵住在一处,自然瞒不过他,动笔的时候,卫邵就晓得她写的什么了。
但他一点没问,他好像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什么会知道二十年前的过往。
事发时,裕和郡主与沈万川都尚未成婚,“沈云西”这个人连影子都还没有。隔着辈儿,差了代,还是不光彩的秘事,晓得人没几个,她却能知道,他就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奇怪不问也就罢了,从洛山归来的回程路上还主动和她串了供。她好几次都等着他问的,但他偏就不吭声儿。
这个人真的好沉得住气啊。沈云西没有表情地鼓鼓脸颊。
卫邵捏了捏她的脸,笑说:“不说那些,不是说好了去吃饭的吗。”
沈云西嗯声,饭当然是要吃的。但有些事,是不是也该说?
“我……”她才张口出了一个声儿,就被他环过肩头的手捂住了唇。
沈云西往右边一歪头,斜抬起脸不解地看他。卫邵顺势将她搂得更近了些,掌心从她的唇上托到她的侧脸上,温声说:“朝朝,要把秘密藏在心里。特别的秘密,不该告诉任何人,包括别人,也包括我。”
沈云西眼睫飞快地眨了一下:“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她哎的叹了口气:“老师果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卫邵失笑,对上她的眼:“我知道的不多,便是我都知道,你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口,有一就会有二。这是个危险的习惯对不对?”
沈云西迟疑地点了一下脑袋,窝在他怀里,一边听着马车辚辚之声,一边听着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她舒了舒眉头,好一会儿后,依言不提,转移了话题:“你下午还要去应天书院吗?”
卫邵虽正了皇子身份,但庆明帝一直有意无意的不做安排,没有让他受领差事。卫邵现下便仍留在书院里。
他倒也不急,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阻碍,庆明帝便是不做安排,他也能通过科举,名正言顺地步入朝堂。况且,应天书院也是个好地方。
他颔首应说:“用完饭就过去。”
沈云西啊了声,她正色道:“这么快啊,时间紧急,我们抓紧。”
抓紧什么?卫邵正自不解,她便已经仰头亲了上来。他们好几天没见了,她要亲亲。
卫邵:“……”
他低笑出声,忧沉尽散,扶揽住她的腰。
两人一路低语到了城中的仙临居用饭。
宫中紫宸殿侧殿内,安国公卫智春烦躁地来回走动,时间过去很久了,早过了午时,内边却一直没有响动传来不说,连个送饭来的宫人都不见。
依他惯常在庆明帝这里的待遇,这等怠慢是不该有的,看来庆明帝还是因替身之事对他心生恼意了。
卫智春饿着肚子,心内烦忧。
秦芙瑜坐在角落里,死揪着帕子,余光偷觑他,喑畏不作声。
沈云西话本子她看了,国公府这几日的闹腾她亲身经历了,但从始至终,她并不如姐姐秦兰月那般反应剧烈。
毕竟,她跟着卫智春,压根儿就不图他这个人,单纯就图在国公府里过个舒坦的日子。
是不是什么替身,她全然是无所谓的。
但她没想到,自己也会经历话本子里岁夫人曾经历过的事。被他献给别的男人。
也是到此刻,她才知道,话本子里接受岁夫人的“友人同僚”竟然是当今的皇帝。
秦芙瑜心里砰的作响,有些害怕。她是爱享受,但跟了皇帝,就意味着要远离长姐。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自己是清楚的,她不行的。她不想去……
秦芙瑜掐住手心,讷讷地叫了一声:“老爷……”
卫智春止住脚步,低喝纠正她的称呼:“叫姐夫。以后那一位才是你的老爷!”
秦芙瑜闻言急得站了起来,说:“老爷、姐夫,我不,长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要回去!”
卫智春却道:“哪有你说不的余地。”又哄她,“皇家里头还能少了你的荣华富贵吗?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秦芙瑜还要再说什么,几个内侍并宫女走了进来,传话道:“国公爷,陛下有请。”
卫智春往传话人手里悄塞了银子,打探庆明帝当下心情如何。那传话的却只摇头。
卫智春沉下气,庆明帝这是还在气头上?他略一想,便指向惶惶不安的秦芙瑜:“我可否带她一并过去?”
传话人道:“您自便。”
卫智春这才正了正衣冠,长吸一口气,眼含警告地瞥了瞥秦芙瑜,让她跟上。
他二人的身影落入一个老太监的眼里。
来跟人换班的老太监沈万川骤然见到秦芙瑜,愣了一下,芙瑜怎么会进宫来?
与他交接的内侍见他直直盯着那头,便多嘴的悄声说道:“快收收你的眼睛,可别多瞧了冒犯,那一位说不定以后就要做娘娘了。”
娘娘??
他没听错吧!
沈万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别说脸上的妆了,人都差点裂开了。
她娘背地里做娘娘去了,当女儿的也要去做娘娘?这他么的他赔了妹妹不说,女儿也要被庆明帝那老狗占了么?
内侍看他人都僵住了,当他是不信,一拢袖子又笑了说:“老仇,我可没哄你,听内里说是国公爷献给陛下的,都叫嬷嬷验过身了。”
国公爷?
沈万川先是一呆,紧接着面容狰狞。
卫智春!他竟把这个狗东西给忘了。
当初沈传茵就是在他府上撞见了庆明帝,现在他居然又把芙瑜送进宫来!如此看来,沈传茵和庆明帝之间说不定也有他牵线搭桥在!
好个老物!竟将他一家祸害个干净。
沈万川心中一片涛澜汹涌。
而被他惦记的卫智春已带着秦芙瑜入了正殿。
当下正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乌云暗压。正殿合了殿门,又没有点灯,暗阴阴的,只有闪电划破天空从花璅映入时,才可见几分明亮。
这样的氛围,让卫智春心不大安定,他拉着秦芙瑜恭敬地请完圣安,做足了会被怪罪刁难的准备,却不料庆明帝竟笑着叫了起,他似全然忘了早时的不愉快,语气和煦的说:“物生啊,朕先才忙着事,都将你忘了。时辰不早了,朕就不留你用饭了,你自归家去吧,正好顺路帮朕往忠顺王府带个信。”
庆明帝立在御案边,一扬脸,大太监田林便将有红泥印封的亲笔书信呈递了过来。
忠顺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庆明帝亲叔叔,比他年长几岁,因早年参与夺嫡之争,是六皇子一派,跟在六皇子后头干了不少针对当今的事儿,在庆明帝上位后大清算,忠顺王也没逃得脱,亦被圈于王府之中,二十年来一直不得出。
庆明帝怎么和忠顺王还有往来吗?居然有书信相通。
卫智春心内疑惑,但皇帝有令,他不得不从。又见庆明帝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便只得按捺下诸多心绪,也不敢问及沈云西如何,只躬身接了信告退,徒留下不安的秦芙瑜。
卫智春出了皇宫便打着伞去了忠顺王府。
王府有禁卫把守,卫智春给亮了庆明帝谕旨,便畅通无阻地入府内。
忠顺王虽被囚禁,但仍有三五个伺候的人在,他没能见到忠顺王,只立在屋檐下避雨,手中的书信被老仆呈递给了房内的老王爷。
自宫里出来,卫智春就是一副凝重的样子,他头一回估测错了庆明帝的心思,原以为他会很受一段时日的冷待,却不料庆明帝对他居然毫无恼意。
这不应该啊。几十年往来,他今天竟然有些摸不准那老东西的打算了。
卫智春望着暗沉的天空,见雨势住了些,想着已经做完了庆明帝交待,便欲要离去。然正当转身,后头房门却突然大开了,紧接着一股大力倏忽扯住他的手臂,将人给硬拽了进去。
卫智春挣扎不得,愕异骇然地瞪大了眼,被丢在了**,那两扇房门就这么“砰”的在他眼前合上了。